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秀,一直以来我和千早对你都仰首听命,可是这一次我们却要告诉你,你正在做一件严重的错事。你担心自己会成为战国最大的刽子手,所以想要隐退?别让人笑话了!你是刽子手的话,织田家的那些人,面对手无寸铁的人民,在自己领地上随意杀人的人,用什么词语来称呼他们呢?”
当阿梢从伊贺回来,向光秀控诉亲眼所见的事实时,他无法正面迎击她的怒容。
比叡山上烧毁三千寺院、伊势长岛屠杀两万宗教信徒,织田家的血腥统治,每每都被宣扬成‘为结束乱世创造太平盛世,无可奈何而发生的悲剧’。可是这个借口,在伊贺人民面前已经变得苍白无力。难道织田家的太平是胡作非为的‘太平’,盛世其实是随便杀人的‘盛世’?
“谁来统治日本都可以,只要战乱结束人们就会幸福。”阿玉更批评道,“拥有这种天真想法的光秀大人,您应该好好反省一下了!”
第二百三十章 光秀的天下(六)
「おぼろなる月もほのかに雲かすみ晴れて行くへの西の山のは」
第二百三十章光秀的天下(六)
百年的乱世,已经到了薄暮时分。
公元历一五八二年,日本历天正十年三月,在甲斐国天目山的山麓。
从日正中午开始,铁炮的轰隆与战马的悲鸣便响澈天际。到了黄昏,所有惊心动魄的声响再一次向天目山下逼近。
“我们的奋战至此为止了,主公。”
武田胜赖手持宝剑站在乱军阵中,发了狂似的大笑起来。
战场之上,绣着‘风林火山’的军旗正在一片接着一片的倒下,宛如乱世的最后一曲挽歌。然而奏响这挽歌的并非别人,正是武田家的最后一位主人,武田胜赖本人。
若不是武田胜赖执意复兴诹访姓氏,武田家也不会这么快人心涣散。高天神城守将冈部真幸直接抨击主君的做法,后来敌军进犯高天神城,武田胜赖故意不发援兵。在高天神城陷落、冈部真幸战死以后,几乎所有重臣都对武田胜赖心灰意冷了。
二月,织田军以织田信忠为大将,明智军以细川忠兴为先锋,向武田领地展开了猛烈的攻势。领内重镇接连沦陷、国内重臣投敌叛族。虽然诹访一族的武士没有偏离武田胜赖的期待,仁科盛信等少数将领(仁科盛信也是诹访氏女子所生)仍在进行顽强抵抗,包括武田信廉在内的武田旧臣,却都在放弃抵抗的情况下投降或者弃城。二月二十八日,织田军放火烧毁诹访大社;三月二日,仁科盛信镇守的高远城沦陷;三月三日,武田胜赖放火烧毁自己未完成的居城新府,打算向小山田信茂的岩殿城逃亡。然而此时他还不知道,小山田信茂已经被明智家调略寝返。
行到天目山下时,武田胜赖遭到叛变的小山田信茂突然袭击。
后有织田追兵,黄昏时分,明智军也赶到了。四面楚歌的时候,武田胜赖突然想起了楚霸王的核下曲。
“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如何。”
望着美丽的黄昏,武田胜赖仍然骄傲地昂着头颅。
“我们还有多少时间?”
“主公,土屋昌恒大人、小宫山友晴大人、安倍胜宝大人都战死了!我们已经没有时间,您请……当机立断吧。”
“土屋昌恒也去了,这么快,所有人都去了吗?”
土屋昌恒是武田胜赖身边最后一位骑兵队将领。下午,他率领少量骑兵突入织田军中,吓得统帅织田信忠收起马印仓皇逃跑,织田军自相践踏死伤逾千。眼看武田胜赖就要突出重围,不幸的是明智军赶到,将冲开的缺口即时堵住了。
土屋昌恒战死以后,战况已经没有挽回的余地。武士们请武田胜赖当机立断,是指投降或者自尽,这二者选一的意思吧。
今日诹访家就要灭亡,随之而去的却还有罪孽深重的武田一族。也许并没有什么不好,并没有什么不好呢!
