“夫人，我说夫人！秀忠大人刚刚才从京都出发，到江户恐怕还需要好几天时间呢！”
“没关系，没关系！我不回城，我就在城外等好了！”阿江想也不想地，大声对身边的丫环喊道。
假如回到城堡里面，阿江知道自己无论如何也坐不下去。细想一下，她的一生没有遇到过一件好事。就算嫁入了德川家，还要因为石田三成的阴谋和东西两军的战争，而过着郁郁惶惶、没有一天不提心吊胆的日子。关原大战结束以后，率领德川主力却未能赶到关原参战的德川秀忠，家内对他的批评此起彼伏。据说德川家康还下过令他切腹的命令，也不知德川秀忠是怎么躲过那场灾劫的。总之上面这些事情，每一件都曾经让阿江陷入几乎绝望的恐怖。
她不能够，绝不能够再失去丈夫了！那许多风暴平息下来，阿江的心情却无法平息。只有德川秀忠回来的消息，才能让她稍感欣慰。因此这会儿，阿江又怎能在城里待得住？
阿江在城外十里的官道旁边等了三天，德川秀忠的军马车队才堪堪到达。
倒不是德川秀忠走得慢。而是他率领数万军队从伏见城折返，大军移动当然比自己赶路要慢许多。天下的形势安定下来，德川的军队也到了卸甲归田的时候。
得知阿江出城迎接，德川秀忠赶紧跑到队伍的前面。看到因为三天的日晒，娇美容颜变得暗淡失色的阿江，德川秀忠感动地从马上跳下来。
“夫人，你怎么这么傻？干嘛不在城里等，跑来这里做什么？”
“没关系，我在城里待不住……”
阿江觉得自己已经支持不住了。一见到丈夫的身影，她的眼眶里面就有一股泉水在涌动。
“对不起，是我对不住你。这些日子来让夫人担心、受惊了。”
自己有一位贤良妻子却不珍惜，德川秀忠心里面感到很愧疚。他想起了父亲说过的话：‘男人的心胸好象大海，广阔的海洋无法被一位妻子操纵。’德川家康因此纳妾不断，到了老年，也不断有儿子出生。
可是自己与父亲，他们毕竟是不同的。德川秀忠突然觉得，阿江是那样与众不同，她是那样值得疼惜的妻子。因此他后悔了，那件事情要是不听父亲的话，要是拒绝父亲的好意该有多好……
德川秀忠的心情无法平复，他脸上不寻常的表情，却让阿江感到非常奇怪。
“秀忠，你今天怎么了？看到我以后，好象并不高兴似的。”
“哪里的话？我是既高兴，又感动。真的，我说的是实话。”
阿江侧过头。丈夫的话言不由衷，她的直觉非常敏锐。
“不对，你的样子有问题。不要告诉我，你在外面有了女人。或者，你想学你父亲广纳妾室之类。”
“说哪的话呢？我才不会学父亲……”德川秀忠说话的时候不断干咳，这更让阿江起疑了。就在两人说话的时候，武士与士兵的队伍不断经过。阿江突然听到摇曳而来的一顶轿子里面，有婴儿的哭声。
阿江好象想到了什么，紧走几步，她冲过去把那顶轿子的侧门拉开。
轿子里面坐着一个年轻美貌的女子。阿江脸色一变，她看到那女子手里抱着一个婴儿。虽然女子的手捂在婴儿嘴巴上面，可是婴儿的啼哭声音已经泄露了出来。
“秀忠，你不想解释一下吗？”
“这个……”
久别重逢的喜悦已经从阿江脸上一扫而空。看到她的表情变化，德川秀忠只好支支吾吾的开始回答。
轿中的女人原来叫做阿龟，是京都某位豪商的女儿。关原之战前夕，德川和石田二家争相拉拢金主豪商，为的是解决战争的巨大开销。结果德川势取得胜利，不过悲哀之处也在这里。因为战败的石田一族，永远都用不着还那一屁股的债务了。
当然头脑聪明的豪商们，他们做政治投资的目的不是为了金钱回报。在丰臣秀吉的时代，商人因为社会地位的降低而倍感苦恼。他们不断寻找出人头地的机会，而借战争与武家攀关系，最终女儿嫁入武门，便是最常用的提升阶级的好方法。特别是德川秀忠，他刚刚荣升权大纳言，其投资价值如朝日一般只会上升不会下降。德川家康缺钱、商人们缺地位，这一桩买卖一拍既合。
