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自己人,快停下来,不要放箭!”
幸好山县军的红色军装十分抢眼,山县昌景哑口失笑。原来经过山野间的急行军,士兵们的背旗沾满泥泞而无法辨识。在敌营中即将撞上的两支部队,竟然都是武田自家的军势。
“山县大人好快的速度。我以为你们不会到得这么快,差点自摆乌龙。”
“马场,你不是到得比我还快吗?”
“那是因为我们走的山道比较好。”
马场信房骑着他的爱马,微笑着由远及近。
“马场大人在炫耀,您的马比我的快是吧!”山县昌景做出生气的表情。
“别生气嘛,我只是说山道好走。”
两人同列武田氏四大名臣,平日相互争功,也常常进行口头的斗气。两人说话间,武田氏的军旗陆续从山林中出现。
这一次担任侧翼突袭任务的,总共有十二支骑马武士队。分成六拨在山野间潜伏行军,为的是在明智、德川军的本阵背后发动袭击,将敌人看似坚固的防线一举摧毁。只是武田家的将领们没有想到,敌人的本阵早在他们进攻之前,就已是空无一人了。
“为了在中路发动孤注一掷的进攻,敌人竟然放弃了自己的本阵。”马场信房感到意外的摇了摇头。
“花好几天时间竖起来栅栏,真正的目的不是防御,而是诱我们从两翼出击。敌人的计划实在是邪恶、匪夷所思呀!”山县昌景也道。
不仅是邪恶,更是疯狂的,危险的计划。
放弃自己的本阵来诱敌出动,其结果是明智和德川军自己的退路也被切断了。虽然借此取得了中路暂时的优势,但最后战败的话,明智和德川联军将要全军覆没。
没过多久,内藤昌丰的部队也到达了。武田家的三位名臣会合于一处,都为战场形势之古怪而惊异。
“其它部队到哪去了?除了我们以外,其它的骑马武士队呢?”内藤昌丰开门见山,提出了一个尖锐的问题。
“这个嘛,行军在中途的时候,土屋昌次不听命令,擅自率部众调头折返,说是要回去增援本阵。”山县昌景答道,“马场大人那边,和您一起的安中景繁呢。”
“和土屋昌次一样,到半路就回去了。”马场信房摊摊手,无奈地答道,“内藤大人那边呢,和您在一起的望月义胜去了哪里?”
“也回去了。走之前还甩下一句话:‘内藤老了,已经没有用了……’”
心高气傲的年轻武士们呀……
听了内藤昌丰的话,马场信房和山县昌景并没有生气,反而若有所思地安静下来。
在武田家中,最近几年老臣们纷纷受到排挤。这场风波的起因,可能是武田胜赖想让家臣团更年轻化,也可能有别种难以猜度的理由。总之武田胜赖与旧臣老将之间的鸿沟,正随着时间的推移而逐渐加深加宽。尽管在表面上,德高望众的马场信房、公正无私的山县昌景,还有与古典厩信繁并列齐名的内藤昌丰,他们的地位不会轻易动摇……
然而武田胜赖在成为家督之后,对他们的态度表面尊敬实际疏远。三个人都明白,他们的年龄毕竟大了。
年轻人一旦开始不信任老臣,处于漩涡中心的他们也没有独善其身的道理……
此时此刻,三位老人站在敌人的军营之中,他们仿佛觉得自己是站在一片废墟之间。这里是如何的空旷与沉寂,没有敌人,却也没有自己人。
抬起头,雨势渐弱。整个战场突然安静下来,这气氛好诡异,好诡异……
“虽然觉得不可能出岔子,我们还是离开这里吧。”
“马场大人说得不错。看来再等下去,也不会有其他人来与我们会合了。”
十二支伏击部队,到目前为止只有六支合流成功。剩下的人马可能在雨中迷失了方向,但更多的年轻将领放弃了原定计划,独自引兵回援本阵去了。
然而并不是说,马场信房、山县昌景、内藤昌丰,他们对武田胜赖的安危莫不关心。只是经历了几十年的战场风雨,他们知道冒然修正原来的作战方案,那是一个非常危险的决定。
在大雨中冒冒失失的引军回援,是很容易被敌人个个击破的呀!
