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说话,八双眼一起瞪住他离去的背影,除了还在吐来吐去的任亦翔。
待开门关门声一传来,任玛瑙便奇怪的问:“二哥怎么了?”
任育杰也问:“爸爸为什么生气?”
任育伦更是迫不及待地问:“老爸,为什么你写了那么多曲子都是以我或琉璃为主唱,却从来没有适合小凯主唱的呢?我觉得他的歌喉并不比我差嘛!以后都写由他主唱的曲子好不好?”
“不对,”任沐霈摇头否认。“除了琉璃主唱的曲子以外,我并没有要求一定是你或他主唱,那是你们自己决定的。事实上,虽然你们俩同样拥有一副天生的好嗓子,但小凯的歌唱技巧比你好,比你细腻,感情表达也比你丰富,比你感人,他的乐感也比你强,弹奏乐器比你生动,总之,他的音乐天赋比你和琉璃都要来得高上许多,当然也比你更适合作主唱,甚至……”
任沐霈顿了一下。“他可能比路克还行,因为连我都没有他那种随心所欲自由操纵乐器的特殊能力。”
比路克还行?
包括吟倩在内,所有人都惊讶地互觑着。
“随心所欲自由操纵乐器?”任琉璃若有所思地低喃。“老爸是说,从来没有人教二哥弹奏任何乐器,但他总是只要自己摸索一下就会了?”
任沐霈尚未作回答,任育伦便恨恨地横里打岔进来。
“说到这我就一肚子火,贝斯吉他还可以,但我的键盘就是怎么都弹不好,可恨那小子只是随便摸两下而已,居然弹得比我这个苦练几年的人更厉害,他还吊儿郎当地说又不难,干嘛要练那么久,他是在耻笑我吗?真是可恶啊!他居然还自己学会打鼓!”
任琉璃噗哧失笑。“那还不算什么,有一回二哥还有板有眼的弹了一首古典乐曲,我问他哪里学来的,他居然说是在学校里听人家弹几遍后就记住了。最夸张的是,他还跟人家借古筝回来,说是看人家弹好像很好玩,所以他也想玩玩看,然后不到十天就还回去,说是已经会弹了,所以不好玩了。”
吟倩越听越惊讶。“小凯真有那么厉害吗?我怎么不知道,成天只看他打篮球或者和同学出去鬼混,不然就替学长代班打工,摸来摸去也没看见他摸出什么厉害的东西来呀!”
“所以我才说他比路克还行,”任沐霈慢条斯理地说。“对他而言,任何乐器都只是一种玩具而已,随便玩玩就会了,好玩的就多玩两下,不好玩的会玩了之后就不玩了。”
“那为什么老爸不主动提出由他来主唱?”
“因为除了随心所欲自由操纵乐器的能力之外,他还拥有另一项你和琉璃都没有的才能,也只有他遗传到我那项才能,我原想让他自己察觉出来,不想刻意去逼迫他,但……”任沐霈叹了口气。“早知有今日,当初就该逼他发挥出来。”
任育伦与任琉璃愕然面面相对。他们两个都没有的才能?啥?
“现在不能逼他吗?”吟倩忙问。“如果你狠不下心去逼他,我来!”
这个女人,就只会这一套。
任沐霈哭笑不得地摇摇头。“当然不能。”
“为什么?”
“他快崩溃了!”
梳妆台前,吟倩忙着在脸上涂涂抹抹作保养,孩子都那么大了,她却仍然美丽大方如昔,连头发都没白一根。
不过任沐霈更厉害,他从来不作任何保养,不但漂亮帅气一如当年,成熟的风采更是一年比一年迷人,走出门去依旧是女人注目的焦点,不小心一点还是会打翻老婆的陈年老醋。
最重要的是,他的病没有再复发过,而且身体比一般壮年人更健康,任育伦才能够分心去研究任育凯的问题。
“霈。”
“嗯?”
“你说小凯快崩溃了,这不会是真的吧?”
放下书,摘下眼镜,任沐霈望着保养完毕爬到床上来的爱妻,让她靠在自己的肩窝上。
“是真的。”
“怎么会?他一直很开朗,看得很开呀……”停住,吟倩若有所思地蹙起眉宇。“唔,直到最近这一、两个月……”
眼底藏不住忧心,任沐霈叹了口气。“因为他是个孝顺的好孩子,自从车祸之后,他一心只想到不能让我们为他担心,所以勉强自己拿出所有的精力和时间去学习适应他现在的世界所必须学习的事,人家要花好几年的时间,他一年多就会了,只为了让我们知道他不会有问题,可是……”
他摇摇头又叹气。“他只顾着让我们安心,没有想到要先调适自己的心情,他逼自己只能让我们看到他开朗不在意的笑,不敢让我们知道他心里的不安、害怕与愤怒,直到现在,他终于撑不下去了,那副笑容变成了面具,因为他的心情仍保持在车祸发生后不久的支离破碎……”
“不会吧?”吟倩怀疑地喃喃道。“孩子们的个性都像我,我才不会这么龟毛呢!”