于是德川家康亲自作主，让秀忠在伏见城中娶了商人的妾室。作为交换，战争的债务问题永久消失了。
“不过，虽然是父亲的决定，也是为了我们好。阿江你也知道，做为德川家的继承人，我不能没有子嗣……无论如此，这件事情还请你要理解。”
阿江气苦得差点晕倒。理解？她当然理解！嫁进德川家来这些年，她为秀忠生了四个女儿。再加进门前出生的龙姬，前后连续五胎女婴。家臣们在背后怎么说她？‘早应该被休掉的女人’，‘一个注定命薄的女人。’
她可以选择不理解吗？她可以怪丈夫薄情吗？不，她不能。阿江咽下心中的痛苦，转过头来，重新对德川家康露出笑容。
“知道了，秀忠。不用担心的，让你的新妻子先进城吧。我不怪你，不能为你添一个男孩，全都是我的不好。算了，不说这些了……听说你父亲的妾室，也在伏见城怀孕了？”
“可不是！如果老爹再生一个儿子，他就有十个儿子了。所以我着急，阿江……”
阿江及时捂住丈夫的嘴。她再望了一眼轿中的女人，那个叫阿龟的女人样子倒是老实，他们说话的时候一直在轿内吓得发抖。
天下的男人，可不都是德川家康那样的德行？说什么一生只爱一个妻子，说什么终生不会另求新欢。到了末了，有几人不是妻妾成群？更有甚者……
突然想到德川家康的正妻，著名的筑山夫人的故事，阿江在烈日下打了个冷战。
男人们为所欲为的时代，可要到什么时候才终结？
……………………………………………………………………………………………………………………………………………………………………………………………………………………
龙之梦 第三百零四章 女人的城（二）
……………………………………………………………………………………………………………………………………………………………………………………………………………………
第三百零四章女人的城（二）
美丽的夕阳，从江户城后山下落。
江户，几十年以前这里还是偏僻的乡村。然而德川家将居城迁来这里，到今天，它已经成为行商往来的重镇，市町繁荣之地。世间风云的变幻之快，在这里可以得到验证。
“这一次进京，秀忠真是获益良多。叔父大人不仅帮我申请权大纳言之官位，给了我继承家业的机会，更教会我管理国政的诀窍。他说应该在江户设置名叫‘银座’的机构，用以管理全国的商业与矿山……”
刚刚回到江户，德川秀忠便和往常一样，滔滔不绝地讲起叔父的事情。以前阿江也好奇地问过，秀忠口中的叔父是谁？
不过今天的阿江特别安静，她对政治的好奇心不知去向。那位叔父的事情，还有‘银座’的事情都提不起她的兴趣。德川秀忠自顾自说个不停的时候，阿江只是倚靠着栏杆，两眼无神地望着城外。
江户城外的夕阳，就好象是另一个自己。以为盼到了好日子而大放光彩，将天空映照得异常美丽。却不知道等待自己的，只是黄昏过后落幕的结局。
这是身为女人的悲哀吗？
“秀忠，关于那个孩子……”阿江突然感到厌烦，打断了德川秀忠的兴致。
“哪个孩子？”德川秀忠没反应过来。
“还有哪个？你从京都带回来的那个。难不成你还有女人？还有别的孩子？”
“没，再也没有了。我向你保证，外面的女人只有她一个，而且是老爹逼我的……”
“父亲大人还逼她怀孩子吗？”阿江冷笑一声。
“这倒没有……”德川秀忠汗如雨下。
结婚可以逼，生孩子也能逼吗？看到德川秀忠窘迫而且矛盾的表情，阿江满意地舒展眉头，转回灵巧的笑脸。
“算了，别把我当成不体贴的妻子。丈夫所做的事情就算错了，笑着原谅却是女子的美德。那孩子的事情就算了，你总算有了自己的继承人，父亲大人一定十分高兴吧。”
“可不是。老爹说他连逢喜事，身体才会奇迹般的康复。他还把我的幼名赐给孩子，管他叫做‘长丸’呢。”
阿江脖颈扭转的瞬间，脸色苍白得可怕。当然德川秀忠看不到，她的脸转回去，可又变成了笑脸。
