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音看着那些山寨贼子们端进来的一桌子好菜，才看了一眼，上音就不由得皱眉：桌上放着七八样精致的菜品，一坛子美酒。
别的不说，单论那一碟子脍鱼莼羹，就足够令人生气的。
做这道菜的雉尾莼，是莼菜中第一肥美的。
用琴川水道之中的新鲜鱼，赔上了莼菜做出来的羹，当真是美味无比。此菜乃是六国贵族追捧的上品，哪里是山寨草蔻随便吃得起的。也不知道凌衍一天里面哪里变出来那么多花样。
脍鱼莼羹、五味脯、羊脂膏，上音能说出名儿的三样就已经是富贵子弟家中的操持，更别说那坛美酒。
都说“十月桑落，初冻则收水，酿者为上”，又言“明月黄昏后，独醉一樽桑落酒”。
这种附庸风雅的东西，以凌衍的性子怎么识得。
上音生气，并不是因为凌衍浪费金钱，也不是因为凌衍没事弄这么一桌子菜肴来讨自己欢心。
上音气的是，这些菜——全是他喜欢吃的——有一种叫人看穿了心思的懊恼之意。
凌衍却看着上音闹了别扭，笑眯眯地夹了一筷子菜，送到了上音的嘴边，然后带着十二万分的温柔笑意看着上音说道：
“顾公子，来，尝尝看？我喂你，来张嘴——”
☆、第八章 再讨好
本来看着凌衍那一脸傻样，上音根本想要给凌衍一巴掌。
可是，
转念一想，上音干脆不计较了，直接下床，很快就坐在了案边，点点头，算是肯了凌衍的这番心意。却没有就着凌衍的手，吃下那一口菜。
凌衍虽然有点失落，
但是立刻燃起了十二万分的兴致，更是狗腿地凑过去：“顾公子，你不要生气，是我唐突了。我穿越来的，可能你还不太习惯我对人的方式——你现在不喜欢我没关系，感情是可以慢慢培养的嘛。呃，先从哪里开始……那个，顾公子，我喜欢你！非常喜欢你！你可以考虑和我……嗯……先交个朋友么？”
萧琛在旁边听着，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心里暗自惋惜——他英明神武的大哥原来是个“妻管严”，真是前途黑暗。
陈庆之聪明伶俐，开口说：“顾公子，少爷下午拉着范先生去了临近的集市，给你买了不少料子呢。你且看看，喜欢哪一种？”
说着，
陈庆之指着一堆布料给上音看，上音看了一眼就觉得头痛——凌衍到底有没有常识——那么多的布料拿来做成衣服够他穿一年的了。看了看那些料子，大部分都是浅白色的。倒是有一件湖蓝色的料子极其入上音的眼。
上音指了指：“只用这一样，其他的都给我拿去退了。”
凌衍大惊：“怎么？不喜欢？”
上音摇头：“浪费。”
凌衍连忙正紧点头：“庆之、老二，听到没有，快点去把这些料子给退了！”
萧琛扼腕叹息，和陈庆之带着料子出去的时候遇见了站在外面脸色不明的范云，范云看见那些料子，却有几分惊讶。虽然心里不痛快，但是凌衍的事情就是他范云的事情，范云午后挑的料子都是白色的。谁不知道河东顾家的顾七公子常常白衣一席，云溪河岸青梅煮酒。
可是，为何偏偏被退出来的布料都是白色？
上音吃着面前的菜肴，浅浅地抿着桑落酒。一抬头，却看见了凌衍怀里抱着个东西，上音随口一问：“这是什么？”
“啊！”凌衍一直只顾着盯着上音看，都忘记了自己本来到这里的目的，这会儿上音问起，他连忙将桌上的饭菜推到一边。扯了自己袖子将桌子匆匆忙忙擦了个透亮，才小心翼翼献宝一样，将怀里的布包平放在桌上。
拆开了外面严严实实的包裹，
凌衍怀里的东西，
是一把琴。
一把，
上好的古琴。
上音一愣，
呆呆地看着那把琴。
棕黄纹析、木香扑鼻。
鹿角露所制，承露、岳山皆是精致入微，十三徵排列整齐。琴尾的枯焦，似有梅花裂。
凌衍吞了吞唾沫说道：“我、我听夏蝉说，说……你喜欢琴……”
上音抬头看着凌衍，眼中已经全是不可思议。
