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偀一双漂亮的眸子一撑,他果真是不记得了!
“小时候我就说长大了要嫁给你的,你果真就忘了!”苏偀惊愕质问他。
是吗?还有这么一说吗?允聿亦是错愕,他果真是不记得。说了几句话,胸口的伤又开始痛,他有些疲惫地闭上眼睛。苏偀见此,这才紧张起来:“喂,你别这样……好嘛,我暂且不问你了,我可告诉你,我千里迢迢来救你,你可要给我争气啊!”
“我渴了。”
良久良久,才闻得他这样道出一句。
苏偀转身的时候才发现帐内没水了,叫了几声外头也没人,便只能自己出去。
允聿静静躺在床上,回想着这几日荒唐的梦,又兀自想笑。初晨的日光映照在营帐上,细微感觉到了暖意。帘子被人掀起来,细碎的脚步声入内,允聿竟又好端端闻到浮在空气里的轻萝香气,那样淡,却那样清晰。
明明没有睡,却又是做梦了。
他有些急躁地睁开眼,女子仍是他那日见的斩袖素裳,只那脸上的笑容再不见桀骜,担忧里又溢出了欣慰。
令妧闻得他醒了便匆匆而来,此刻这般呆呆看着,这幅容颜竟像是隔了千年万年才得以相见。见他挣扎着欲起身,令妧一阵吃惊,忙搁下手中东西伸手按住他:“你做什么?”
允聿神色一僵,不是梦!竟真的不是梦!
“乔,公主怎么的来?”他深深凝住她,苍白脸上绽出了笑靥。
“别动。”她又交代一声才松了手,转身端起一侧的碗,“喝水。”
“我……我自己来。”
他将手伸过去,却见她巧妙地避开,一双杏目直直凝住他,带着嗔怒,却又温柔似春水。
允聿心中一震,不觉低下头去。
勺子盛满玉露,就这样递至他的唇边。他张口喝了,竟无端端问她:“殿下如何?殿下没事吧?”
令妧握着勺子的手猛地一颤,勺子撞在碗口发出“当”的一声响。极力忍住的眼泪似快要挡不住,胤王一心要他死,他却还心心念念想着胤王好不好!令妧心中生怒,沉声斥道:“当自己是神仙吗?以为这样死不了!”
他却仍是垂目,语声微弱却温柔:“我可以死,他却不可以。他若死了,和北汉的盟约怎么办?陛下又当怎么办?你这一趟南越,也就白来了……”→文·冇·人·冇·书·冇·屋←
眼泪倏地滚进水中,令妧双肩抽搐,颤抖双手再是握不住水碗,“啪”的一声便摔在地上粉碎。允聿吃了一惊,不觉抬眸瞧她,更多眼泪自她的眼睛滚出来,令妧便只是这样呆呆望上一眼,突然俯身下去,冰冷双唇毫不犹豫吻住他的唇——不顾他震惊亦或是挣扎,她便伸手扣住他的双肩,按住他虚弱无力的身子,仿若要将这一路的隐忍担忧、艰辛苦楚,悉数化在这不顾一切的吻里……
【涅槃】22
女子的柔舌似香毒,娇躯若枷锁,一寸寸逼得允聿再无路可退。而令妧,一朝抛开那些世俗尊严,此刻便不管他或拒或迎,深深吻住他的唇,似要将周遭空气也巧取豪夺光!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缓缓松开他,喘息不定地望着底下男子,她竟不知她哭得这样惨,望着他便狠狠道:“谁说你可以死?我杀了他!”
握着他双肩的手却止不住地颤抖起来,原来她是那样怕。
允聿胸口的气未顺转,这样的令妧,与当日在杨府修竹园中桀骜冷清的大长公主相差甚远,仿佛又叫他瞧见了那年玉泉寺下的林子里,他将她一个人丢在林中她害怕无助的样子。
“乔儿,不要哭。”
她哭得他心都要碎了,想要抬手替她擦去脸上的泪,却实在没有力气。
那一个却是突然又生气了,猛地从他床榻边起来,直直背过身去,厉声道:“你给我听好了,你的命从来不属于任何人,你要再为他去死……我会恨你一辈子!”
恨他一辈子吗?
允聿惶惶张望一眼,却是无声地笑了。她恨他,便是心里有他。勉力侧身欲撑起来,只觉得浑身都痛,他根本发不了力,那两箭,一箭射在胸口,一箭射在腿上。令妧闻得他隐隐倒吸了口冷气,忙转过身去探他。他一手捂胸,雪白的纱布内似隐约又血色漫出来!
令妧心头刺痛,只得再次按住他的双肩:“你到底想做什么!”
