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我们斗不过他的,斗不过他的……”她顿了顿,推开良玉和开心,不顾一切地冲了出去。阴沉沉的天空中电闪雷鸣,苍穹好似被撕裂了,瓢泼大雨狠命地砸在地上。云香满头满脸都是水,身体是冷的,心也是冷的。“云香,云香!”良玉在她身后拼命呼喊着,云香猛地回头望着他,一字一顿道:“温大哥,我已经决定了,你不要追我了——世豪对我恩重如山,梓康是我唯一的骨肉,如果他们有个三长两短,我也不能活了。求你不要再追了好吗?”她定定地看了良玉一眼,转过头去,坚定地消失在了雨帘中。良玉站在雨中一动不动,他握紧了拳头,任凭雨点击打着他。云香,云香,他在心里悲哀地默念着,他的眼睛湿润了。桌上是以前云香在方家小院里用过的梳子、粉盒、簪子、衣服,天羽轻轻地一一抚摸着,喃喃道:“我这一生即使有错,也是为你错——为什么你心里就从来没有我呢?”一声响雷炸开,天羽下意识回头,却看到云香浑身湿漉漉地站在门口叫着他的名字。他自嘲地笑了笑,撇开幻觉回头继续整理东西。“方天羽……”又一个熟悉的声音落到了他的耳朵里。他再次看向门口,随即一丝喜悦涌上了心头,他顿了顿,飞快地跑过去,痴痴道:“真的是你?真的是你?我不是在做梦?”云香摇摇头,任由天羽抱着:“我累了,我投降了,你想怎样就怎样吧,只要你肯放过我的丈夫和我的儿子。”天羽伸手替她理了理湿透的头发,柔声道:“年纪不小了,怎么还不懂得爱惜自己?来人,烧热水,准备一套干净的衣服。”“是。”下人领命离开。天羽把云香拉到桌前,兴致勃勃道:“你看,这些都是你以前用过的东西,我都还保留着,十多年了,没有一件变过样。我知道你早晚是要回到我身边的。”他拿起一把牛角梳子,“还记得它吗?那时候你说不喜欢木梳子,怕掉头发,我特地去天桥给你买了这把角梳,”他又拿起香水瓶,“还有这个,那时我刚进巡捕房拿第一份薪水给你买的,那时候,你好开心……”再也承受不了这样的衷情了,云香跪了下来,无力道:“天羽,我求你,我求你放过我的丈夫和我的儿子。”天羽定定地看着她,内心满是惆怅:“你能不能有一刻只有我,没有别人。”“求你。”天羽顿住了,下人禀报说家中没有合适的女装,询问是否拿一套小姐的衣服,心念一动,天羽道:“谁说是她洗澡,是我洗,”他看向云香,“你想救你的丈夫和你儿子对不对?好,我给你个机会,就看你怎么做了,”看了看下人手里的毛巾,他往浴室去了。热气腾腾的浴室里,烟雾袅绕,天羽赤裸着上身,裹着浴巾从屏风后面走过。正在调试水温的云香赶紧转过身,天羽径自走入木桶里,舒服地躺下。“以前总觉得自己年轻,什么都不管不顾的,等到了现在这个年纪才发现老天爷很公平,你挥霍多少,他就夺走你多少。就像现在,每逢下雨天,我的肩膀都痛得要命,每次痛的时候,我都希望有个人来帮我按一按……”说到这儿,天羽顿住了,云香强忍屈辱慢慢地上前伸手为他按肩。享受地闭上了眼睛,天羽忽然伸出手握住了云香的手,陶醉地说道:“你知道吗?这十八年来,我对你的心从来没有变过。那天我赶到法场看见那个倒在枪口下的人,眼前便忽然一片漆黑,觉得跟你一起死了,没有呼吸了。直到再遇见你,我死去的心才慢慢地又跳了起来。你……明白吗?”
