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来,难道这不是隐藏心底的真正理由吗?
归蝶是他的!从婚礼到现在的四年间,她一直都是他的!
也同样因为这个理由,信行无论如何也下不了攻城的命令。虽然他很清楚,那个卑鄙的大哥早已料准了他的心思,才如此放心地将所有兵力抽走。那古野城堡,是根本不用驻兵死守的。
到了傍晚的时候,信行还痴痴地站在城下。
归蝶也还在城上。夜色虽然降临,两个人依然可以在火光之下,乱军之中,准确地认出对方。距离不甚遥远,距离又太过遥远。
“乱世有情樱花姿,
风暴与花竞为敌……”
这首歌是北条幕府征讨楠木正成时,因攻不克千早城,为提振士气请连歌师写作的。后来北条幕府灭亡,有人就评述说把敌人比作风暴,这是不祥的预兆。此时信行面向城头,放声高歌,心中同时涌起了千般情绪。可是最主要的,一种悲愤交加的绝望感受,已然完全将他吞没了。
第二十一章 稻生原之战(七)
第二十一章稻生原之战(七)
这个世界上,男人们为何奋战?(作者举手:钱和女人……众武士晕)
亲人、爱人、身边的人。他们的存在,比地球上其余生命体的总和还要重要。
这样的想法,错了吗?
停留在圣德寺附近的光秀,也在思考这个问题。
“这样的问题,请不要问我。凡事追求正确的人类思考方式,也许反而是错误的也说不定。”龙姬那柔美的女性声音,在光秀耳边轻轻响起。
光秀琢磨着她的话,感到难以理解。
信长军离开的第二天,光秀和斋藤利三的部队依然驻扎在圣德寺。按照斋藤道三的指示,仅做出准备增援的姿态。然而这不进不退的情况,却让光秀感到气闷异常。
“什么叫做‘说不定’?真是暧昧的回答。你这个守护天使,还真没用嘿!”
“对不起,我可不是守护天使。”龙姬立即抗议,“我既不负责解惑,也没有责任要守护你。我只希望你三个愿望早点用完,这样我也能早点结束苦难。”
“要是我一直不用呢?”
“那无非就是延长我的苦难。”她着重强调‘苦难’两个字,“我不得不等到你死的那天,才得以从人间解脱。还好,在这乱世之中,人是不可能长命百岁的。”
哇,想不到她一本正经的,竟说出这么恶毒的话。
“要是我许下一个愿望,想要自己长命百岁呢?”这你就没辙了吧!光秀正以为得计……
“遗憾得很。对于你寿命的长短,我无能为力。”
“可恶!”
这家伙的魔法到底能办点什么事嘛!没有理由的,他竟然烦躁起来。
“原来如此。你希望我死掉,好早点解脱是吗?可我偏偏就不让你如愿。”光秀叫完这一声以后,就直冲冲的往军营中跑。望着他略微颤抖的双肩,龙姬困惑地摇摇头。
“出阵了,出阵!你们给我去通知利三殿下,我们立刻就去尾张。”光秀的声音传得很远,显得意外的激动。
很奇怪,龙姬心想。依她看,要长命百岁应该远离战争。人类的言行和举止往往显露出极端矛盾的倾向,因此这一种族的寿命才会如此短暂吧。
她和光秀,仿佛象是磁极的两端。如果是玉姬,是否会比自己更能够理解光秀的善变情绪呢?
明智军四百人,再加上斋藤利三的一百铁炮队,就这么踏入了尾张国境。从富田往南的一段路,一直下着绵绵春雨。前几天一场突如其来的寒潮袭击了尾张全境,道路变得泥泞而惹人心烦。在这种天气下奔赴战场,绝对是个坏主意。斋藤利三这么想着,他的战马停在路边,眼睛紧盯着行进的队伍。
没想到明智军的四百人全是铁炮队,他完全没想到。本以为自己这支铁炮队在美浓国绝无仅有,本以为明智家近年来一蹶不振,现在看来,他的情报还不准确。难怪明智光秀这小子在初次见面的时候,就在打靶场露了一手……
然而进入尾张国境,斋藤利三又多了一桩别的心事。
天气。
“光秀殿下,我军是否应该退回圣德寺,等雨停了再前进?”
