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于繁花盛京的彩琼楼什么时候都是热闹的,在下面厅内吃饭的人也多,在上头厢房里吃饭的人也多。
门口来了一辆马车,下来的人也不知是谁家的公子,面如冠玉,眸华若星,闲闲着一身锦色宽袍,腰际坠以锒铛美玉,一步一回响,一行一阵风。
萧妈妈赶紧撂下身侧客人挪动着丰满的身躯迎上去,众美眷都惊窒在了当场。今儿也不知是何好日子,先前那位公子已是天人之姿,此刻竟又来一位……
萧妈妈笑容艳艳,仿若也分不出高下来。
那一个英姿绰绰,眉宇眼梢扬一抹逼人气势,白袍长衫,广袖博带,亦不失翩翩潇洒。而这一个……连着女子也羡妒。
二楼厢房门被推开,外头美眷各生嫉妒,这二位公子出手便点走了彩琼楼里两大头牌——莺歌,燕舞。(注)
烟红露绿晓风香,燕舞莺啼春日长。(注)
“妈妈,好名字。”手中折扇一收,闻得面前俊美公子开口赞扬。萧妈妈喜上眉梢,殷勤地替他关门道:“公子慢慢玩,妈妈我就不打扰了。”
门被合上,满室生香,帘动珠晃。绛色薄纱后,桌边隐约一抹人影,他的步子未收,破开珠帘而入,雕花绣床上,两名美艳女子枕着鸳鸯枕,似已熟睡。他微弱咳了两声,放心笑道:“手脚倒是利索。”
原先坐在桌边的男子已然起了身,目光灼灼凝视来人,亦是笑:“允聿已恭候陛下多时了。”
注:“烟红露绿晓风香,燕舞莺啼春日长”出自苏轼的《锦被亭》,而“莺歌燕舞”就是出自这首诗。
第二十章 打算04
将手中折扇搁在桌上,世弦抚袍落座。杯中早早地斟'文!'满美酒,晶莹'人!'欲滴,凝神'书!'一闻,果真馥'屋!'郁芬洌。世弦的指尖转过酒盏,闲散道:“庆王都与朕畅谈了两次,你可真耐得住性子。”
允聿微拢广袖,随世弦坐下,他的眉眼幽深,敛一抹淡雅笑容于嘴角:“急也急不得,况且,陛下也不会应下他的条件。”他抬一抬酒盏,先干为敬。
“他给朕的条件可都是上等。”世弦语声淡淡,洌酒入腹,不免以广袖掩面低咳几声,又问,“胤王可好?”
“好。”他起身替世弦斟酒,“不然我也不会安然站在这里。”
世弦轻缓一笑:“你独自出行宫,没引得庆王怀疑吗?”
“我说来找人。”他又自斟自饮一杯,执了酒壶斟酒,听世弦笑道:“朕倒是奇了,你在盛京还有别的熟人吗?”
杯中美酒微晃,红烛灯火摇曳,柔和光线折映在剑眉星目间,允聿似有些失神:“……算有一个。”他也不知她怎来了盛京,那日云来客栈外分明听得她的名字,却不曾寻到人。允聿心中恍惚,莫不是他发了梦。又饮一杯,他直转了口道,“陛下不惜偷龙转凤出宫,可见身边之人也不安全。”
冠上缨络微动,世弦不可置否地一笑,语声似嗔似笑:“谁竟想你居然约朕在这种地方。”盛京最大的青楼花巷,亏他想得出来。
他终笑得眉眼弯弯,得意道:“古人云,大隐隐于市。庆王若不放心我,派人跟至此也大约就放心了。他既知我在这,却是如何也想不到陛下也会来这里。”
他每回来,都是密谈,从来都是密谈。
趁着皇上派庆王出使北汉之际,胤王推允聿随行。庆王只知这是胤王派来监视自己的,他却不知允聿来的真正目的。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庆王妄想做北汉皇帝的盟友,不想谁是谁的盟友还犹可未知。
任谁也想不到,北汉皇帝会跑来这种烟柳之地。
世弦掩着笑,兴味盎然跟着饮了一杯酒,笑着道:“怪不得胤王倚重你。”即便你天资英纵,也需一个好帮手方能如虎添翼。而世弦,苦剩孤军一人。
允聿举杯向他:“陛下谬赞。”
他终问:“朕的二皇姐病情如何?”