“长丸，很好……父亲大人有你做继承人，你也有了自己的继承人……不管怎么说，是双喜临门的好事。身为妻子的我也想分担一份喜悦，不知你是否答应，将孩子交给我来扶养呢？”
“答应，我当然答应。”德川秀忠赶紧说道，“你愿意将他当作亲子扶养，是我求之不得的事情。这样的话我们家中和睦，连对此不悦的叔父大人也没话可说了。”
阿江已经没有力气，再听那位叔父的事情了。
德川家康倒是松了口气。阿江的性格如何好强，他是知道得一清二楚。预料到回江户城会有一番争吵，谁知预想的激烈场面并没有出现。阿江这么快接受他的新妻还有孩子，这件事情被伏见城的德川家康得知以后，德川家康简单的评述道：
“那个女人总算聪明。到现在还要强，除了将自己打入冷宫没别的好事。”
世人很少知道，德川家康一直都不喜欢阿江。当初因为阿江的姐姐淀君的关系，才不得由她娇惯任性。可是关原之战胜利，丰臣一族已经走上日幕西山的道路。德川家康甚至觉得儿子休了妻子，再娶新人才是好事。
看来对于自己的处境，阿江也能看得清楚。除了接受事实，她已经无路可走。德川秀忠回到江户之后一个月，德川家康再从伏见城遥传指令，命他再添一房妻子。新妻子的人选很年轻，单名一个‘静’字，是秀忠乳母的小女儿。
那是一步一步，要将她逼入绝境的信号。阿江没有提出异议，更没有再流眼泪。看到丈夫一个接一个迎娶新妻，也许她的眼泪已经流干了。
“你我筑山为盟，结为夫妻。今生今世，永不离弃。只娶一妻，再不求妾。”
那是结婚之前，德川秀忠对她所说的甜言蜜语。阿江不会忘记，他们结婚的时候，德川秀忠还不满二十岁。对阿江的美貌惊为天人，结婚之前对她许下了种种诺言。当然现在她知道了，德川家的男人都喜欢‘筑山’为盟。但他们力量所能及，能够筑起的不过是花园里常见的风景。
不过阿江将心中的愤怒隐藏得很好。对她的丈夫，还有两个过门不久的新妻，她都是笑脸相迎，相敬如宾。这样一来，德川秀忠的心就完全放下来了。
和父亲不一样，德川秀忠真心觉着有愧于妻子，也想对阿江有所补偿。虽然因为伏见城的一个个命令，而陆续添了二房妾室。但回到江户城以后，他一步也没有再踏进新妻的卧室，反而整天陪在阿江身旁。
“也不要整天围着我转，好象苍蝇一样讨厌的男人。你已经是德川家的继承人，要有个继承人的样子，有上进心才可以。对国事的关心应该超过对我的关心，家内的事情放心交给我就好了。长丸的养育和妻妾间的和睦，请把家中的一切交给我吧！”
阿江这么说，德川秀忠也不好意思起来。确实他这个人，不喜欢政治也讨厌与政客打交道。可是即将走上险峻的政途，很多讨厌的事情也不得不做。在阿江的鼓励之下，到了来年的春天，德川秀忠终于离开妻子温暖的小窝，他在江户城外办了一场狩猎比赛。
春暖花开，就快要到樱花开放的时节。二月份，二条城发出了关原之后的第一条大号令。所谓的大号令，是指向天下大名发布的命令。这是一件稀奇的事情，久不闻政事的阿江，也开始觉得奇怪了。
这一条即将引起全国喧哗的大号令，其内容大致如下：
１：没收全国大名管理的大矿山，包括石见的银矿、越后的金矿等等。
２：在江户城中设置‘银座’，统一管理全国金银。
３：任命权大纳言德川秀忠为管理银座的最高官员。
关于银座的事情前面已经提过，阿江好奇的并非这一部分。她好奇的是目前有资格向天下发令的人，应该是大阪城的淀君和伏见城的德川家康两个。为什么关原大战以后的第一条大号令，却非出自大阪城或者伏见城呢？
这时候，阿江突然回忆起来。秀忠曾经说过‘叔父’的事情，难道他口中的叔父，其实是担任天下关白的九条兼孝？
如果是那样，事情可就严重了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