“是,孩子们的个性都像你多些,只有小凯,他起码有一半的个性像我,平时看不出来,一旦逼他到绝境,遗传自我这边的个性就会跑出来作怪,这时候再继续逼他,他一定会崩溃的!”
“所以他才会突然开始埋怨起小伦是主唱,而他不是吗?”
“不,他不是在埋怨,而是……”任沐霈低叹。“害怕。”
“害怕?”吟倩茫然地怔了怔。“害怕什么?害怕唱歌?录音?还是拍摄海报?车祸之后,他们不是录过一张CD了吗?”
“就是因为录过一次才会害怕,因为他不再能确定自己是不是做好一切了;他不肯再接触任何乐器,因为他已经没有自信能轻松自如地玩那些乐器;能不出门就不出门,因为他没有把握不会在大庭广众之下出糗;言而总之,他已经失去做任何事的信心,只好找理由推开一切,然后……”
然后什么?
突然想到当年,吟倩心头顿时一阵恐慌。“Shit!他会不会是想……”
“不会、不会,”任沐霈立刻知道妻子在担心什么。“如果他完全像我,或许会,但他还有一半的个性像你,你个性中的坚强能够支撑我个性中的软弱。可是我们必须让他暂时离开一阵子,他需要时间去调适自己的心情,找回过去的自信──独自一人,然后,他就会回到从前的小凯了。”
“这样啊……”吟倩又蹙起眉头。“可是我实在不放心让他一个人……”
“我也不放心啊!”
“咦?那……”
“我们是一家人嘛!”
这种好像文不对题的回答,大概没有多少人听得懂,但吟倩只楞了一下就明白了,而且还笑得很开心。
“对,我们是一家人!”
还有一点顽皮、一点兴奋、一点狡诈。
一个月后,桃园中正国际机场出境处──
“不要嘛!二哥,人家不要你走嘛!”
双胞胎一个挂在脖子上,一个抱住大腿,任育凯动弹不得地苦笑。
“小杰、玛瑙,二哥只去一阵子,很快就回来了。”
“不要嘛、不要嘛,晚上没有二哥唱歌给我们听,人家睡不着嘛!”
“叫大哥唱给你们听。”
“不要,二哥唱得比较好听!”小脑袋埋在任育凯的颈侧,任玛瑙死命抱紧他的脖子不肯放。
“你这么说让大哥听到,他会很伤心的喔!”
“才不会,”任育杰仰着漂亮的小脸蛋嘟囔,也抱住任育凯的大腿打死不放手。“大哥会说:太好了,这种苦差事交给小凯就行了!”
“那……”任育凯哭笑不得。“叫妈咪唱给你们听。”
“才不要,妈咪唱得好难听……呜呜,二哥,你看妈咪打我啦!”任玛瑙呜呜咽咽假哭,希望能博得同情一票。
“好好好,不痛、不痛,那……叫爸爸唱给你们听。”
“爸爸说他只唱给妈咪听,这样妈咪才会和他嘿咻……呜呜呜,二哥,你看爸爸也打人家啦!”任育杰扁着嘴告状,希望能博得同情二票。
这两个小鬼,真的只有三岁吗?
任育凯想笑又不敢笑。“呃,老爸,欠妈咪的债已经还清了,不需要再这么打拚了吧?”
