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男子的嘲讽无动于衷，素颜继续开口，依旧是平淡如水的口气，“今天，我只想确认一件事情，当初你娶程海棠进门，百般羞辱于我，逼我走近皇宫，走近皇上身边，是不是就为了我能在你以后北上的时候，念及干爹干娘的恩情，保商氏一族的安全？”
男子一愣，她竟然知道了！知道他娶程氏海棠是假，逼走她是真，这事情做得滴水不漏，她是怎么知道的？
素颜继续说道：“你一早就知道了程氏海棠所怀的孩子是当今圣上之子，你一早就知道了程氏海棠只是皇帝安排在你身边的一个眼线，你知道皇帝是想用程氏海棠来离间你我的感情，于是你将计就计。逼走了我，娶了程氏海棠，一方面可以利用她肚里的孩子作为关键时候的棋子，一面可以逼我走近皇帝身边，借此保住你商氏一族的血脉，只是你没有料到，其实我也有了身孕，为了不让孩子成为牵绊你的绳索，你利剑一挥，斩断我们的关系，干净而利索，威勇侯，你这一着走得真高，我佩服！”
男子听着素颜的陈诉，听着她不夹杂任何语气的话语，平静得如同在分析别人的事情，心里一阵紧似一阵的抽痛，平复了一下心情，他沉稳地开口说道：“你说的很正确，但也不全是……”
“只要是正确的，那就够了。”素颜突然一阵轻笑，可是这种笑声在男子的心里响起了一阵警铃，暗道不好。不等他再开口解释，素颜便已经接着说了。
“我不管其他的东西，我只要确定我被你当做一颗棋子在利用便够了。”素颜说道。
“今天，我也把话说清楚，干爹干娘确实给了我很大的恩情，但是我也孝顺了他们两三年，还为你上山学医三年，闯荡江湖三年，治好了你不能人道的隐疾，算是替商家延续了香火，还帮你娶了房媳妇。虽然海棠并不是个好女人，但当时我并不知情，而且这么婚事你情她愿，我也算功成身退了。
“干爹干娘的恩情我在他们儿子的身上还了一大半，剩下的我去黄泉底下还给他们，至于我和商家的关系，从你递给我休书开始，我便和他们已经毫无瓜葛，今后他们是生，是死，我根本不会放在心上，更不会无缘无故地惹一身腥，你自己的事情你自己处理，不用妄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好处。”
男子心乱如麻，不知道能讲些什么，呆呆地站立在黑夜之中，双拳紧握，脸上的表情既有悔恨的，又有疼惜的，但是更多的是坚持，对当时初衷的坚持。
素颜继续说道：“从今晚之后，你便不要过来了，本来我们是好聚好散，就算做不成夫妻，也是朋友，以后两人碰面，我也会行个礼，打个招呼，道一声：‘威勇侯好’，可是你将我当一颗棋子来用。
“我殷素颜平生最忍受不了的是两件事，一件是被人抛弃，遭人背叛，二是被人利用，很不幸，这两者你都占据了，所以我不想见到你，以后如果见到我。请你绕道走，如果你觉得让道给一个女人于面子有碍，那请你提前告诉我，你要走那条路，不管是大道还是小路，我殷素颜都让着你，只要以后不用再见到你。”
男子紧闭着嘴巴，拳头握得紧紧的，明明有一股怒气藏在心里，四处逃窜，试图找出突破的地方，可他紧闭着嘴巴，感受着素颜周身散发出来的陌生的气息。
时间真的可以改变一些东西，正如她以前睡觉时喜欢绑着辫子，可是现在却是散着头发，以前的美好时光怕是真的回不去了，尽管心里有所准备，但是他还是觉得来的太突兀了些，感觉快要被着黑夜所窒息，男子圆睁着眼，想要看清楚女子的样子，可是夜色实在太浓。
“夜深了，虽说程氏之女不是理想的妻子，但是怎么说也是一夜夫妻百日恩，侯爷请回府吧，免得侯夫人牵挂。”素颜见身后的男子一动也不动，便开口赶人，他若再站下去，她也要受不住了，脸颊、鼻翼、唇上、脖颈间全是泪水，惨无血色的下唇全是一排排的齿印。
胸间的怒气灌注在手上，男子大力打开门，夜风猛然灌入，再次凌乱了素颜的发丝。
男子步出房门，“啪”地一声关上房门，不再看素颜一眼，愤怒地离开。