“我不想投降,更不愿意被俘受辱。”武田胜赖仰起头,望向天目山的山顶。他本来期望战死在天目山的绝顶之上,现在看来连这也做不到了。“不过织田信长和明智光秀,我不会放过他们。在堕入地狱之前,我一定会向他们索命的……”
三月十一日,武田胜赖与妻子北条夫人、嫡子武田信胜于天目山下的田间自尽。长坂光坚、秋山纪伊守等臣子随后殉死。武田与诹访两个家族数十年的冤孽纠缠,终于以共同灭亡的形式解开了。
清和源氏新罗三郎义光以来的名门,甲斐武田氏宣告正式灭亡。
然而甲斐国的事情,到这里还没有完全结束。
四月三日,织田信忠将武田家的菩提寺惠林寺团团包围。以包庇武田残党的罪名,织田信忠不仅将这座著名的寺庙烧毁,更将寺中和尚悉数屠杀。
‘安禅何必选山水,心头灭却火亦凉’。
据说上面这句,是惠林寺和尚快川绍喜的最后遗言。事前细川忠兴曾派出使者阻止,可是织田信忠对他的意见不屑一顾。
“看来织田家的人认定明智一族即将失势,不需要再听取我们的意见了……”事后,细川忠兴向光秀发出抱怨。
“惠林寺、快川和尚……”
快川绍喜,光秀听过这个名字,据说是位德行高尚的僧人。织田信忠烧毁惠林寺的时候,也曾打算饶他一命,于是问快川和尚是否肯去织田家的寺庙参禅。结果快川绍喜微笑着答道:“安禅何必选山水,心头灭却火亦凉。”织田信忠大怒,于是下令将快川绍喜杀害。
“织田信忠不愧是织田信长的嫡子,残暴的性格更胜其父。光秀,你将天下交给织田氏,这个决定没有错吗?”
细川忠兴的疑问,并未传入沉溺于思绪的光秀耳中。
“虽然已经忘了仇恨,惠林寺终究还是毁灭了呀!”
此时此刻,光秀再次想起了与武田信繁的十年之约。
当初他一直想不通,武田信繁为什么要和自己定下十年的约定。现在他才知道,那不是意图拖延武田家族灭亡的日期,而是为了让自己有更多的时间反思。
将武田一族消灭又如何?将惠林寺和尚屠尽又如何?羽翼背上压着沉重的仇恨,无法向更高处展翅飞翔。只可惜十年的时间太短了,他用了二十年时间,才渐渐领悟这个道理。
自己和织田家族的区别,也许只是五十步笑百步吧。
公元一五八二年,正当春天的时候,天下名门武田氏灭亡了。然而随即发生的另一事件似乎更令人震惊,那就是在织田信长亲自主持的论功行赏会上,与武田作战的最大功臣光秀没有得到任何嘉奖或者封赏。织田信长甚至向重臣们透露自己的意思,他将在近日内完全收回明智家的领地。
“明智家近江领地的一部分将交给阿兰,其余领地转封给信忠。如果光秀愿意继续为国家效劳,我会将毛利领地赏赐给他。当然,这要以光秀愿意领兵征讨毛利为前提……”
织田信长口中的阿兰,是他身边一个亲信侍从。没收大臣的领地送给毫无战功的侍从,织田信长的做法给人一种极端轻率的感觉。至于他承诺的毛利领地,许多人都知道明智与毛利有旧交,光秀早就断然拒绝向毛利领地发兵……
“明智家难道要灭亡了?这是不是因为明智光秀功劳太大,被织田信长视为眼中钉的缘故呢?”各种各样的谣言,随即在家臣们中间流传开来。
“兔死狗烹,鸟尽弓藏。武田家已经灭亡,百年的乱世即将结束,明智光秀这个人也就要没用处了。想一想古代的源义经,不是在同样情形下被没收领地的吗?”
