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都朝声音望去。离众人有点远,阿玉一个人站在船舷边上,脸上挂着难以辨明的孤寂和失落。
从一开始到现在都没说话的阿玉,好象要和所有人保持距离似的。
“会的。”阿市的回话很轻,却犹如斩钉截铁。“你们并不知道,柴田胜家和其他人一样垂涎我的美色。只要以身相许,他就会不惜为我挑起战争……”
“市公主……”阿容又向她摇头。
“反正我这个身子,早就是残花败柳了呀……”
不是这样的……
阿容觉得,敢做敢为、敢爱敢恨的市公主,她就好象一朵污泥中的荷花。周围的环境越污秽,她便更显圣洁而不可玷污。
“愚蠢的牺牲……”站在远处的阿玉,却发出冷漠的嘲笑。
“阿玉,不许这么说话。”
“难道不愚蠢吗?”阿玉回话的时候,她象一只大海上翱翔的海鸥似的,将自己的双臂舒展开来。“光秀干嘛要为明智家牺牲?大家干嘛要为光秀牺牲?明智的家训,不是要我们珍惜生命吗?定下这种规矩的光秀,他自己怎么会死掉呢?我告诉你们,就算十年、二十年没有他的讯息,我也不会同意你们的说法!不,就算是真的,光秀真的已经死了,我也相信他会以自己的力量,从深不可测的地狱里爬上来。这样说好了,草原的太阳会在黄昏落下,可是到了早晨,它又会自动升起来的。”
阿容动情地望着阿玉。她说得这么自信,这么自豪,这么坦然。仿佛真有一份自信,她一个的呐喊声音,便可以将误入地狱的光秀拉扯回来似的。
决定为光秀牺牲的阿市,决定忍受孤独等待的阿玉,她们都是令人羡慕的人儿!处于众人中心的阿容,突然这样问自己:为了光秀,她会做些什么?
这样一个问题,阿容好象还是第一次思考。因为光秀一直在身边,在伸手可及的地方。光秀永远不会离开自己,她也不必花费过一秒钟的时间,来思考这样无聊的可能性。
然而大凡世间的幸运,都不能保证持续一生。到了现在,她应该如何是好?象阿市那样牺牲自己?还是学习阿玉的坚强等待?不,她其实,哪一样都做不到。
到现在才考虑失去光秀的打算,似乎晚了一点。
“我羡慕你们,市公主,阿玉,还有千早姐姐,阿梢姐姐。失去光秀以后你们会做些什么,每个人心中都早有打算。因此面临变故,也没有一个人惊慌……”
“那么阿容你呢?你难道要放弃等待?你不相信自己的爱情和丈夫吗?”阿玉焦急地问道。
“爱情……”阿容翘起嘴角,自嘲式地笑了笑,“其实现在我才知道,我和光秀的距离是最远的。光秀为什么放弃原来的计划?为什么不离开日本的土地?这些事情,我都无法理解。这么看来,我们虽是夫妻,但心灵之间又有间隔。我看不透他,摸不透他,也猜不透他。有时候我甚至想,我们的婚姻也许是错误。做这个人的妻子并不合算,我宁愿……”
“宁愿象我一样,作为女儿来接受他的关怀和爱情?”阿玉接口道。
“才不是。光秀这个人很严厉,我可不要做他的女儿!”阿容露出一丝笑容,试图冲淡众人脸上的愁怅。“不要做他的妻子,也不要做他的女儿。如果有来世,我想做他的妹妹。对了,就是这个主意。妹妹,从生命的开始到结束,都用不着担心分离痛苦的妹妹。”
阿玉听明白了,跟着笑了。
“我也是这么想的……或者,青梅竹马的友人也不错。可怜的光秀,下一辈子,可没人再要做他的妻子了。”
几个女人一齐笑了。阿玉说得这么逗,她们竟然都心生同感,好象光秀下辈子的悲惨命运板上钉钉,再无修改的余地了。
只是女人们的手相互抓得很紧。似乎担心松开以后,就再也无法牵住。
“几位夫人,看到你们这么坚强,末将也就放心了。”明智秀满好象是松了一口气,“末将就此告辞回去安土,我要告诉其他各位大人,让他们无论如何要相信光秀,他不会舍我们而去。就算要等十年,二十年……”
说到最后,明智秀满的声音开始哽咽。他跪在地上,朝夫人们深深地行礼。
“看来,我们要在这里分道扬镳,走上各自不同的道路。”阿玉也道。她把千早、阿梢的手牵起来,众女走到船尾,然后才依依不舍地分开。
“只要活着,一定能再相聚的。”千早安慰地说道。
阿玉努力地点头,表示同意。
“千早阿姨,梢阿姨,阿容拜托给你们了。我那个傻母亲,她其实不是一个坚强的人呢。”
从小到大,阿玉都没有唤过阿容一声母亲。对于这个称呼,千早和阿梢都感到十分惊讶。
或许到现在,阿玉才正式认可了光秀和阿容,他们父母的地位和身份。这是一对感情多么奇异繁杂的父女、母女呀!
