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还静静立于修竹旁的身影此刻已不再,少帝目光环顾也未见那锦衣华裳的女子,他的眸光微敛,招手示意中常侍靠近。
中常侍的神色尴尬,支吾半晌,才低声道:“奴才方才听瑛夕姑娘说,似乎……杨妃娘娘在责罚玉致姑娘,公主才……想去看看。”
世弦的心头一沉,竟是猛地起了身,语声亦是沉下去:“什么时候的事?”
“就方才……皇,皇上——”
中常侍急急唤着,少帝已推开怀中美人径直离去,徒留下各宫嫔妃惊愕望着,面面相觑。
唯端妃目光定定落于少帝瘦高身影迟迟不动,杨妃已得了那么多她不曾得到也不能得到的东西。皇上的爱,皇上爱的子嗣,可她还不知足,竟要招惹大长公主。端妃垂下目光落于葱白指尖,嘴角噙了一抹冷笑,她安分守己,不争不抢,却也乐得冷眼旁观一场好戏。
第十二章 惊夜04
月之中天,夜空无云,雄峨宫殿沐着白光,宫闱之中人影匆匆。
今日上元夜,宫里华灯如昼,明光漫过石阶,晃晃地映亮了“宜雪宫”三个雍容大字。
摇曳灯火下,杨妃窈窕身影似要化在旖旎夜色中,素日里温柔的容颜此刻却是如雪冰冷。她的眸子焦急地看了眼远处急急而来的人影,见是自己宫中的太监,悬起的心到底又缓缓放下。
院中再闻不见女子凄厉的叫喊声,一枕青丝凌乱散开,纤纤手指早已经血肉模糊,浑身被汗水浸透,纤薄衣衫紧贴着肌肤,玉致扑在冰冷地板上,一动不动。
戚嬷嬷停下了手上的动作,怯怯地朝杨妃看了眼道:“娘娘,这贱婢又昏过去了,可还不肯招供!这……”
“打。”
简短有力的字从杨妃的柔唇间吐出,丹蔻嵌入掌中,她的额间渗出细细的汗珠,眼底分明沉着一抹慌乱。
施行的嬷嬷怔了怔,杨妃素来温柔,对待宫中下人亦是谦和,即便是宫人犯错也未曾有这般……
戚嬷嬷的眼珠子转了几圈又落回玉致的身上,说是用刑以招供,实则是动了杀心。戚嬷嬷浑身一颤,握着的赤鞭手亦是不自觉地颤抖着,鞭笞之刑下去,这副娇弱身躯怕是再承受不住。可即便玉致犯下天大的错,她也是大长公主的人。
大长公主!
戚嬷嬷的脸色瞬间灰白,底下心思若潮涌,密密麻麻地倾覆上来。
华裳之下的金贵凤体在皎洁月光下若隐若现,戚嬷嬷掌心沁着汗,杨妃仗着有孕在身,竟想跟大长公主叫板吗?
“愣着作何?”
杨妃淡淡提醒,眼底杀机尽现,悉数落于戚嬷嬷的眼里。她的心头一紧,咬咬牙,扬起了手中长鞭便要抽下去。
“且慢!”
女子清冷一喝划破夜色长空。
众人闻声瞧去,见大长公主自昏暗廊下步出,绝艳脸庞再无半分笑意。锦衣华裳伴着寒风而至,在月白光里显得越发刺眼夺目。
瑛夕惊哭着冲过来,半跪在玉致旁边竟也不知是扶还是如何。
戚嬷嬷只觉脊背阵阵发凉,惊得丢了手中刑具跟随一众宫人跪下行礼。
杨妃骤然往后退了一小步,流云广袖下的手紧攥,原本沉在眼底的慌张顷刻间弥漫开来,她的美眸定定瞧着令妧,一时间竟不相信。
不是说今夜皇上和大长公主都在御花园赏花灯吗?怎会,怎会……
往前一步,宫女手中碧纱灯笼透着薄光,令那些血红之色越发刺目。令妧淡扫一眼,心头钝痛。眼前恍惚又见了驸马温润的笑,还有那日他倒在房内,口鼻之中,衣襟之上,到处的猩红之色。
杨妃见愣愣站着不说话,她浑身犯冷,却依旧壮了胆子道:“宫女玉致偷拿臣妾的冰玉翡翠镯子,有失于行,臣妾是替公主教训她。”
瑛夕狠狠地抬头,却碍于身份不能顶嘴。
身侧华美身形一动,令妧一脚踢走地上赤鞭,冷冷的笑:“她是本宫的人,还轮不上你来教训。”上一次是永徽公主,这一次是玉致,这个女人到底要折腾至何时才罢休?她念她是杨御丞的妹妹才处处留情,看来是她心软得过了!