原来她真的这么决绝，从一开始起，她便熄灭屋内的烛火，不留下一丝光线，背着身子，不让他看清她的样子，她的心果然是石头做的，就算是最后一面，她也不给他看清楚，不给他留下任何可以回忆的最新面孔，她想要将他从她的脑子剔除，就连他脑中关于她的印象，她也想一并抹去……
*
素颜一早醒来，就见小思神情不对，满脸的喜悦，像只飞在枝头上的喜鹊，只是这只喜鹊闭着嘴不说话，伺候着素颜穿衣、洗漱、用膳。
直到搀着素颜走在花园里，小思才张开口，憋了一个时辰的嘴巴终于可以滔滔不绝，说个痛快了，连素颜想插个字都找不缝儿。
“公主，你知道吗？皇后不见了！”小思轻声说道，带着好事者的八卦兴趣，开心地说道。
“不见了？”素颜一愣，没明白过来，问道，“去哪儿了？”
小思继续笑道：“就是去哪儿都不知道，所以才龙颜大怒，皇上将坤秀宫都给封了！”
“去哪都不知道？”素颜实在惊住了，停住脚步，像只应声虫一般反复着小思的话。
“是啊，去哪里都不知道，”小思继续说道，“不知道羽贵妃什么时候知道舒儿是皇后的眼线，以为这次的下毒是皇后指使的，想通过舒儿在她的头上扣上陷害你的帽子，于是今天早上气势汹汹得带着几个身强力壮的太监去闹坤秀宫。
“起先被侍月和几个坤秀宫的宫女拦着，以皇后清修，不许任何人打扰为由，无论羽贵妃怎么发威都不让进，后来羽贵妃便使个眼色给随行的太监们，五六个身强力壮的太监对付三个宫女，不用羽贵妃出手，便全部搞定了。
“他们闯进坤秀宫，可是翻遍了坤秀宫的每个角落，就是找不到皇后的踪影，于是通报给皇上，皇上派出四队由十个太监组成一组的队伍，在皇宫里大肆寻找，还是不见踪影，最后断定皇后是离宫出逃了，这件事传遍了皇宫的大大小小角落，连烧火的宫女，洗衣的宫女，都知道此事。”小思讲得活灵活现的，逼真得有如她自己亲眼所见，想必是经过多人版本的凑合，才会如此详细。
第三卷 回到京城 第一百三十八章 喜宴插曲
第一百三十八章 喜宴插曲
素颜很久之后才逐渐消化掉这条消息。问道：“皇后从什么时候失踪的？”
小思撇撇嘴，答道：“不知道，像是很久之前就失踪了，侍月那三个宫女都是硬骨头，无论皇上怎么恐吓都不说。”
侍月和其他两个宫女都是皇后从家里带来的心腹，若非信得过，怎么在离宫之前以清修为名遣散所有宫女，独独留这三个守着空荡荡的坤秀宫，守着她离宫的秘密，要知道如果事情败露，便是杀头的大罪。她在皇后这位置上坐了七八年，也是阅人无数，怎么会在挑选宫女的时候看走眼。
“那三个宫女怎么样？”素颜问道。
“也不怎么样，”小思答道，“皇上虽然很生气，但是也就把坤秀宫给封了而已，这三个宫女被关在宫里，不得出去半步，所有饮食全部另派太监送进去。”
“这么轻？”素颜诧异道，不杀她们已经是菩萨保佑了，竟然连棍打也没有。只是关禁闭。
小思说道：“是啊，羽贵妃就很不服气，可是皇上下的决定，谁都反驳不了，没办法，羽贵妃气势汹汹地出去，同样气鼓鼓地回来，一进寝宫就是甩茶盏，摔花瓶，一早上不知道摔了多少东西，叮零咣啷的声音直传到我们这边，我还怕她把公主吵醒了呢！”脸上有不平之气。
素颜微微一笑，道：“我昨晚睡得晚了些，因此睡得很沉，没听到什么声响。”
小思扶着素颜继续在花园里闲逛，呼吸着新鲜空气，一早上听着这么条消息，小思的心情到现在都还无法平复，一路上指这指那地跟素颜说话。
素颜因为脑子里在分析皇后离宫这件事，因此回答得心不在焉的，可丝毫不减小思的兴致。
皇后离宫显然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皇上在宫里的眼线也不在少数，自然很清楚皇后离宫的事情，可是却在今天羽贵妃大闹坤秀宫才大发雷霆，这把怒火烧得也着实慢了些，难道他是有意要放她离开？
传言阮国丈是非常宠爱这个女儿的，如果将皇后捏在手中。可能在关键时候会派上用场，他是心甘情愿地放她离开，还是知道她离开时已经晚了，追不回来了，为了避免后宫混乱，所以隐瞒了她离开的事实？
