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月薇在房间里躺着,房里气味不太好,潮湿,腐败,还不通风,杜月芷轻轻摸了摸鼻子,一旁的杜月荇立刻道:“大姐姐,是不是这屋里的气味冲着了,不如妹妹先让人进来打扫一下吧?”
“不必了,我很快就走。你先出去吧。”
“大姐姐……”
“出去!”
面对杜月芷的呵斥,杜月荇一笑,柔柔答应了一声,便退出去了。
杜月芷走到杜月薇的床前,看着那隆起的被子,目光凉凉的:“这孩子,你虽然不说,我也知道是谁的。”
被子里的人一动不动,若不是还有呼吸的起伏,简直如同死了一般。
“谋逆之子,这辈子都将被圈禁,永无出头之日。”
杜月薇猛地直起身来,枯瘦的胳膊支撑着臃肿的身体,两眼又大又黑,目光阴阴的。
月芷淡淡道:“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她用了化名,将杜月薇与夏侯琮前世的情缘讲了一遍,隐去了自己的那一段,在这个故事里,她是无可重要的角色,真正的主角是他们。她越讲越入神,而杜月薇也从一开始的不回应,到了最后侧过身来,看着她。
最后,她说道:“有的人无辜,并不一定无辜,有的人恶毒,并不是没来由的恶毒。因果业报,命运轮回,一切的都自有它发生的理由。杜月薇,你明白吗?”
杜月薇仍是一脸漠然,她并不能理解,可是在杜月芷将要走的时候,她突然问了一句:“那个原配正妻呢?”
杜月芷讶然。
原来在这个故事里,杜月薇将自己代入的,是杜月芷的角色。
“我也不知道。这本就是错误的人在错误的时间遇上错误的彼此,生而痛苦,结局对于她来说,已经不重要了。”
杜月芷最后这句话,也是说给自己听的。
她走了出去,外面阳光依然灿烂。
不知不觉已经是秋天了。
杜月荇影子似的跟了上来,又满脸带笑道:“大姐姐要走了吗?你如今是摄政王的王妃,贵人事忙,还能抽空来看薇姐姐,是她的福气。荇儿只盼姐姐多来几次,不只我,薇姐姐平常也很想念你呢,时时念叨着……”
“她念叨我,是在骂我,你念叨我,又是何故?”杜月芷目光如冰,落在自己的小五妹妹脸上。
杜月荇面色如常,笑容甜美:“自然是敬重姐姐的为人,期望姐姐多教导教导我。”
天真,无辜,自然,嘴巴又这么甜,谁都会喜欢她。
但她伪装这么久,到底是为了什么?
杜月芷若有所思看着她:“小五,你究竟想要什么呢?以前的你很真实,可是现在,你变得怕是连你自己也不认识了。我听说你告诉别人,以后不愿嫁人,情愿自己留在府里过一辈子。还有,苏绣娘到底是怎么死的,又是谁让四妹妹拿到那封信的,小五,别跟我说你不知道!你该知道,我哥哥嫂子还在府里,我不在府里,却也是时时看着的。你做这些事,图什么?”
杜月荇定定看着杜月芷,那张娇嫩如花,雪白甜美的脸上,慢慢敛去了笑容,取而代之的是成熟而又妩媚的风情:“大姐姐,你这么聪明,也看不透吗?我图什么,我图的就是有意思啊。一个人的命运若是连自己也作不得主,那可真是悲哀。我现在不就是在学你么,抗争命运,甚至控制别人的命运,多有意思。你看着他们一步步迈入你精心布置的局,看着他们当局者迷,你还憋得住不笑么?说起来,我也是间接回报大姐姐的人,当年你帮了我,而我做这些事,也算帮了你,各取所需罢了。远的不说,你看看杜月薇现在的下场,被关在这里跟畜生一样活着,以你王妃的身份,能做到吗?”
杜月芷气得发笑:“这么说,我还要感谢你?”