他喘息着,却还笑得出来,吃力看着她,嘘声道:“你……不要生气,你来看我,我很开心。你该回了,偀偀将我照顾得很好。”
令妧却不走,冷冷望着他:“你赶我走吗?你怕什么?怕胤王?”
连着三句问话,叫允聿不免吃惊。
令妧眼底淌过一丝嘲讽笑意,笑声曼曼:“我便是待在这里他又能怎样?小心翼翼得不来长久!原来他早就知道你我之间的事情,便是那样才想要你神不知鬼不觉地死在战场上!你还要忠于他吗?你还觉得他好吗?”
她声声夺人,允聿本就苍白无血的脸上越发地虚弱惨淡,他怔怔盯住她良久,才勉强笑了笑,摇头道:“不是,你弄错了,他没有想我死。”
“允聿!”
“你听我说。”他一手紧拽住她的衣袖,体内气息一阵紊乱,他强压着那口气,“他若想我死……一定不会救我,若不然,那支箭矢也……也不会刺伤他的手臂,乔儿,你误会他……”
“我不听我不听!”她不要听他的解释,胤王是何许人如今她还不明白吗?就是那夜,他狠狠打她的那一巴掌,还有他意欲对她用强……她就不会原谅那个人!
“乔儿……”允聿费力地抬手拉住了她的手臂,令妧本能地蹙眉,“咝”的一声将手臂从他手中抽出。允聿震惊地脱口,“你受伤了?”
“没有!”令妧惊慌地回身,那一刻允聿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半撑起身子欲下床去拉她,只是这样勉力一挣,强压在胸口的气息再约束不住,他低头便“哇”地吐了一大口血。
“不要!”那一滩血看得令妧一阵悚然,她惊慌失措扶住他,颤抖抚上他的脸,“你要撑住,我马上去找军医来!”
他却反拉住她,令妧骇然,他的语声软下去,像是哄着她:“哪里伤了,让……让我看看?”他的力气分明不大,她只需要稍稍一挣便能脱开,只是听着他温柔带伤的话,心中委屈似一时间蜂拥上来……
他仍是哄她:“乖,让我看看。”
这个世上,只有他一人会哄着要她乖,只有他一人会如此待她说话。
浑身力气似被抽尽,那一刻再是逃脱不了,她却别过脸,咬着唇开口:“你别看……”
眼前有些阵阵发黑,允聿支撑不了干脆便将额角抵在她的身上,她有些僵直地坐着,任由他将她的衣袖一点点挽起。冰雪肌肤上,几处明显的深紫色痕迹,瞧着,像是被人用手狠狠扼出来的。允聿心头一震,再看她另一手,仍是一样。那么,身上呢?
“是谁?”
这一声,问得连他的心也颤抖了。
其实问与不问,还有差别吗?他虽耿直,却不傻。
贱人!本王还不曾嫌你脏,你倒端起矜持来!——那日胤王的话始终不曾从令妧心底消散去,相反的,她每每看见胤王,便要想起他与她说的那些话。说不上是委屈,就是恨和不甘。只是此刻,闻得允聿问她,她再端不起面上装出来的冷情骄傲,喉间浑浊发出一声呜咽,周身的掩饰也在那瞬息之间崩溃,华美脸庞血色尽褪,只剩下哀哀一片凄凉之色。
不可能,这不可能!
允聿在心里一遍一遍否认,可是眼前所看到的一切难道都是假的吗?
眼看着那滴眼泪猝然滚落在衣襟上,允聿再是按捺不住,一把狠狠将令妧颤抖身躯抱住,拼尽他所有的力气也要将她抱在怀里。所有的委屈苦楚尽数化在他坚实温暖的胸膛里。
“我逃出来了,他没有得逞。”她屏息说着,避免自己失声痛哭出来。
逃——她如今说得这样轻描淡写,是为了不要他担心。可允聿又怎会不知道当日的情形究竟有多难?一个是他从小认定的兄弟,一个是他此生最心爱的女子,他以为他全心全意撮合他们在一起就是给她最大的幸福,却原来根本不是!
“乔儿,对不起,对不起……”
令妧将额头靠在他的额角:“我要你活着。”
他认真点头:“你活着,我便活着。”
“我要你对我好,只对我好!”
“我夏侯君此生只爱刘令妧一人!”
*
军医营帐外,苏偀抱臂坐在帐外,蹙眉问邱将军:“那北汉公主不是胤王殿下的王妃吗?她怎么可以独自呆在君哥哥帐内!”