第189节:最后的格格
缓缓地抽出自己的手,云香倦怠地说道:“我老了,不是当年的我了,你又何必呢?”天羽微微一笑,握紧云香的手,贴在自己的胸口上:“我是个军人,我不会说风花雪月的话,可是你感受一下,你感受一下你就会知道,我的心只为你一个人跳动,过去是,现在是,永远是。还记得那一次我放弃你娶李开心吗?我不是贪图富贵,我是不想看你哭,我想成全你和温良玉。但我错了,我根本受不了你跟别的男人在一起,哪怕是一分一秒也不行。”他轻轻地吻着云香的手,流下了动情的泪。长叹一声,云香苦涩道:“方大哥,我不恨你,真的,你放了世豪和梓康吧,随你要怎样都行。”天羽猛地从水里站起来,一把握住云香的肩膀,目光中隐隐含了怒气:“为什么我们之间就一定要谈条件?你知不知道,你把一个铁铮铮的男人拉进了情爱的地狱,整整折磨了他十八年,难道你就不能对他仁慈一点吗?”“我的人不都已经在这里了吗?”云香的声音比黄连还苦。“可是心不在。”“那你要我怎么做?”“爱我。”天羽一把搂住了云香的腰,慢慢地向她亲去,却发现她紧闭的眼睛下是颤抖的睫毛,而身体是僵硬的。有一丝心酸一点迷茫,他一把松开她,故作粗鲁道:“算了,我不急,只要你在我身边,总有一天我会让你爱上我的。”“至于沈世豪和沈梓康……”天羽深深地看着眼前依旧坚持的女子,“我会放了他们,不过在这之前,我要他写一样东西。休书。”慢慢地贴近云香的耳朵,“我要堂堂正正地娶你,我要你做全世界最幸福的女人,我能做到,我可以。”云香木然地点了点头。在她决定服从天羽的那一瞬间,这世界对她而言已没了意义。巡捕房脏乱的大牢里,云香在天羽的安排下来到牢门前,一眼便看见胡子拉碴满身是受伤的世豪,她忍不住落下泪来。正在艰难地呼吸着的世豪似乎感觉到了什么,他缓缓地睁开了眼睛,看见云香近在眼前,又惊又喜,连忙起身一瘸一拐地走到门边。“云香,你怎么来了?我还以为你们已经到江南了。”“我哪儿也不去,我是你的妻子,你在哪儿我就在哪儿。”云香握着丈夫的手,说不出的难过。“这是何必呢?”感受着妻子的温暖,世豪的心渐渐暖了起来。“世豪,我知道你用心良苦想成全我们,可是沈家之所以有今天,你之所有有今天,都是因为我——解铃还须系铃人,我怎么能让你独自一人承受这一切。”“傻瓜,”世豪怜爱地看着妻子,“是方天羽太坏,跟你没有关系。”“跟我有关系,当然跟我有关系。”云香固执地说道,“要不是因为我,这一切便不会发生。大太太说得对,红颜祸水,我原本就不该出现在你的生命里……”世豪伸手掩住云香的口,正色道:“不要这么说,假如事情可以重来一遍,我还是会选择你。是你让我明白了什么叫刻骨铭心,什么叫情有独钟,不然,我的生命就像一汪死水一样,泛不起半点波澜。这是老天爷给的缘分,我很感激。”“可是缘分到头了,就该结束了。”云香纵有百般不情愿,却还是不得不说不得不做,她从怀里拿出了休书推到世豪面前,“上次你为了成全我的名节,宁可说我死了,也不肯把休书给我,这一次无论如何……”“是方天羽逼你的。”世豪一看到休书就什么都明白了,“一定是他逼你的,他拿我和梓康的性命来威胁你对不对。”“是我自愿的,”云香潸然泪下,“你就签了吧,我都这个年纪了,什么都不重要了,我只要你们俩好好的,其他的不重要了。算我求你好吗?”“云香……”世豪拿起笔,颤抖了一下,把笔扔在地上,“不行,我不能签这个字,我一签这个字,就等于把你推进了火坑。”云香捡起笔,苦涩地一笑:“你不签就能改变这一切吗?方天羽势力那么大,到时候他把你们枪毙了,我不是还要跟他在一起?世豪,天命如此,我们已经没有办法挽回了,你就当为了梓康和沈家,签了吧。”她忽然下跪,把笔高高举起。大颗大颗的泪流了下来,世豪慢慢地拿起笔,颤巍巍地签了字,继而跌倒在地,怆然道:“想不到我沈世豪一世英名,到头来连自己的妻儿都保不住——老天爷,你为什么要跟我开这样的玩笑?”他大笑不止。“你别这样,你这样我心里更难过……”云香抱住他,“世豪,你记住,我这一辈子,始终是沈家的媳妇,不管我跟谁在一起,我都一样惦着你。你一定要振作,为沈家,为儿子,为我。”轻轻地点了点头,世豪转身面对墙壁,喃喃道:“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云香望着丈夫的背影,一边流泪一边摇头。人生,苦得像毒药。一张签完的休书放到了面前,方天羽稍稍扫了一眼便眉开眼笑,抖着休书道:“这就对了,跟沈世豪在一起充其量只是妾,而我给你的将是方太太的名分……”云香面无表情:“我说到的已经做到了,希望你也能遵守承诺。”天羽豪气干云,拍拍她的肩膀:“放心,方太太,婚礼一过我就放人。”他走到唱机旁,出一张黑胶唱碟放上,顿时唱机流淌出一支动感舞曲。天羽弯腰伸出右手,做出一个邀请姿势,云香看了他一眼,勉强和他一起舞了起来。