“那倒不必,只是我希望,既然我们二人算是同类,以后大姐姐不要高高在上,至少,别以为我什么都不懂。”
“小五,我若是想报复杜月薇,不会将她圈在这里活得像畜生,而是让她嫁人生子,在华美的后宅重新感受一回幸福从手中流逝的痛苦。你的招数太肤浅,在我眼里更称不上有意思,我们两个人绝不是同一类人,知道为什么吗?”杜月芷指指她的心脏:“你的心里,太空了。”
被指着的地方,蓦得漏了一拍。
杜月荇脸色一变,下意识捂住胸口,正要辩解,却又听杜月芷冷声道:“你玩归玩,若是让我知道你越过界,打扰了我的哥哥嫂子,不然收拾你时,可别怪我没提醒你。”
若是杜月芷出手,那可就不是言语敲打这么简单了。她最善攻心,杜月荇是知道的。
杜月荇紧紧咬住牙齿,咬到快要出血了,她盯着杜月芷的背影,直到她走出院子。
而她还捂着心脏,在太阳底下发了许久的呆。
珍珠抖开手里的披风,为杜月荇披上:“姑娘,这里阴冷,小心冻着。”
杜月荇犹如大梦初醒,小小的人站在偌大的院子,看着往日热闹如今孤清的地方,眼睛慢慢动了起来,又充满了活气。
红唇一弯,微微笑道:“再怎么冷,又怎么比得上人心冷呢?珍珠,这里也曾是我们跪着的地方,以前大夫人和大姐姐多么威风啊,现在呢……”她声音婉转如莺:“大姐姐,你现在这幅可怜的模样,连我都忍不住心疼呢。”
杜月薇正抱着一个枕头,从房里挺着大肚子出来了,她倚着栏杆,神情漠然,目光空洞,仿佛没听见她的话一般。
杜月薇身上穿着青灰色半旧的家常衣裳,颜色虽深,却也看得出上面满是脏污痕迹,脏兮兮的,散发着复杂的味道。
这么脏,杜月薇也没反应,甚至露出来的一点肚皮,也失却雪白的颜色,有些脏脏的。
杜月荇方才被杜月芷打压下去的心,还狠膈应,少不得拿杜月薇冷嘲热讽,但杜月薇却一副呆呆愣愣,很木然的样子。
“常夫人,常夫人又发疯啦!”一个丫鬟跌跌撞撞跑进来,大叫。
杜月薇的眼睛动了动,她想站起来,可是摸了摸肚子,那么大,她……
“杜月薇,你想救你母亲吗?”她的小五妹妹嘻嘻笑着,晶莹玉润的小手指点在腮边:“求我啊,像以前一样,跪下来。”
杜月薇脸上终于有了表情,却是嫌恶的表情。
“你不是都做惯了麽?”杜月荇微微一笑,小手一挥,珍珠便出去了。
“砰!”突然门被推开,一个疯疯癫癫的女人冲了进来,神经质地哭笑,到处翻找,口中喃喃有声,跟着的丫鬟都吓哭了。
“大爷,薇儿!大爷,薇儿!快回来啊,回来啊!”常氏跑过杜月薇,摔倒外地,滚了一身的泥土,头发已是白了一半,脸庞干瘦,双眼凹陷,哪儿还有几年前风姿绰约的样子。
她寻找着她的丈夫和女儿,对周遭的一切,茫然无知。
“母亲……”杜月薇看着疯癫的母亲,双眼泪如雨下。
阳光落下来,一院灿烂。
“……我求你。”
作者有话要说: 变态的小五……
PS谢谢姀锡好基友的地雷和手榴弹,一起加油~
第196章 身孕
看过杜月薇,杜月芷又去看了杜璋。
她曾在杜璋濒死之际; 看清了自己的内心; 如今杜璋如同活死人一样躺在床上; 不知还有没有醒过来的那天。杜月芷早已选择了原谅他,原谅他,也就原谅了自己。她的懦弱,她的仇恨; 她的不甘,还有她的怨恨; 曾经折磨她; 在她心里沸腾的东西都已经消失了。
“父亲; 你就这样睡着也好,外面的东西都变了,便是你醒过来; 也承受不住了。”杜月芷最后看了父亲一眼,那个威武的将军; 气息若有若无; 枯木已朽。
从杜府离开后不久; 便入冬了。
杜月芷素来怕冷,又加之最近身体懒懒得不想动; 夏侯乾便让她在家好好休息,又命人备了好吃的,请了说书人来给她说书解闷。
杜月芷早上梳洗过,长发如锦披散肩头; 越发显得脸白,眉目清艳,裹着一件及地雪裘,立在夏侯乾面前,为他扣着腰带。
“王爷进宫面圣,切勿再像从前那般欺负陛下了,凡事要多些耐心,新帝即位不久,正需要你这做哥哥的好好教导呢。前日为了西丹使者的缘故,你又训斥了他,岂不知他心里压力大,又不知难过多久。”
“玉不琢不成器,十一弟从前散漫惯了,不用些强硬手段恐他对付不了那些虎视眈眈之辈。再说,这江山又不是我的江山,十一弟若不尽快成长,难不成还要我教导一辈子?芷儿,你也别太心疼他,倒是多看重自己的身子,入冬之后,我看你总不好好吃饭……”
“知道了。一跟你说正事,你就要扯到别的地方去。快进宫吧,晚上只怕要起风,你早早去,早早归,我在家等你。”
夏侯乾唇边挂着一抹笑,抱着杜月芷暖暖的身子,两人又温存了一会儿,才在杜月芷的催促之下分开。
外面的亲信早已准备好马匹,所有人都在候着。夏侯乾穿着一身玄袍,胸前刺着金麒麟,飞身上马,动作干净利落,气势非凡。那马额前垂着红穗,打了个喷嚏,白烟顿起,左前蹄划着地面,轻微踱步。
夏侯乾又一挽缰绳,唤了亲信过来:“王妃近日身体不舒服,去宫里请钟御医,帮王妃好好调养!”