第十三章 惊变01
冷寂夜里淌着盛怒。
杨妃脸色煞白,宫中嫔妃谁也不曾见过大长公主如此动怒的。杨妃也只听昔日永徽公主提过,太皇太后仙逝时,朝中动荡,大长公主曾铁腕执政,以至后来无人敢轻言一个不字。可这在后宫内廷,却还是第一次。
她替哥哥求娶四公主那次,大长公主落于她脸颊的一巴掌尚且不过是轻蔑与嘲讽,今时今日,那双华美眸中竟是承载了天/怒。
杨妃大约从未想过,能惹怒她的人会是自己。
宫人们都还跪着,一个一个低下头去。
杨妃此刻竟不若当日在盛鸢宫时的惊慌,深吸了口气,泰然往前一步。令妧蹙眉欲与她错身,却见她的广袖一扬,一把抓住了令妧的手臂!
瑛夕呼一声,眼睁睁看着杨妃俯过身去,附于令妧耳畔轻言几句。令妧眸光冷寂,眼底如墨幽沉,目光越过瑛夕的身子落在地上之人的身上。
“……此事事关公主的声誉,今日她能偷走臣妾的东西,他日便有公主心爱之物。”杨妃的语声里透着颤意,她分明也是怕,倒是声声明白起来,饶是半跪在地的瑛夕也听得清清楚楚,“此事,趁……”
“杨尚雪!”大长公主面寒如霜,冷冷道出杨妃闺名。浑身怒意竟似一晃散在周遭空气中,令妧的神色极为冷淡,那双盈透泛着寒的眼眸里,丝丝入骨的恨。
眼底寒光乍现,分明是不信。
杨妃的目光凝望着令妧的脸色,这样的寒,她心里终归是怕了起来。
此刻,之前强装出的镇定也再压不住心头的慌,杨妃的身子一软,险些跌倒。好在一旁宫女慌张爬起来,眼疾手快架住了杨妃。
令妧看也不看她,沉声道:“来人,送玉致回盛鸢宫!”
大长公主话落,早已有宫人蜂拥上来,七手八脚欲将昏死过去的玉致抬出宜雪宫去。瑛夕跟着起身时,瞧见眼前一抹赤朱色身影,她一阵吃紧,直直道了声“皇上”。
令妧未回身,眸光本能地扫过杨妃此时煞白得不似活人的脸,心念着少帝眼见他的爱妃如此可是要与她问话?却是不想,寒夜里,他的声音微弱,却依旧清晰无度:“宣太医。”
话落如锤定。
纤长手指拽紧罗丝绢怕,令妧到底动了容,满腔的争锋相对已然吞咽入腹。她未及转身,身后脚步声动,龙涎香轻浮,少帝面色清冷,踏上白玉石阶,径直步入寝殿去。
杨妃怔怔跟着进去,拨开微晃珠帘,她浑身虚软,一时间没站稳便直直瘫倒在地。
“朕怎么说的?”
少帝语声依旧微弱,却是夹杂了点滴的怒。
杨妃倏地一颤,动了动唇,竟是发不出声音。他将颂玉贬去浣衣局,着大长公主的侍女玉致来宜雪宫伺候,那都是为了确保她腹中龙胎无恙。
他亦是一字一句告诉她——别动沈玉致。
撑在地上的手不住地颤抖,内室分明温暖,此刻却叫杨妃觉得处处生寒。他依旧背对着她,她恍似见了那寒气逼人的墨瞳,冷到极致的面容。
“皇上——”
一声低唤自齿间逼出,她眼见他猛地回身,扬起的手将一侧桌面上的茶杯狠狠地砸下来。一时间瓷碎遍地,杨妃失声惊叫,却是浑身酥软,退无可退。
世弦眼底是料峭寒意,御袍随着他弯腰拂地,他抬一抬广袖,修长手指捏住女子玲珑下颚,他开了口,漠然里带着几分阴冷:“你究竟在怕什么?”
怕什么——
杨妃的美眸撑得尤其大。
她怕死。
她怕失掉独宠。
她怕失去一世荣华。
她更怕——
怕失去他!
惶恐眸光落于脚边一地的碎片上,杨妃面如土色,侥幸果真不能长久,她只恨今夜下手不够快。只是,皇上盛怒,究竟是为了大长公主,还是——
她心慌弥漫,再不敢往下去想。
第十三章 惊变02
珠帘剧晃,宫女连着从里头端出两盆血水。瑛夕伸长了脖子焦急看着,却只见了内室纷乱的人影。
令妧一脸倦容,逶迤身姿半笼在华灯下,她落一落衣袖,终归是坐下了。
瑛夕咬着唇,忍不住上前问:“方才……杨妃娘娘与公主说了什么?”侍女的声音细微,自那次裴府的事之后,她同她说话越发大胆。公主果真是惯坏她了,瑛夕心头苦笑,目光仍旧定定落在令妧半垂的眉目下。
琉璃青灯映着令妧绝美侧脸,她未答话,瑛夕又急道:“公主不会真信玉致会偷玉镯的话吧?”