现在,总算有六支部队会合于一处。三位老将心中,也因此稍许安稳。
“一起去吧,在敌人的背后插上一刀。让他们知道所谓本阵,乃是轻易放弃不得的。”
内藤昌丰挺直身子,双手在头顶挥动,正打算下达新的命令。然而他的声音,被一阵突然爆发的霹雳雷响给淹没了。
“发生了什么事情?”内藤昌丰声音虽响,在连续不断的轰鸣声中却几乎传不出去。
一个飞奔而回的骑马武士,带来了令人惊愕的情报。
“三位大人,向本阵折返的土屋、安中、望月、米仓等友军,遭到了敌人铁炮的埋伏狙击。现在本阵方向,正在进行激烈交战。”
“本阵,是说我们自己的本阵?”
马场信房、山县昌景、内藤昌丰,三个人同时脸色一变。
从这里望过去,战斗确实爆发在武田本阵的方向。更准确的说,是在武田本阵的略微前方,原本穴山军的阵地附近。看来急切回援的各路武田部队,在那里进入了明智和德川军精心安排的伏击圈。
背后是武田军重兵驻守的本阵,那是本不可能成为战场的地方。如果开战,武田军可以方便地进行前后夹击,包饺子一样将敌人全部消灭。
不过,除非……
“我军的本阵……难道已经失陷了?”
令三位老将感到恐惧的,不是本阵可能失陷这一件事情。他们都知道武田胜赖的脾气,那个年轻气盛的武田家督,是不会在敌人面前后退半步的。
难道说武田胜赖,他已经……
第二百一十二章 终结之序曲,长篠(七)
第二百一十二章终结之序曲,长篠(七)
悲怆的雄鹰,在设乐原的天空回旋嗷叫。
五月二十一日,下午五时。
明智、德川联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占领了武田本阵,这个胜利可能包含有许多运气的成分。但毕竟人们都承认,武运与战争结局是密不可分的。残酷的战争并不仅仅淘汰弱者,也淘汰武运不济的一方……
难以想像战争开始到现在,总共才进行了不到二个小时的时间。
马场信房望着对面阵营中,在武士们挺直的背上飘扬的明智军旗。一些奇异的嫉妒心情,奇异地从心底里滋生开来。
“黄昏以前,这场战争将要结束。”
进行战争的双方,以切断彼此退路的方式来宣告决一死战的决心。这种事情,在日本军史上绝无前例……
“到时候仍然能站着微笑的人,有我们三个吗?”马场信房身后的内藤昌丰,突然这么问了一句。
黄昏,已经离黄昏不远了。马场信房望着渐渐西沉的落日,心中奇怪雨势刚刚收住,太阳就急不可耐的露出脸来。和内藤昌丰一样,他觉得这是一种不祥的预兆。
有人说武运这种东西只是出生时附送的礼物。一个人上得战场多了,武运就有用尽的一天。望着天空倾斜的日光,身经百战的三个老人,突然同时感到苍茫的落寞。
“那笛声……”马场信房抬起头。
“是呀,敌阵中有落寞的笛声,旋律好生熟悉。”山县昌景也道。
心情的落寞有一部分缘于那笛声,马场信房终于明白过来。开战之前,他就开始注意那悠扬的笛声了。
上次随武田信玄进攻野田城的时候,也听到过同样的曲子。随后武田信玄之死,武田重臣乱作一团,马场信房也没有心思再去调查曲子的来由。不过,现在想想……
“好象很久以前,也听过同样的一支曲子。到底是五年还是十年?记忆之中只有淡黄的片断,这支曲子,到底是什么名字?”
时间非常之长远,有十年之久也说不定。马场信房这么一说,山县昌景和内藤昌丰也有了同感。
“十年……难不成,是在……”
一般不太重要的战事,身为武田三名臣的他们很少聚在一起。三个人都对曲子有印象,那除非是……
十年前,有一场被称为第四次川中岛大战的,空前绝后的悲壮战事。
铁炮声停顿住了。几分钟以前,那轰鸣声如雷轰顶,让人心惊胆寒。有些担心地望着前方,马场信房、山县昌景和内藤昌丰都不再说话。他们的耳边只有马蹄急奔,还有波浪般层层起伏的武士呼喝声。
这会儿经过的,是先前穴山军与敌人最初相撞的战场。交战的痕迹很肤浅,证明穴山军并没有经过充分的战斗。地上横七竖八,到处都是被抛弃的长枪。从这情形来看,穴山军出人意料的急速崩溃,很可能是武田军本阵遇险的直接导因。
然而在那个时候,敌人的铁炮还没有出动。穴山信君那家伙,到底是被什么给打败的?