此事早已由先前的全军赞美渐渐变了味,只是碍于胤王和公主的身份谁也不敢嚼舌头罢了,这苏偀丫头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邱将军脸色一沉,低咳了声道:“这话不要乱说,此事事关公主名声,是大事!”
苏偀已避开皇室多年,在外也就没有那么多的规矩,邱将军的话也没叫她收敛。只见她起了身,拍了拍裙裾上的灰尘,朗朗道:“既还要名声就该避嫌,我这便去君哥哥的帐子里替她出来。”
“偀偀!”邱将军一把拉住她的衣袖,沉声喝斥,“这是军营,可不是你们苏家!殿下有令世子的帐子除了公主谁都不能无故入内,你既已将药送到,便启程回钦州去。”
苏偀脖子一梗,气愤地叫:“邱世伯!”
“听话!”
看邱将军的语声软了下来,苏偀转身又重新坐下:“不进去就不进去,那我也不回钦州去。除非我亲眼瞧见他能跑能跳了,我再回去。”她又在心底嘀咕:再说我还没搞清楚乔儿是谁呢,哪能这样不明不白地走?
邱将军拿她没有办法,恰巧又士兵过来禀报说胤王召见,他便撂下苏偀往主营而去。
这几日,蛮夷军与越军遥遥相对,却是谁都按兵不动。几位将军已分析过无数的作战方案,却都不能一锤定音。胤王更是心情烦躁,似是一刻也不愿等,蛮夷军想和他耗,他却不想耗。只因在胤王的潜意识里与令妧的针锋相对仿佛便是与北汉的盟约有了变动,这越发叫他彻夜难眠。
他一直问自己既然不过是一场交易,为何就不能释怀?
营帐里,各位将军各抒己见,正讨论得热火朝天,却见胤王突然起身朝外头走去。
“殿下……”田将军脱口叫他,他却仿若未闻。
守在外头的士兵朝胤王行礼,胤王却看也不看,大步往前走去。前方便是允聿的帐子,胤王伫足一站,瞧见眼前一抹娇小身影冲进帐子里去,随即便是那脆生生的一句“君哥哥”!
——橖哥哥。
记忆中,女子的音容笑容突然重新出现在他的眼前,胤王心头一震,王绮千方百计不愿让他娶北汉公主,不过是因为心里有他,放不下他。那他对令妧呢?也是因为放不下吗?
忽而,前面帐子里发出苏偀的惊叫声。
苏偀是看邱将军走了没人再来管着她,她才不受约束,便自个来了。哪知竟瞧见令妧身前尽是血,而允聿……伤口似是裂了,还有他的嘴角噙的血渍……
令妧原本便是想去请军医来的,倒是不想这个时候苏偀闯了进来。
“怎么回事?”胤王高大的身影自外头入内,他也被眼前的画面惊到了。而允聿竟是下意识地拽住令妧的手,强撑着最后一分意识直直盯住来人。苏偀闻得胤王一句“去请军医”,慌忙头也不回地跑了。
眼看着面前之人步步逼近,令妧一动不动站着,胤王伸手握住令妧的手,却突然闻得允聿一字一句道:“你放开她!”
胤王错愕地望向他,那惨白容色里竟是不容置疑的坚定——是否当年梁王叛乱亦是这样坚定?不知为何,在知晓了允聿身世后,每次面对这张脸,胤王都要有意无意想起梁王。他冷冷一笑,漠然道:“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允聿跟着一笑,竟是凄楚:“五岁我认识你,从此刀山火海,毫无怨言。你要迎娶北汉公主与北帝结盟,我忍着心痛亲手将最心爱的女人送至你手上。我离开崇京,亦是为了与她避嫌,想要她好好嫁给你,做你的王妃。从此我可以浪迹天涯海角,却唯独再走不近她的心!可是你呢?你可有珍惜过她,爱护过她,理解过她?都没有……你却还要伤害她!”
令妧颤声道:“允聿,别说了!”
他低头顺了口气,另一手伸过去,握住胤王的手,勉强使了力,狠狠将胤王的手扳开!墨玉瞳眸尽是失望:“我现在告诉你,我与她清清白白至今!她将是你未来王妃,你却不信她!你错过了这辈子最值得你去爱的女人,往后,你再没有机会了。”
曾几何时,他也绝望过,乔儿这样的女子,他最是了解。她若真的嫁给胤王,哪怕她不爱他,亦会对他忠贞一生,不会负他,她只会竭尽全力去帮他。早知有今日,允聿宁愿不曾带她离开北汉,那她永远便是北汉最尊贵的公主殿下。他永远记得那日离开北汉,北帝紧拽住他的衣袖说的那句话——朕最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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