如果是第一种，那也就不枉费皇后对他的一番感情了，可是，这有可能吗？在一个把感情当做买卖，以斤两来论称，锱铢必较的人，会这样做吗？
皇后为什么要逃走？
难道真的如大家所言，是因为两头交战，怕皇帝将她做人质，生命每有保障，所以就走了？她不是很爱皇帝的吗？理应与她共进退，怎么就自己先逃走了？
突然想起皇后之前的托付，要她保裴妃母子的安全，原来她那时候就已经想好了要走，要为皇帝保留最后一滴血脉，只为了减轻一些心里的负罪感。
如果找照这么推理的话。说不定裴妃怀了身孕，皇帝也是知道的，那为什么一直不采取行动，是不是也想给自己留个继承人，可是皇宫里虎视眈眈的女人这么多，凭她一己之力，她连自保都成了问题，如何帮助别人，皇后实在太看得起她了。
*
十月十八是太后的六十大寿，虽然东边战事未完，阮党的气焰还在高涨，可是京城毕竟处于内部，只要大家一日没有看见战火的烽烟，便能一日接着一日地快活下去，正如今晚，张灯结彩，喜气洋洋，所有三品以上的官员齐聚一堂，灯红酒绿，觥筹交错，满堂俱欢，端得正是今朝有酒今朝醉，何愁明日无酒钱。
素颜坐在最外围的一张桌子上，太后是寿星，自然坐在上首主座，左手边是目前正得宠的魏王妃，流云髻，金步摇，手戴两只猫眼石镶嵌的龙凤金镯。一只冰花芙蓉玉镯子，一袭玫瑰红的衣服很是合体，与太后的大红色喜服同样的喜庆。
太后的右手边是皇上，他的额头已经隐隐出现了皱纹，满脸的倦意，为了使天后开心，还是堆着笑容应付群臣。
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有些心疼他，一个君王，站在至高无上的位置，却每天被国事搅得不得安宁，起先是周边的国家三番五次的侵犯，好不容易都评定了，又出现了内乱。可是的所有的兵权都掌握在外臣手里，对付叛乱，还需要借助其他国家的兵力，这个皇帝当得确实也挺窝囊的，可是他从来都没有抱怨过一句。
事实上，他又能抱怨给谁听，若在平常人家，丈夫在外面受苦受累，还有妻子在家等候，热好饭。做好菜，坐在油灯下补着衣服等候丈夫归来，一边看着丈夫狼吞虎咽地吃饭，一边听着他的抱怨与咒骂，然后温柔地一笑，替他排解开怀，可是这种最简朴最实在的幸福他却得不到。
后宫的女人都是争宠夺权的主，人与人之间都是相互利用的关系，以前还有一个皇后会偶尔真心地关心他，可是现在也走了，在这个皇宫。他真的成了孤家寡人。
今晚，素颜终于明白了他为什么不要孩子，除去为了平衡后宫的关系，还有一点就是他不想他们继续走他的路子，可是这个天下他还得守着，他还是得把祖宗的基业给保住，所以要么等一切平定之后，他应该还会再要个孩子，或者让魏王继承皇位，在儿子和兄弟之间，他总是要牺牲一个。
这个皇位他坐得实在不耐烦之极，可是为了不当不孝子孙，他还得苦苦死守着坟墓，可是不仅阮国丈、裴国舅，还有商仲显都争着抢着要往里面跳。
裴国舅是第一个死在追求坟墓路上的人，他干干净净地走了，却留着裴氏孤儿寡母困在京城无法脱身，一日没找到调动裴军的白玉扳指，她们便一日不能踏出裴府半步。
商仲显也想要往里面跳，虽然目前没有明显的行动，但是内地里却是小动作不断，有些事情她已经看透，因为她不把它们放在心上，可是他没有，那是他从建立商家军开始便有的梦想，绝不是一桶水就可以浇醒的，有些事情，毕竟是要亲身经历过才能悔悟的。
不过这一切都与她无关了，以后她们就是一条阳关道和一条独木桥的距离，他的进路只有一条——直取龙位，她的退路倒是有两条，一是与这个自己极力摆脱，却无奈一步一步跨进的皇宫共存亡，二是离开皇宫，老死江湖，不过两条路都是一样的，只不过是两个不同方式的死法。
捕捉到皇上看似随意瞥来的目光。带着些许歉意。
素颜点点头，温柔地笑了笑，表示自己没有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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