尾张境内的形势,目前并不明朗。什么时候会撞上敌军?地方豪族会不会阻挡前进?这都是未知之数。铁炮这种武器又是无法在雨天使用的,一旦开战……
“不必担心,”光秀只是对他笑笑,神秘地答道,“经过我的卜算,中午时分雨就会停的了。”
卜算?斋藤利三半信半疑地看了看天上。这雨绵了好几天,问过当地的农民也不知道何时会停。过了中午吧,他心想,过了中午再去取笑这不灵验的卜算也不迟。
结果到了中午时分,雨果真停了。
“什么是卜算?是人类的魔法吗?”龙姬惊讶地问道。
光秀骑在战马上,显得春风得意。一路上和龙姬有说有笑,两个人已经把早上吵架的事给忘得精光了。要知道现炒现卖……哦是现‘吵’现‘忘’,这是英国绅士的必修课。
“什么卜算,这是天气预测,军校里的必修课程。行军打仗,不知道天气怎么行?”
“军校?天气预测?”龙姬摇着头,“还是没听过。这个天气预测,是人类的魔法?”
“对了。就象你说的,我们人类也会使用一些魔法的哦。”光秀的笑意更浓,脸上更显得意了。
原来人类也是会用魔法的。龙姬记住了这个结论,耸耸鼻子。她的表情又引得光秀一阵大笑,周围的士兵不明所以地望过来,可是没有人看得见龙姬,只看见光秀一个人在手舞足蹈的自言自语。
“当心你的那些兵,以为他们的指挥官疯掉了。”龙姬提醒他。
光秀好不容易收住笑。龙姬原来学习人类的各种表情也是很快的,这是个有趣的发现。昨天他耸过一下鼻子,就被她学了过去。以后有她在身边,上得战场或者一人独处时也不必担心寂寞。至于什么三个愿望,见鬼去吧他用不着!
五百人的小部队于是就这么大模大样的,在尾张平原上向南行进着。桔梗和抚子家纹的军旗引来了田间农民的好奇,利三行在军前,脸上神采已然转为得意。尽管只有五百人,可是却拥有五百支铁炮,这样的部队放眼全日本也只有眼下独一支吧。如果铁炮队能够建立功勋,那他无疑会成为日本第二的铁炮名人。第二?没办法,第一的宝座就忍痛让给明智光秀了,谁叫他够狠买得起这么多铁炮呢!
斋藤利三无聊的空想,直到行军至稻生原附近才截然中止。
明智军在稻生原的边缘地带,与织田信长的本队会合了。一个不好的消息,信长军和敌方在此之前接了一战,惨败。
织田信长是在前一天晚上到达稻生原的。稻生原这个地方,位置是在那古野城以北,清须城以东(清须城又名清州城)。信长预感到敌方部队会北上布阵,命令前锋佐佐孙介抢占了地形最有利的一个坡地。不过信行方的部队来得也不晚,佐佐军连木栅都没建好,柴田胜家就领军向坡地发起了进攻。这时候的军事力量对比,佐佐军三百人,柴田军一千二百人。这场几乎算不上是战斗,而是单方面的杀戮。只因信长下达了死守不退的命令,佐佐军在四倍于己的敌人面前,遭到了毫无悬念的屠杀。战至下午,佐佐孙介身边武士均已战死,援军仍未到来。柴田胜家怜他忠义,允许他切腹自尽,又派人将他的尸体送回佐佐家。
多年后,佐佐家成为胜家的忠实家臣,在胜家死后仍与他的死敌丰臣秀吉对峙而立。这,恐怕与稻生原上的这桩事情不无关系吧!当然,这是后话。
总之首战虽失利,信长还能死撑着面子。尽管被敌军占去了战略意义极重要的坡地,他却夸耀式地对光秀说道:
“你看,这就是我调教出来的武士。让他去死,决不敢苟活半刻。”
第二十二章 稻生原之战(八)
第二十二章稻生原之战(八)
明智军和斋藤军加入了信长军营的消息,很快传到那古野城外,信行的本阵之中。同时传来的还另有两个不利于信行的消息,可是此时信行本人却不在阵中。
“这到底是为什么?父亲大人的做法令我不能理解!”留守在信行本阵中的,有前田利玄和佐久间重盛的部队。荒子城前田家督利昌的次男利玄,是一个性格爽直的青年武士。在听到武士传报的消息后,他瞪大了眼睛不愿意相信。
第一个坏消息,是斋藤家正式加入信长一方参战。这个消息会让许多支持信行的家臣信心动摇,不止是信心,战败既可能灭族的命运,更让许多弱小的家族开始寻找规避风险的方法。
规避风险最有效的方法,是同时加入两边的阵营。这种做法,在正义和邪恶立场分明的西方世界也许很难让人理解,可是在日本的战国时代,却是行之有效的、弱小家族存活的绝技。
因此第二个坏消息,就是前田家的家督利昌和佐久间家的信盛,跑到织田信长的阵营中去了。
前田利昌是前田利玄的父亲,而佐久间信盛是佐久间盛重的弟弟。
佐久间盛重一声不响地,望着急匆匆跳上战马,向那古野城方向飞奔而去的前田利玄。也许此时,每个人都在想何去何从。家族的存续和忠义的气节,到底哪个重要?