第190节:最后的格格
“对了,我忘了跟你说件事儿,温良玉前几日从我家里劫走的大箱子是我专门从德国定过来给你放嫁妆的,他劫了去正好,也省得我叫人搬了。到时候你可别忘了用它来装嫁妆,跟我们的新房是配套的。”说着拉起云香的手吻了一下,“你放心,我会让你成为全北京最幸福的女人。”看着天羽陶醉的脸,云香无语凝噎。花满楼的客房安静得有些可怕,一盏摇曳的烛光照着云香的脸。她犹豫了半天,终于还是将一包药粉倒入了热茶中。顿时,热茶的颜色起了变化,冒出一阵白色的烟雾。拆下发间的簪子,她小心翼翼地将它浸到了毒水中。“方天羽,我很感激你对我的一片痴情,但杀父之仇不共戴天,我们永远都不可能在一起生活。如果你一定要我跟你在一起,那么我们就在黄泉做夫妻吧!”这时,良玉从外面走进来,云香赶紧把这些东西用一块手帕遮了起来。在良玉的凝视中云香有些伤感,她勉强维持着声音的平淡:“明天,我就要嫁给方天羽了,以后我们很难再见面了。”良玉的目光中有痛有伤,他脸部的肌肉抽搐着,阴晴不定,“对不起,我保护不了你。”云香摇摇头,她了解良玉此时的心情,但又有什么法子呢?“这是命,逃不掉的,温大哥,知道你还活着,能看到你平平安安的,我已经很满足了,别的我早就不奢望了。”良玉冲动地执起云香的手,一字一句道:“你放心,等沈老板和梓康回来后,我一定会救你出来。”云香掩住良玉的口,悲声道:“不要,我不想你跟方天羽再起任何冲突,我不怕他怎么样,我只怕你受伤害。”“我不怕。”“我怕。”“难道你要我眼睁睁看着你跟他过一辈子?”良玉的声音里有压抑的惨淡。“那只是躯壳,不是我,我是沈家的媳妇,我心里有你,其他的都不重要。”云香眼中有泪,看向良玉,“你明白我的心吗?”“云香……”“温大哥,我娘家的人都不在了,现在你是我最亲的人,你帮我梳头好吗?”云香期盼地说道,良玉含泪点了点头。一苗火光轻轻颤动,云香坐在梳妆台前捻开了胭脂,良玉轻柔地为她梳着头。云香开口道:“我走了之后,你也该安定下来了,我看开心对你很好,你别辜负了人家。”良玉点点头,云香柔柔地一笑,“还记得那首歌吗?”良玉再次点点头,云香唱道,“小妹子对情郎——恩情深,你莫负了妹子——一段情,你见了她面时——要待她好,你不见她面时——天天要十七八遍挂在心……”听着哀伤的歌,看着爱人决绝的神情,良玉早已泣不成声。终于到了云香要出嫁的日子,开心指挥着龟奴们将大箱子一个个搬出去,嘴里不停地让他们小心再小心。龟奴们累得浑身是汗,忍不住嘀咕着这什么箱子竟然这么沉,开心本来心情就不好,听见后便忍不住沉脸斥道多干活少废话,龟奴们不敢嘀咕了,咬牙抬着箱子。其中一个手一颤,箱子重重地落在了地上,开心赶紧上前,正要念叨时另一个龟奴似乎发现了什么,忙叫她快看箱子。“什么呀?”开心困惑地凑近一看。忽然发现箱子被蹭掉的地方银光闪闪的,她顿了顿,拔下头上的簪子刮了刮,随即掠过一阵狂喜,“快!拿工具来把上面的漆全部刮掉。”当箱子被刮去油漆后,眼前的场景让所有人都惊讶万分——这银光闪闪的不是纯银打造的是什么?开心兴奋极了,她吩咐花满楼内所有得闲的人集中起来,每一个箱子外面的油漆全都刮了,一个个银箱暴露出来。大喜之下,开心飞快地跑了出去。花满楼的后门鞭炮声阵阵,锣鼓唢呐齐开道,喜娘扶着云香慢慢地跨过门槛。良玉紧紧跟在后面,即将上花轿的云香深情地回望了一眼:“温大哥,我走了,不要怪我……”良玉点点头,花轿远去了,他紧紧地跟在后面,但渐渐他终于跟不上了,再也忍不住内心的悲苦,他大声唱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