凌衍却有了几分怯，低下头去，不敢看上音，小声说道：“我、我不懂这些，就拉着范先生一起去、范先生看见了这个，就说是千古名琴。我、我也不知道，就想着你喜欢，就买来送给你。”
说着，凌衍推了推琴给上音。
上音拿起那琴，琴身背后有题字：枯木龙吟。
上好的老杉木质，琴弦泠泠，静听之中，仿佛龙吟，枯木龙吟，本是一份禅心。
上音抚摸着那架琴，生前，他所用的琴唤名冰弦，因为苏彦的一场绝杀，现在那把琴大约也已经毁在了水客的大火之中了吧。上音爱琴，可是成名之后以琴声杀人，倒是对琴并不那么追求。喜欢，却并没有达到痴恋的地步。
只是因为冰弦是师傅所赠，上音格外珍惜而已。
父母双亡，上音八岁就已经泪尽，后来就算有了“弑父母、叛兄弟“的传言，上音也坚持活下来，一一为父母兄弟报了仇。这个乱世之中，上音从来相信天地再大，也只有他一人，如今，却偏有一个凌衍，说着谁都听不懂的话，要来送给他这些。
“怎么，不喜欢吗？”凌衍小心翼翼地问，他看着上音摸着那琴像是看着多年未见的情人一眼，痛苦、安心、幸福等等无数神色从上音脸上闪过去，最终上音是温柔地拨弦，曲不成调，可是却什么话都不说，凌衍还想着自己是不是戳到了上音的痛处。
上音摇摇头，扯了一个笑容道：“谢谢。”
见上音喜欢，凌衍立刻放下心来，心上人喜欢自己的礼物，他自然也高兴。于是凌衍乐呵呵地说道：“喜欢就好、喜欢就好！嘿嘿嘿嘿——”
上音瞧着凌衍那傻样，破涕为笑，伸手拭去了泪水，反而笑了起来说道：
“凌衍，我弹琴给你听吧？”
凌衍受宠若惊，立刻正襟危坐，端端正正一副学生听老师受训的样子。
上音好笑，
却没有点破，跪坐在桌前，上音起手，弹的，却是一曲新词——
琴声铮铮而鸣，弹的是新词，说的却是旧情：生前他上音在人间的这么一遭，被仇人卖入青楼，眼见着自己的兄弟姐妹们受尽人世苦楚。后来，遇见了师傅和苏彦。待武功大成之日，杀尽恶人报了仇，却也留下了“玉面鬼刹”弑父母、叛兄弟的恶名。一辈子，也再也脱离不开杀人与被杀的命运。
他与苏彦，本来不过是同门的师兄弟，最终却也落得了自相残杀的下场。
上音一早没了父母兄弟，师傅也不过是利用他和苏彦取利而已，至于苏彦，一直到死，上音始终不明白，为何朝夕相伴的师弟，会想着要杀他，而且还计划了如此久。
千古功名莫自诩，天下忧乐，圣人难为。
生而不忧，死而不怖。天下炽热，惟愿岁月静好而已。
那琴声温婉动听，
像是流水，从西边雪山之上一路汇成溪水、然后穿越陈国的愁河、梁国的烟波江，与宋国的云溪汇聚，流过律国的阳河、琴川、凄溪，酿成了尘湖、积聚了映海。
六国天下，不言已名。
一曲终了，
上音手按在琴弦上，看着凌衍淡淡一笑。
凌衍却大梦初醒一般，看着上音那一笑，就像是被梦魇住了心，千般百种情结都已经化作了温柔地伸出手，抬起了那人的脸，在上音的唇上印上深深一吻。
家国情仇、天下大计，全部抛在脑后，只要与眼前这个人地老天荒就足够了。
“啊！”凌衍吻过了上音之后，忽然回神，看着上音那样子，自己先不好意思起来，“我说，顾公子，我带你去寨子外面走走吧？晚上我们寨中要庆祝，要闹到很晚……”
上音没有多想，也点点头。
凌衍却眼前一亮，像是得了宝贝一样，站起来大喊一声：“好好好！！我们晚上一起出去！”
这一句喊得十分响亮，让上音觉得凌衍是要喊给什么人听见一样。凌衍的精神十二万分的好，而且好像什么事情都打不倒他，上音从来没有遇见过这样的人，倒也觉得有几分新奇。站起来，小心地将凌衍送给他的琴给收好了，才看着凌衍说：
“去哪？”
“嘿嘿，你跟我来就好！”凌衍伸出手给上音。
“恩？”上音奇怪的看着凌衍。
“哎呀，把手给我啦！”凌衍一把拉起上音的手，就牵着上音往外走去。上音体温不高，却能够感觉到凌衍的体温很高，甚至牵着他没有走多远手心就已经有了汗渍。凌衍似乎也觉得手中有汗并不大好，掩饰一般中途换了无数次手来牵着上音。