“知道了,你去吧。记住有什么事情就来堺港找我,或者去伊贺找梢阿姨。如果细川家没有履行保护你的诺言,我和阿梢不会放过他们的。”
千早和阿梢两个,一步一停地将阿玉一行人送上岸去。心中带着离别的感伤,两人心情好不容易才平静下来。可是这时候,却发现身边不见了阿容的身影。
“阿容?她到哪去了?”
“不知道,刚刚还在这里的。”
难怪阿玉要担心她了。阿容的心思纤细,和光秀一样敏感而不可捉摸。她不会做什么傻事吧?两人开始担心起来,四处张望,却到处寻找不到芳踪。后来,她们急急登上大船,朝船头的方向跑去。
迎向茫茫大海的船首之处,阿容整个早上都站在那里。可是现在,那里也是空无一人。在阿容曾经站立的地方,有一片丝巾落在栏杆旁边。
“那不是她的丝巾吗?”阿梢将它拾了起来。
“那么人呢?”
两女站在船头,向海上远眺。
“阿容……”声音化成涟漪,在海上一波波扩散。
“她该不会……”
“不,不会的……”
她们的呼唤随海风飘荡到了极远。然而碧波荡漾的海洋,一如往常的平静安祥。向大海发出呼唤的她们,根本得不到任何回答。
(霸者之梦 完)
卷五 龙之梦
第二百五十二章 怒焰
第二百五十二章怒焰
在我们这个世上,毁灭和新生有时也会同义。烈焰扫荡草原,除了野草的草根,一切都被毁掉。然而那些野草,大火过后不久又会钻出地面。有人说,它们才是草原的灵魂与魅力。
这又是一幅残酷的夜景。
阿松用手捂着胸口,停在路边暂时喘息。她这么踉踉跄跄的,已经不知道跑了多少路。抬起头来,她想在天空寻找一些标志,好用来辨识迷失的方向。可是天空只有赤焰般的红云,没有月亮,更找不到一丝星光。
这里是哪?城堡外面的东南西北哪个方向?如果回头望一眼城堡,也许能再次找到迷失掉的东西。阿松这么想着,但她没有勇气回头。
背后是被怒焰吞没的北之庄城。
阿松是前田利家的妻子。作为人质,住在北之庄城中已有几年时间。人质的生活并不艰苦,或许,她还爱上了这样休闲的日子。
一直到今天……
阿松不敢回头,是不敢面前这样一件事情:那个居住舒适并让人有所错觉,以为一直要在它的保护下生活到老死的巨城堡垒,它正在暗淡的夜色中缓慢解体。
城楼上的巨木,因为无法支撑整体的重量,倒塌和撕裂般的脆响不断从身后传来。阿松感到毛骨悚然,从那里成功地脱逃出来,她几乎以为是日照女神的恩赐。
不,应该感谢的不是日照女神,而是城堡的女主人市公主。这会儿,市公主大概还站在天守阁楼的最顶端,好象一尊女神俯视着人类的污秽。假如,那里还没有倒塌的话。
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这一场灾难的起因,还要从去年说起。
去年,是日本历天正十年。在京都本能寺,发生了举世震惊的阴谋。眼看就要统一日本的织田信长被人杀害,杀害他的人也许是明智光秀,但也有别的可能性。当时羽柴与明智两家相互指责,但过不多久,明智家因为离奇战败而退出了历史舞台。当然,和每一个重要的历史时刻一样,不是正义决定历史,而是胜负决定历史。
明智家的下一个受害者是柴田。想到这里,阿松突然想埋怨那个叫做光秀的人。在此以前,她还从来没有怨恨过他。
决定羽柴与柴田两家命运的贱岳之战,结果是柴田胜家因为前田利家临阵脱逃、叛变投敌,而失去了唾手可得的胜利……那场诡异的败战,几乎可以和羽柴与明智的山崎会战相媲美。
不用说,战败逃回北之庄的柴田胜家,将一切怒气发泄在前田家的人质阿松身上。那雷霆般的怒火,阿松现在想起来还觉得心惊胆寒。
若不是市公主的话……阿松不敢想像,被柴田胜家的雷霆劈中会是如何悲惨的景象。可是那一天,市公主所说的话阿松一辈子也难以忘记:
“只有懦夫,才会向女人兴师问罪。这场灾难的罪魁祸首又不是前田家的阿松,是明智家的光秀呀!”