“老婆大人的要求,我能拒绝吗?”任沐霈喃喃道。
任琉璃在一旁狂笑,吟倩直翻白眼。
“够了没有,你们两个!”一把抓下来挂在任育凯脖子上的小女儿,再朝任琉璃使了一下眼色,要她抓开小儿子。“该让二哥出境了。”
“不要嘛!不要嘛!”一滴泪水也没有,哭得却比杀鸡更悲惨。
“二哥啊!二哥啊!”眼睛在偷笑,叫得却比宰羊更凄厉。
“玛瑙、小杰……”听他们叫得那么凄惨,好像若是他真的走了,他们马上会停止呼吸完蛋嗝屁,任育凯有点心惊胆战,不禁开始犹豫起来。“呃,或许我晚两个月再……”
“不用理会他们两个,也不用担心我们,”搭着任育凯的肩膊,任沐霈硬把儿子送到出境口。“好好照顾自己,心情调适好了再回来。”
听出任沐霈语气中的了解和关心,于是,任育凯不再迟疑,毅然通过出境口。
他不能再让老爸老妈为他操心了。
直至他的身影消失,任沐霈蓦然回身,任玛瑙与任育杰的哭叫声也好像豆腐被菜刀砍成两半似的突然卡断,每个人都贼眼兮兮地互相看过来看过去,最贼的是那两个演技精湛的小鬼。
“爸爸,玛瑙表演得很厉害吧?”任玛瑙得意洋洋地说。
“还有我!还有我!”任育杰不落人后,也抢着表功。
任沐霈连眼角也没给他们瞄一下,只担心……
“他没有怀疑吧?”
“我看是没有,”吟倩瞥着两个小鬼,挖挖耳朵。“听他们叫得那么可怕,我都差点相信了呢!”
任沐霈放心地转向任琉璃。“妳大哥呢?”
“他早上打过电话来,说一切OK!”
“老婆,我们的飞机?”
“下一班。”
“那么,琉璃,你的学业……”
“在哪里都可以念书啊!最重要的是,我们是一家人嘛!对不对,老爸?”
任沐霈与吟倩相视而笑。
“没错,我们是一家人。”
于是,任沐霈和吟倩带着双胞胎坐下来等待下班飞机,任琉璃则轻快地走向贩卖部,不买点零食饮料来伺候那两位小祖宗,待会儿他们一定会造反闹革命,中正机场八成会因此变成历史名词,能挽救这场浩劫的只有伟大的妈咪。
不过,再过两年就不知道了,或许届时妈咪也只能眼睁睁看着台湾岛陆沉。
一想到这点,她不禁哂然失笑,也因此在入境处附近不小心与一位少女擦肩撞上。
“Sorry!”她忙低声致歉。
“sumimasen!”少女也微笑着道歉。
明明是在台湾,却没有人讲中文,一个说日语,一个讲英文,不过这里是国际机场,就算出现外星人也不奇怪,所以两人都不在意地继续各走各的。
但任琉璃却对少女留下相当深刻的印象。
为什么呢?
那位少女并不美,既不出色也不亮眼,也没什么特别气质,只是个平凡到不行的女孩子,为什么会使她留下如此深刻的印象呢?
任琉璃百般不解地攒眉苦思,好半天后,终于恍然大悟地啊了一声。
是她的笑容!
那位少女的笑容好亲切、好温暖,仿佛春天里和煦的微风,使人舒适无比,还有她的声音,柔柔的、软软的,却又非常坚定、非常有力,明明是在说话,却如同歌声一样回荡着美妙的旋律,再衬上一股由她身上散发出来的淡淡幽香,肯定不是香水,也不是沐浴乳的合成香味,而是非常自然的,令人心旷神怡的清香。
她就像一朵小小的苍兰,相对于剑兰的高大挺拔,它是如此毫不起眼,却让人无法忽视她的存在。
好奇特的平凡少女。
仔细核对过字条上与门牌上的地址确实无误,叶问晴即毫不迟疑地举手按下门铃,很快的,对讲机传出一个中年妇人的大嗓门。
“找谁?”
“呃,我叫叶问晴,想请问……”
“找叶家喔?早搬啦!”
叶问晴呆了呆。“搬了?请问搬到哪里?”
“不知道,自己去户政事务所查啦!”
然后,对讲机传出挂断的声音,叶问晴傻傻地站在门口大半天,怎么也没想到是这种结果。
不认她,有可能。
骂她一顿再把她赶走,也有可能。
或者惊喜地欢迎她,这当然是最好。
但,搬家?
她叹了口气,为自己没料到这种可能性而懊恼不已,她是不会为这种小挫折而放弃,但她只有两天的时间,现在又是周末,公家机关都放假,她要到哪儿去查叶家搬到哪里去了呢?
片刻后,她毅然离开那户大门,走到隔壁去,再一次按下电铃。
“喂?”
“抱歉,能不能请问隔壁的叶家搬到哪里去了?”
“不知道。”
就这样,她一家家的按电铃、一户户的问、一再地失望,但毫不气馁,只是尽力做她所能做的事。
要浪费时间懊恼,不如把握时间行动。
直到第三天晚上,她才不得不回到桃园中正机场,怅然地搭上回日本的最后一班飞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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