“是!”
夏侯乾再一看阴阴的天:“时间不早了,出发!”
最近西丹又旧事重提,接不回洛河公主,便逼着大郯修建公主陵,衣冠冢,并派遣使者监督,边境也频频借此生事,多不安平。夏侯乾和狼王过过招,知道狼王不是简单的人,洛河公主只不过是个引子,那狼王想要的,多半是本国利益。
果不其然,在宴席上他步步紧逼,很快逼出了他们的真实意图。原来狼王是想要减免一半稅贡,并派使者团进驻大郯,学习文字,耕作,星象等。
觥筹交错,言笑晏晏,夏侯乾和那使者斗智斗勇,双方势均力敌,旗鼓相当。
“这狼王,眼界不容小觑,若是要大郯的美女良才,多的是,可他偏偏要派人来学习我大郯的精髓文化,又算不得狮子大开口,拒也不是,不拒也不是,怎生是好……”
御书房内,老臣们议论纷纷。
夏侯慈道:“那便让他们学,难不成我们这千年的精髓,还怕他们学成后反噬?”
“陛下,西丹已经不是从前的游牧民族了,他们学会了我们的精髓,就算一时不敢反抗,可等他们融会贯通,壮大国力,那就晚了。”
“那么,派我们的人去教学,既能掌握主动权,又能成全了他们的要求,岂不是一举两得。”
那老臣吞吞吐吐道:“陛下说得也不错。但是,派谁去,这又是一个问题。”
这样的人,必定要是一个被看重的皇亲国戚才有说服力,在过去,相当于“质子”。
夏侯慈也有些为难,看着他的九哥。
夏侯乾扬了扬眉:“都看我做什么?难不成要我去做那个质子?”
“不不不,朕没有那个意思。”夏侯慈连忙摇头否认,又睁大了乌黑明亮的眼睛,道:“只是,九哥有没有什么好计策?”
夏侯乾一看他的十一弟这般看着他,准没好事,忍不住没好气道:“你自己决定吧。”
夏侯慈不语。
*
出了宫,天上早已簌簌下起了小雪。晶莹剔透,略带凉意的雪,干净而空明。
这该是今年入冬以来,京城下的初雪。
回到王府,夏侯乾本想和杜月芷讨论这件事,却发现府内气氛有些异样,每个人都喜气洋洋的,脸上带着笑意,尤其是跟着杜月芷陪嫁过来的福妈妈,看到他就上来请安:“给姑爷道喜。”
“福妈妈,何喜之有?”
福妈妈笑吟吟道:“姑爷要做爹了。”
“做爹?”夏侯乾微微一愣,瞬间反应过来,直往后院赶去,连福妈妈后面说了什么都不听了。
他激动,他焦急,他惊讶,更多的是狂喜。
天上簌簌下着小雪,身影掠过一个个屏障,眼前只有一个目标,他早上出去的地方。
丫鬟开了门,纷纷跪下:“给王爷请安,给王爷道喜!”
房间灯火明亮,杜月芷正坐在椅子上看书,地下烧着地龙,暖融融的,丫鬟添了新香,甜香清幽,静暖温馨。她还是那么宁静,纤细的手指捻着纸页,几乎透明,直到被人伸手从椅子上抱起,顺手按下那本书,语气不稳:“芷儿,你都有了身孕,怎么还劳神看这些东西?”
虽是质问,却温柔的很,杜月芷轻笑:“王爷,无碍的……”
话未说完便被人吻住,大掌径直向下,一路到了小腹,生怕按重了,只轻轻抚摸,那柔软的地方,正孕育着一个小生命,他和芷儿的骨血。他感觉到跳动,手微微有些颤抖,又不敢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