奔出阵去的前田利玄,在那古野城外找到了织田信行。织田信行仍呆望着城墙顶上,一动不动。他那养尊处优的脸颊吹了一夜的风,娇嫩的皮肤上生出多处裂痕。远远望去,犹如在一夜间苍老了许多。不,在前田利玄看来,是成熟。
前田利玄跳下战马,跪在信行面前。
“属下那个糊涂的父亲进入了信长的本阵,请少殿下降罪。”
信行跳下战马把他拉起来,然后听他把二个消息都汇报了一遍。斋藤家的出兵、家臣团立场的变化。信行迟疑了半刻,又甩了甩头,似乎想甩掉归蝶的影子。然后,他才开始思考对策。
“利玄,我们一起挥军北上,去稻生原。”
前田利玄激动的点头。
虽然林贞秀说战局有变时,攻下那古野城方为上策。可是前田利玄却十分理解,并且赞赏信行的做法。
“父亲进入信长本阵一事,我感到无地自容。”
“傻瓜,我们不是兄弟吗?”信行拍了拍前田利玄的肩膀。随后,两个年轻人不顾铠甲笨重,紧紧的抱在了一起。
兄弟。是的,多年前被父亲派来侍奉信行殿下时,信行殿下就说过这句话。兄弟,应该同共生死。
“少殿下,即使要和父亲为敌,我利玄也会继续为了您,战斗到死。”
“最好是不用死。”信行笑着拉起前田利玄,两人再次翻身上马。“虽说士气有些动摇,毕竟我军还是优势。你去通知将领们召开军议,我们两兄弟一起去稻生原大干一场吧!”
没有血缘的兄弟并肩作战,有血缘的兄弟相互为敌。这个乱世,谁也说不清楚是怎么回事。
第二天清晨,织田信长方面的本阵中召开战前军议。
“征讨叛党逆臣,天运在我们一方。这一场战争,我军必胜!”
坐在信长下首的光秀,扫了一眼身边正襟危坐的各位武将。荒子城主前田利昌,带了一百个足轻兵进入信长本阵。这一百人大概除了摇旗呐喊,无甚实际用处。佐久间家的信盛,带来参战的部队亦大抵相同。这些人不久前还去过信行的末森城,发誓征讨信长这个‘逆子叛徒’。然而斋藤势力的参战,却让他们突然对战争结果有了一小点点担心。织田信长向斋藤家要来援兵,看来也包含了心理战术的目的。
觉得目的达成的信长,此时显得十分得意。他一边发表自己必胜的演说,一边又以最懒散的坐姿,咀嚼着一种叫纳豆的食物。
准确的说,是盐辛纳豆。据说这本是中国食品,公元七百年左右由僧人传入日本。光秀突然想起一首中国的小诗:“煮豆燃豆箕,豆在釜中泣。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他叹口气,甩甩头。
这时候,武将森可成向信长行了个礼,站起来作军情汇报。
“信行势的左翼是林军,约一千五百众;右翼柴田军,约一千二百众。信行的本队还在那古野城外,目前动向不明。不过要是信行放弃进攻那古野,前来增援稻生原,那么稻生原上信行军的总兵力将超过四千。”
森可成没有象其他人一样,将信行势力称为‘敌军’或‘叛军’。他的情报分析相当中肯和诚实,没有夸大事实,也没有提出诱导性建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