“欣妃娘娘确是卧病,只是未有庆王说的那般严重罢了。”
“哦?那倒算是好消息。”
“却也有不好的。”指尖酒盏空空如也,允聿未再倒酒,酒盏搁下瞬息,他的脸色跟着沉下去。
世弦却依旧染着淡淡笑容睨视着他,最坏的打算也不过一死,而如今他还有机会一争:“朕愿闻其详。”
允聿看他神情泰然,仿佛再坏也早已有所打算,他不觉微微动容,胤王与之结盟而并不找他人,当真是有道理的。门外频繁有人走过,允聿谨慎地回头看了床上两个女子一眼,这才低声道:“陛下亲政之初皇权不稳,秦将军等人怕也不能全心效忠,此番我皇命人接康太妃南下,此乃欣妃娘娘所求。康太妃一旦入越,两国干戈便起。”
第二十一章 盟友01
康太妃一旦入越,两国干戈便起。
话落如锤定,激得世弦心头一动,他蓦然抬眸,眸中风云变色。似是想到了,又似意外。
胭脂粉色尽褪,莺莺燕燕俱散,彩琼楼里的热闹喧嚣早已隔在数里开外。马车稳稳当当停靠在路边树下,车帘直垂,世弦静坐其内已过半个时辰,车夫打扮的御前侍卫呆坐着,也不敢打扰。
突然,“嘎”的一声脆响,扇骨被折成两半,世弦如月睫毛一动,含怒双瞳骤然逼视手中残物。他的脸色一沉,愤怒将其从车窗掷出去。
欣徽公主虽已是南越欣妃,可不论她的身份如何变,也变不了她与康贵太妃的母女关系。如今看来,欣徽公主倒还是顾念亲情的,还想着在*之前先接了母妃出去安全之地。
世弦双拳紧握,掩不住的讥笑。
是瑞王,果真是瑞王!
他竟通敌卖国也要将他拉下那把龙椅来!
方才在彩琼楼他没有动怒,言语间甚至也始终从容不迫,那不过是因为对方是南越人,他不便表露心迹,却不是说他当真心如止水!
此番南越访汉倒是真真可笑,南皇、庆王、胤王,他们各怀心事,各有诡计。什么尽孝,和亲,结盟……全是虎狼罢了。
胸口团着怒意,他此刻真想有个人与他说说。
暮色将至,暖风渐渐显了凉意,有树叶落下来,掉在侍卫肩头。他抬手拂落,闻得阵阵呛声自马车内传出,侍卫的脸色微变,忙转身道:“皇上,还是先回宫吧。”
才牵住马缰绳,却听少帝语声微弱道:“不回宫。”
皇宫内廷,他是北汉正主,却也不安全。
内线、细作,如今是越发地放肆了。
*
红烛帐内漂浮着一丝半缕的轻萝香气,内室人影袅袅,偶闻得有人说话,亦是婉转悦耳。
瑛夕又往花瓶中的墨兰花洒上几滴清水,回头见令妧依旧专注地做着女红。那还是驸马爷在的时候公主常喜欢做的事,后来回京掌权,她便再不做这个。仿佛很长一段时间,瑛夕会错觉地以为这一个像不是女子,除却绝艳的天人之姿,她便什么都没有。
张石刚从宫里出来,说是皇上仍是在宣室殿歇息,太医说皇上需静养,是以对谁都闭门不见。
令妧静静听着,也不说一句话。
瑛夕穿过珠帘过来,笑嘻嘻道:“公主,明儿若是裴少爷不来,我便去裴府一趟。”
“你去作何?”令妧抬眸问她。
她还笑着:“上回借了裴大哥的钱忘了还,我怕拖得久了就记不得了。好在如今出了宫,进出也方便。”
令妧低低应着,出了宫,这个丫头就像是飞出笼子的鸟儿,成天都欢天喜地的。
窗户突然被风吹开,烛火一阵暗,令妧只觉指尖刺痛,尖锐的针不慎就刺进去了。瑛夕慌忙用帕子压住滚出血珠的地方,嗔怪令妧竟这般不小心。廊外却有脚步声急传,接近一名侍从不顾礼数冲进来,隔着帘子跪下道:“公主,皇上来了!”
令妧蓦地起了身,皇上?皇上不是在宫里吗?
第二十一章 盟友02
清辉冷月,他果真就走了进来。
闲披的宽袍更衬得他清瘦身姿,从前院一路踏来,那苍白的脸上无笑,眉宇间更是凝了一抹忧虑之色。
令妧由着他步入内室,她却转身示意张石近前,淡淡吩咐着:“今夜之事不可走漏风声,别院的人你去打点,若有觉得不妥的,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张石听得倏然心惊,却也深谙此事严重,不敢怠慢,应了声便退下去。
瑛夕见令妧转身,忙小声问:“公主,要……沏茶吗?”