阿松当然不会曲解市公主的意思。身为织田信长妹妹的市公主,据说在本能寺的惨剧过后,她亲自打开安土城门,象小鸟张开翅膀般的将光秀欢迎入城。可是好景不长,山崎会战之后,光秀离奇地在小栗栖死去。当然也有人说他没死,至今仍是不明所踪。不管怎样,曾经承诺过要保护市公主以及整个国家的人,没有尽到自己的义务。
明智氏解体以后,羽柴秀吉和柴田胜家忙着瓜分织田和明智的领土。羽柴秀吉得到了山城,柴田胜家分到了近江三郡。这本是令所有人满意的,和睦而太平的结局。可是谁也没有想到,在其后的清洲会议上,市公主会如仙鹤降临般出现在柴田胜家面前。
“帮助我对付羽柴秀吉,我就委身嫁你为妻。”
这一年柴田胜家六十一岁。市公主没有理由,也不可能看上一个垂暮的老人。然而在织田家中,羽柴秀吉和柴田胜家都垂涎市公主的美色,却是尽人皆知的事情。欣喜若狂的柴田胜家,不加思考地便答应了市公主的条件。
市公主为什么如此仇恨羽柴秀吉?阿松抬起头来,她才发现红炎笼罩的天空好象一张笑脸。的确,她是世间少数几个知情者中的一员。
还是因为光秀,那个可恶的光秀。
喘息略为平定。阿松低下头,继续一脚高一脚低的奔跑。出城的时候摔了一跤,这时候,她的脚踝还很疼痛。远方的群山仿佛在嘲笑她的努力,那些北国的山巅,同样反射着赤红色的火光。
这时候,一连串急躁的马蹄声,突然传入阿松耳中。她有些害怕,想朝树林里跑,可是腿脚不太利索。没几步路,脚踝疼得更厉害了。知道逃避不开,她干脆跪下来,用劲搓揉疼痛的部位。
那是羽柴家的军队?还是柴田家的败兵?她担心地想到,如果是前田利家派来的人,她要如何面对那个没出息的丈夫?
马蹄声不太多,大约是十几位骑士。由远及近,阿松很快就看清了。那既非羽柴军,更非柴田军,甚至也不是前田利家的部属。这倒也是,醉心于政治前途的前田家的男人,肯定以为她凶多吉少,不必再费周折营救了。
“这不是前田家的松夫人吗?”为首的中年骑士穿着华丽,他好象认得阿松。在阿松面前,他勒住了自己的乘骑。
“您是……九条关白大人?”阿松看清楚了,也吃了一惊。
原来那些骑士并非武士,而是公卿府的家丁。阿松认识公卿贵族不多,九条关白兼孝是少数几张熟面孔之一。
严格说来,应该称其为前任关白。
在本能寺变的前一年,九条兼孝将关白之位让给了一条氏的内基(按照朝廷规定,关白之位由近卫、鹰司、九条、一条、二条这五个家族轮流担任)。此后有人惋惜地说,如果九条兼孝仍在位,明智家的悲剧也许不会发生。
或许这话高估了九条兼孝的能力。但九条兼孝与光秀关系亲密,这却是朝廷上下人人知道的事情。要是他在朝廷一品关白的高位上据理力争,至少不实的罪名有许多不会落到光秀的头上。
“阿松夫人安全离开了北之庄城堡,这真是太好了!现在城堡里面的情况如何?兼孝取得了天皇诏书,要去营救柴田大人的性命。”
“您来晚了,九条大人。”阿松叹了口气。
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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