“话说起来,十年前的川中岛之战,穴山信友也是第一个逃跑的家伙。”山县昌景回忆起来,语气之中十分不屑。
又是川中岛……马场信房朦朦胧胧的,脑中有什么古怪的想法在回旋。然而这想法还没有成形,他的思考就被武士的汇报给打断了。
“马场大人、内藤大人、山县大人。刚刚从前线传来军报,我军本阵果然已经被敌人占领。前去救援的真田、土屋、安中等各路人马,就在本阵前面受到敌军铁炮的伏击。各位大人虽然作战英勇,但是毫无准备,战况十分混乱。土屋大人特派末将前来,希望几位大人速速增援……”
“土屋昌次!”山县昌景哼了一声。这些将领本该接受他们的统一调度,然而在此之前谁都把他们的话当成耳旁风。私自回转、各自为战,如何有可能不战败?
“你马上回到土屋昌次那里去,”马场信房倒是很有耐心,他朝武士吩咐道,“叫他和其他将领一起退下阵来。待我军赶到会合,再与敌人重新决战。”
“这……恐怕很难办到。”那武士却迟疑地答道。
“为什么?”
“末将过来的时候,土屋大人已经身受重伤。友军的情况也都很混乱,武士们各自溃退,现在恐怕只有三位大人赶到,才能够收拾这残局……”
“真田一族的将领呢?”
“真田信纲大人、真田昌辉大人均身中流弹,不幸身亡。”
“怎么会这样?”马场信房与山县昌景相顾骇然。
“不止是真田家的两位大人……”
前面那阵混乱之中,武田军中战死的大将岂止真田信纲和真田昌辉两人。在铁炮如洪灾般倾泄的时候,武田骑兵自相碾压。土屋直规、安中景繁最先战死,真田军被挤在望月和安中两支部队的中间,撤退不及,真田信纲和真田昌辉相继中弹。紧接着,前面崩败的军势将望月和米仓军也冲垮了。十分钟不到,米仓重继随之战死。
“怎么会这样?”除了重复没有意思的问句,内藤昌丰也说不出其它话来。
武田骑兵的特色,是在战场上争功不让。从来没有人想到过,这样的‘特色’有一天会被敌人利用,反过来变成武田骑兵的致命弱点。
那就是在争功的时候,将士们只顾向前,从不考虑与友军的配合和其它友军的生死。川中岛以后,武田军再未打过败仗,年轻的将领们甚至都不知道,所谓战败是怎么一回事情。
这实在是一场荒诞的、疯狂的战争!感到十分滑稽的内藤昌丰,突然发狂般笑了起来。
“马场,我们老了吗?”
是因为老了的缘故吗?新式的战争兵器、新式的战争节奏,仿佛一阵突如其来的泥石流,企图将年久失修的武田大堤一举冲垮。
第二百一十三章 终结之序曲,长篠(八)
第二百一十三章终结之序曲,长篠(八)
一场大雨过后,太阳露出了疲倦的脸。
“真是不敢相信,原以为武田家的穴山信君,不是那么差劲的一个家伙。”
早些时候,这里是武田胜赖的军帐。现在武田家的旗帜被推倒了,千疮百孔的帐幔被扯下。德川家康语带兴奋,他不敢相信自己能和武田家族的最高领袖共享一个座席。
也许某一天,德川家族的家名也能追赶上武田、上杉,或者任意一个伟大的姓氏。德川家康第一次,有了不切实际的幻想。左右历史的人可以是织田信长,可以是明智光秀,为什么就不能是他,德川家康呢?
“战场之上,一切事情都是有可能发生的。武田军不可战胜的神话也会破灭,穴山信君让他的主子失望更不是稀奇的事情。”面对兴奋异常的德川家康,光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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