却终归不肯放弃和上音手牵手走路的愿望，虽然面上装得一点事情没有，可是凌衍内心却心如擂鼓，咚咚作响像是一个情窦初开的青涩小伙子。凌衍拉着上音没有走多远，只是出了大帐来到了山寨之中的一处高地上，那里有一间用竹子搭成的小亭子，凌衍拉着上音过去了，却呼哨一声，上音正在惊讶的时候，凌衍却从后面抱着上音，凑在了上音的耳边轻声说道：
“你看——”
上音被凌衍所说的话给牵引，忽略了凌衍搂着他的腰的事实，顺着凌衍的手指过去，看见的却是山寨之中的土匪们在寨中空地上摆弄着什么，那些大汉平日里或许没有弄过如此事情，这会儿各个手忙脚乱，但是还是分外认真的样子。在凌衍说话之后不久，就听见了爆竹之声，那些人都点燃了自己身边的烟花，用烟花点燃起来，竟然在山寨之中、依着山寨的形式和山势，在山中用烟花摆出了一副字来：
“今生今世，不离不弃，永生永世，但愿相许！”
点了烟花还不算，那些山贼们更是高呼着“凌衍”“顾宁杭”的名字。凌衍搂着上音说道：“呐，上音公子，我喜欢你、我爱你，天地为证、山河为凭、和我在一起好不好？”
上音看着那些烟花，还有现在开始高喊着“在一起”、“在一起”的山贼们，听着凌衍如此说着，上音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终于慢慢地开了口：
“凌衍。”
“嗯？”
“你当我是女人吗？”
“哈？”凌衍看着上音面色并不是太好，终于在心里将——请客吃饭送衣服，唱k旅店床上滚这一黄金信条给打了一把巨大的叉。
☆、第九章 包子
给了凌衍这个白痴一拳以后，上音毫不犹豫转头就走，且不说山贼们的那几个字排列出来歪歪扭扭让上音看了许久，就说凌衍用这样讨好女孩子的方法来讨好他，而且他还真的被那把琴给感动了一会儿，上音就没由来气恼。
生气自然不能打自己，凌衍傻乎乎地直接揍了再说。
上音转头走出去没有多远，凌衍就捂着脸颠颠儿的跑了过来，跟着上音笑眯眯地赔不是：“我错了我错了，宁杭，你听我解释，我并不是要用那样的手段来讨好你，我就是想要对你好，可是不知道要怎么好——”
看着凌衍小狗一样的神情，上音倒是也没有想要怪他的意思，想了想，正想要说什么，却听见了一声轻微的“哇——”
上音挑眉，
他是杀手，对周遭环境的在意比凌衍要多得多，现在就算是一丁点武功没有了，也能够听到不少声音，将还在絮絮叨叨说着什么的凌衍丢在一边，上音自己循声而去——反正凌衍现在像是看见了骨头的狗一样，他走到哪里就跟到哪里。
上音穿过了树丛扒开了灌木，却看见了草丛之中还有一个尚在襁褓中的小孩。小孩看上去气息奄奄，哭声也不大响亮了。
一愣之下，凌衍却也从后面凑上来看见了这个小孩：“咦？谁家的小孩？男孩、女孩？”
说着，
凌衍立刻就伸出手过去翻小孩的襁褓，上音冷哼一声拍掉了凌衍的手，自己弯腰下去将还在哭着的小孩抱起来，那小孩软软的，入手之后感觉像是抱着一只小猫一般，软软的身体，还有哭得睡眼惺忪的眼睛。
倒是也奇怪，小孩被上音抱着之后，反而不哭了，睁着乌黑的眼睛，盯着上音看了一会儿，忽然咯咯地笑了起来。
上音看见小孩笑，自然也笑了笑，更是觉得小孩子可爱，伸出手用手袖擦了小孩的眼泪更是戳了戳小孩不怎么圆润的小腮帮。
看着上音和这个莫名的小孩都那么亲近，凌衍心里吃醋，走过去伸出手来：“我也想要抱抱！”
上音闻言抬头看了上音一眼，然后又低头看了看笑着的小孩，想了想就把孩子小心地递给凌衍，凌衍刚接过来，没有多久，小孩就“哇——”地一声又哭了起来。凌衍手足无措，他在家里哪里抱过孩子，都是手足无措，学着自己看来的经验胡乱哄着，可是却怎么都哄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