这一句,到底叫令妧动了容,她的眉梢微拧,直直开口:“怎会。”
瑛夕蓦然松了口气,她与玉致虽是宫女,可跟着大长公主什么宝贝没见过?尤其是玉致的身份,公主素日里疼她若亲姊妹,横竖也犯不着去偷杨妃的镯子!瑛夕心底只念着那杨妃真真蠢,撒谎也不看看当下。
逾子时,医者医女尽退。
玉致仍昏迷不醒,瑛夕入内看了多次。唯大长公主依旧静静坐在帘外,不走也不动。
宜雪宫外,玉石阶上,点滴猩红,寸寸浸透她的心。
她真是怕。
“公主放心,太医说玉致的伤全在手指上,好生休息,假以时日便能痊愈。”瑛夕轻声安慰,又想着杨妃如今有孕在身,责罚不得,只叫玉致白白遭罪一回,瑛夕心里有气,忍不住就想骂人,“玉致尽心伺候她,杨妃的良心真是被狗吃了!怀了皇嗣就了不起吗?”
瑛夕不惧,若非当着令妧的面,这些话她自然是不敢说的。她相信公主的心情此刻与自己一样,是以她说也便说了。
外头据说是端妃来了,令妧却不见。
“娘娘,您说今晚的事就这样算了吗?”盛鸢宫门口,两抹身影缓缓移动,端妃的宫女虔儿皱眉道,“杨妃这般跋扈,迟早会……”
“虔儿。”端妃眼底凝一丝薄冰,不敢闻得宫女的凶言出口。
虔儿噤了声,又出一段路,盛鸢宫早已被远远地抛在后头,虔儿才又壮了胆,轻言道:“今夜谁都想看那场好戏,不曾想,倒是看了公主的笑话。”
话音落定,素来怯懦的端妃竟是面色一沉,话语冰冷甫出:“谁也看不得公主的笑话!”连皇上也不能,区区一个杨妃更不能!端妃紧拽着帕子的手微微颤抖着,她与昭儿须得仰仗大长公主才能居于人上,大长公主之于她,便是天,是一切!她不容有人诋毁大长公主,抛却一切,除了大长公主,她什么都没有!
“奴婢死罪!”宫女早已跪下去,狠狠抬手便是火辣辣的一掌落于自个脸颊。
*
淅淅沥沥的雨下了整晚,在黎明之前终是早早停下。天空乌云散尽,日光明亮昭昭,月前上元惊夜早已经被春风吹散。
漫长隆冬过,暖风袭人,到处弥漫着盎然的春意。
这段日子,大长公主特地恩准了玉致在房内休息,还命宫女随侍伺候。
宜雪宫那边也再无消息传来,少帝也不曾来解释半句。杨妃那跋扈之事似从未有过,当真就这般悄声过了?
第十三章 惊变03
雕花窗台上映着两簇身影,和煦的风卷入,拂动着床前轻薄帷幔。
玉致低首沉思片刻,继而笑了笑:“此事别再为难公主,都过去了,我这不是好端端地在这里?”休养了月余,受伤的手指活动时仍旧不太舒适。玉致依然轻轻握住了瑛夕的手,抬眸给她明媚的笑。
瑛夕眼底是丝丝心疼,谨慎地反握住她的手道:“我真是咽不下这口气,要不是公主及时赶到,后果不堪设想啊!”
瑛夕说话向来直爽,她的牙关紧咬,眼底含恨。玉致复又垂下眼睑,眸中噙一丝悔恨与哀伤。
二人都不再说话,四周沉沉陷入幽谧。
这日午后,北三所传来消息,廖贤太妃殁。
令妧听瑛夕低声回禀,脸上神色未变,那日见她时便知已时日无多,苦苦撑了这月余想来也是差不多了。
瑛夕絮絮叨叨说了一大堆,只闻得令妧淡声询问:“皇上知道了吗?”
瑛夕一怔,忙点了头。
廊下新草嫩芽已然触目可见,轻萝香伴着青草味,曝晒在猎猎日光下。令妧收复眸华,目光重新落于手中书卷上,卷面墨迹宛然,她细细瞧一眼,这才又道:“无事便退下吧。”
瑛夕张了张口,却是未再开口,看来太妃的后事,公主是真的不想管了。不过也罢,自有奉常会处理。
与四公主入殓时相比,廖贤太妃的葬礼显得尤其简单,她的身后早已没有子嗣,没有家族了。于宫中之人来说,不过是少了一个住在北三所的人罢了。北三所又向来偏远,便更无人提及。
瑛夕却在三日后的傍晚,日落前夕,晚霞映满西边天际时,远远地见一抹身影自盛鸢宫后苑匆匆奔出。瑛夕狐疑上前,转过宫墙,只见了玉致坐在房外石阶上,执半截迎春在手,兴味盎然地赏花。瑛夕的步子未止,上前轻问:“方才那是素雪吗?”
“谁?”玉致抬眸,明澈眼底是丝丝讶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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