源义经因为消灭了称霸日本的平家,功劳盖世而获得二十二个领国的土地。妗畟}幕府担心他谋反,无端要求收回全部领地,源义经也毫不反抗地服从了。然而源义经的名声毕竟太响,只要这个人活着,妗畟}幕府就寝食难安。以为淡出政坛就能过平稳日子的源义经,最后未能逃脱幕府的迫害,以自尽的方式在奥州结束了年轻的生命。
几百年后的明智光秀,他是否会成为第二个源义经式的傻瓜?许多人并不知道,就在武田氏灭亡的这一年,答案其实已经呼之欲出。
第二百三十一章 光秀的天下(七)
第二百三十一章光秀的天下(七)
大多数人不会知道,历史背后有多少虚伪与阴谋。人们捧着漏洞百出的历史小说读得津津有味,或许他们觉得虚伪的故事更有意思。毕竟我们是住在谎言丛林里面的生物,每日都要体验虚伪带给人生的种种好处。
尽管如此,本书作者认为,偶尔揭露谎言还是会有益处。虽然人们难得相信,而谎言又在人们了解真实之前先入为主。
公元一五八二年,日本历史上最大的阴谋即将登场。再过一千年,这个漏洞百出的谎言将成为人们的笑料。但在一千年之中,大多数人却不会知道(或者不愿意去知道)它的实情。历史的伤疤一旦揭开,我们就不得不面对整个丑陋的真实。
春天,人们尚沉浸在新世界的暖意之中。
四月,羽柴秀吉突然到访龟山城。这时候,光秀还在甲斐国处理战后的占领地交接事宜,居城龟山中仅有阿容和一些女眷留守。
“与世间的评论相同,明智光秀所造的坂本和龟山城,基本上都不能称为‘城堡’!”亲自登上天守阁,羽柴秀吉这样说道。
所谓城堡应该是建筑在山上,依地形之险而固守的要塞。然而光秀的坂本和龟山这两座城却别出心裁,它们建在平地上面。坂本城在京都东面,龟山城在京都北面。犹如两个巨大铁钳卡住京都的咽喉,这已经超越了‘城堡’这两个字本来的意义。
由于羽柴秀吉执意要在龟山城中到处走走,身为主母的阿容只好亲自陪着。她其实是非常不乐意,与这位织田家的第一红人单独相处的。
“羽柴大人,您是在称赞我们家光秀吗?”
“不,不是……”他怎么会称赞?他为什么要称赞?他恨光秀也来不及。
“不管怎样,羽柴大人,请别忘了您有今天的地位,都是拜谁所赐的。”
羽柴秀吉眼中的凶光一现而隐。
是的,他没有忘记。尤其无法忘记的,是自己的名字里面有一个‘秀’字。那仿佛是无法抹去的烙印,向世人展露着自己屈于光秀之下的事实。
即使历史可以改写、传记可以编撰,成千上万封文书上面签的‘秀’字,却无法悉数收回修改。这一切,都是光秀害的!
“不错,光秀是可以在我面前,摆出恩人一样的面孔。让一个不会武艺的人进入武门,害我受尽织田武士的尖刻耻笑;让一个不识文字的人成为京都奉行,又害我受到公卿贵族的嘲讽捉弄。将阿市小姐从我身边夺走,害我失去了窥视织田家业的机会。我不会忘记,这些都是拜谁所赐。”羽柴秀吉低下头去。过于激动的他,需要喘一会儿气。“然而最让我无法忍受的,是他夺走了你,熙子。”
对羽柴秀吉始终感到害怕,阿容不自禁的退了几步。
“熙子这个人……不存在了。现在我是光秀的妻子,明智家的阿容。”
“你本来应该成为我的妻子。”他去抓她的手,却抓了个空。羽柴秀吉懊恼的盯着阿容,“你可以做羽柴家的主母,成为未来日本的主人,可是你却做了错误的选择。明智光秀有什么好?到领地全部被收回的时候,他不过是一只丧家的野犬。你会后悔的,熙子。”
空气突然陷入了沉寂。阿容退得远远的,她在思索对方的话。过了好一会,她盈然笑了起来。
“羽柴大人,您有这么许多的不满,为什么不当面对光秀讲呢?这会儿光秀人在甲斐,您应该是知道的。明智家就要失势,您这个未来日本的大红人,不可能在光秀面前胆怯吧!”
“当然不会。”他硬着头皮回答。
他当然会胆怯……
不敢在光秀留守的时候来访龟山城。说实话,羽柴秀吉虽然恨光秀,可是又很怕光秀。这也许象是一种笑话,一方面,他觉得光秀卑鄙无耻。但在心底深处,又对光秀的光明磊落深信不疑。
他不能接受,不能让光秀以这么体面的方式退出政治舞台!未来的人会怎么记录光秀的事情?一个英雄?不……
将要统治日本的人是自己,结束乱世的英雄也应该是自己。羽柴秀吉闭上眼睛,心里虽然有莫名的情绪在撕咬伤口,但很快就要结束了。
“熙子,这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来龟山城。”他盯着她,尽量大声地叫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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