她一愣,摇头道:“不必,退下吧。”
指尖早已没有血珠渗出,可碰上去却仍有细微痛楚,令妧略拽了广袖,略吸了口气入内。她不想他称病不朝,竟是出了宫。如此大费周章,必然是不想有人知道他人不在宫中,可他竟敢这样光明正大来墨兰别院。
剧晃不止的珠帘后,他早已卧在屏风后的锦塌上,俊颜尽是疲惫,话语里却带一抹讥诮:“姑姑办事朕放心,今夜朕没来过墨兰别院。”
他说得轻巧,淡淡的像是赌气,已叫令妧觉得头疼。封锁消息确实不难,但也麻烦,今日这样不顾前后的世弦,却还是她第一次见到。
令妧上前将窗户拉上,外头湿气一关,顿时有暖意袭身。她转身看着他,开口问:“发生了何事?”
琉璃灯火明亮,折映在她身后散开淡淡光晕,恍若仙子下凡。
他呆呆望着她良久,蓦地又侧了身,缨络玉珠枕着他一头乌发散于锦塌上,眼看着那消瘦脊背,竟生出几分独孤来。
他并不说话,令妧上前一步,低低说:“又是政事,不便与我说的吗?”
上一次被她一句“私事”堵了,这回看来倒是没那么简单。
世弦胸口一窒,政事……是,也不是。
他猝然翻身起来,忍不住又咳一阵。令妧脸色微变,上前扶住他的肩:“好端端的,怎又咳了?世弦,你……喝酒了?”
靠的近,弥漫在空气中的酒气渐浓起来。令妧到底讶然,心中还念着他究竟和谁去喝酒了,腕口一阵吃紧,被他紧紧握住,喘息声渐至,闻得他虚弱道:“姑姑,南越来接康太妃不是探病,是备战!”
他字句切切,令妧亦是为之一震!
备战,怎会?
他掩面低喘,憋了一路的气至此仿佛是寻了地方发泄。说不清为何兜兜转转却来了这里,也许只是这一次,他想信她。为了那一次,她不曾同他拼个鱼死网破。
端了玉盏与他,他喝下几口水才稍显平静。
令妧过锦塌边坐了,听他将前因后果娓娓道来。
“胤王的人可信吗?”她定定听完,蓦然问了这样一句。
世弦低声嗤笑:“他想要南越太子之位,若是由着看瑞王得势,胤王失了盟友,届时谁是南越太子就犹可未知了。”
纤指微微拽紧了手中绢丝罗巾,令妧不觉起了身,她的脸色阴沉:“不可放康太妃南下。”
世弦一落衣袖,语声微弱:“却也杀不得。”
第二十一章 盟友03
巍峨宫殿沉在肆虐狼烟中,通往宫门的白玉石阶到处染着猩红之色,哀嚎声,恸哭声遍地可闻。
玉立在金銮殿前的少年沐着残阳血色,龙袍染血,呈一抹苍白容颜。瑞王手持长剑,嘴角噙着冷笑,几个箭步冲上去,狠狠地刺过去……
“世弦——”
凄厉叫声夹着浓浓恐惧,穿透层层帷幔传至。
守夜侍女急急拂开帘子冲进去,锦绣凤床上,隔着轻薄鲛绡帐,大长公主不知何时已坐起身,乌丝披肩,呼吸声惊窒。
“公……”侍女才甫声,眼前绡帐被令妧一把掀起,脸色苍白胜雪,唯那双瞳眸森森逼人,“皇上呢?”
皇上?
侍女心中讶然,怔忡间,眼看着公主要下床,她忙上前小声道:“公主糊涂了,皇上早就回宫去了。”
手上动作一滞,令妧这才似惶惶记得,他的确是回去了。
是梦靥。
却惊得她浑身都出了一层汗。
心中竟又百转千回昨夜他同她说的那些话。不能放康太妃南下,却也杀不得。
康太妃一死,南越将越发肆无忌惮。好在欣徽公主顾及母亲安危,此事尚且能拖上一拖……
可却也不能拖得太久,倘若瑞王和南越皇帝等不及,撇开了欣徽公主这个中间人……那更遑论康太妃的生死了。
拽于掌心的绡帐一放,令妧骤然起了身。侍女慌忙取了一侧披风被她披上,闻得她怔怔说了句:“本宫要进宫去。”
侍女错愕道:“现下宫门已落锁,公主如何进得去?”
瑛夕等人也被惊动,入内来劝说良久,才又哄得令妧上床去。瑛夕不放心,让守夜的侍女下去,自己堪堪隔着屏风守到天明。
清早沐着晨光替令妧梳妆,闻得她道:“让张石备马车,本宫要进宫去。”
瑛夕略怔了怔,将手中的不摇斜插入令妧发鬓,不悦道:“公主交代了三次了,此刻想来张公公早就准备妥当了。可奴婢有句话知道不该说……”
“既是不该说就别说。”令妧起了身,直直打断她的话。
瑛夕愣在了当场,眼看着面前之已出了寝室,她忙追上去,什么该不该的,一股脑儿就说了出来:“公主又进宫去作何,皇上要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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