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进了山就兵分若干路,有了陆筠的教训,这次大家都学聪明了,两三人一组。只有吴维以是一个人,他走路比别人更快,很快就拉下了众人。
在大雨后的山林里穿行实在不是容易的事情,寻找陆筠留下的痕迹更是困难。山洪从山上滚下来,冲刷了一切可能的证据。这一带是明显的高山峡谷地貌,的确一不小心就会迷路。
在这样的山中寻人,虽然说不上大海捞针,但也相当不容易;山路都不能分辨的时候,水流则是另一个标记。陆筠也应该知道这点。他顺着一路走上去。太阳从山顶上升起来,照得山林森严可怖,陡峭的山峰几乎就要压下来。
隐约的歌声隔着层层密密的灌木飘过来,吴维以忽然心里一紧,扒开灌木看过去,终于在山涧旁看到了她。
陆筠坐在岸边的大石块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自顾自唱着歌,手里握着根一米多长的大树枝,很费力地折着树枝上的小枝桠。她对手里的活专心,对周围的事情浑然不觉。她声音清越,完全没被水声盖过。吴维以对流行音乐一窍不通,但歌词里那句“坚持到底”竟听得分明。
吴维以拿着通讯器跟每个人说不用找陆筠,让所有人返回,才朝她走过去,动了动唇角,叫她:“陆筠……”
声音一出口才知道居然这么小,连自己都听不清楚。他在原地站了一刻,勒令自己定神,重新说:“陆筠。”
这下子陆筠听到了,转头就看到站在自己侧后方的吴维以,跟她只有一个臂长的距离。他离得太近,近到面目都不清了。
吴维以出现在这里是她绝没有想到的,陆筠楞了很久,手里的树枝掉到溪边的石块中。
她眼睛发酸,微微低下头不敢再看他,却强笑了笑:“吴总,对不起,让你担心了。你走之前那么跟我说注意安全,我还是粗心大意的……”
“没关系,”吴维以脸色平和,“你没事就好。”
他现在才能仔细看她。衣服脏兮兮的,身上沾了不少泥土,额角脸颊上还有擦伤痕,看得出来她这一天一晚绝对不好过,但脸却明朗得过了分。
在他面前那么狼狈,陆筠尴尬着,继续着词不达意地解释:“昨天我迷路了,地下太滑,我不小心摔下来,东西也都掉了,没有及时通知大家,最后在山里越走越远。我真是没用。”
“没关系,什么话都回去说,”吴维以弯下腰,对她伸出手去,“回去就好,好了,回去吧。”
陆筠仰着头看他。面前的这个人没有任何责怪她的意思,那双漂亮得让人震惊的眼睛里全是她一个人的倒影。陆筠觉得鼻酸,不知道多少年没有人这样看着她了。她迟缓地抓紧他伸出的手,借力站起来ZeI8。电子书。这一站,脚踝上传来剧烈的疼痛,忍不住低呼了一声。
她声音压得极低,吴维以听得分明,神经一紧,“怎么了?”
陆筠放开他,手朝后摸到石块上重新坐下,无奈地笑了笑:“吴总,麻烦你帮我把那根棍子捡起来吧,我昨天晚上从山上滚下来的时候崴了脚,走路恐怕有点困难。”
吴维以想起她的脚踝历来脆弱,这不是第一次伤到了。
他微一沉吟,没有去捡那根棍子,在她面前蹲下:“上来,我背你。”
愕然的人换成了陆筠,看着他宽挺的后背和青郁郁的头发,连连拒绝:“不不,这怎么好,我自己走着回去,嗯,也不是很疼。我不轻,你背着肯定很难受……”
她解释拙劣,吴维以冷着脸回头看她一眼,怒气在脸上一滚而过。
“你在跟我倔强什么?伤是你的脚,你不爱惜还有谁爱惜?我早就告诉你,脚伤是一辈子的事情,你知道这里到工地有多远,你想下半辈子都带着伤脚过日子?”
陆筠给骂得无地自容,再次低下头去,讷讷开口:“我不想给你添麻烦……”
“真不想给我添麻烦就上来。”
话说到这个份上,陆筠也不能再拒绝。
吴维以的肩膀意外的舒服,陆筠趴在他的背上,双手从他肩头绕过去,停在他胸前扣住了,形成一个死结。他走路速度并不快,但也不着急,认识快一年的时间,这样的身体接触还是第一次。他肩膀的宽度,他的温度,他的气息,他的身体,所有的一切都比她想象的更鲜活和美好。
大概是做梦一样。前所未有的不真实感和兴奋感冲昏了她的头。陆筠浑身慢慢的发起抖来,然而大脑的某个角落正在疯狂的提醒她,也许除了今天再也没有机会这样接近他了。是他给的机会,是他给的梦境,就让她任性一次。
她看到他后颈的皮肤光滑而白皙,没来由的想起几年前,自己在新疆和田看到的某块刚刚开采出的白玉,莹莹光泽,自然生辉。她低下头去,慢慢印上一个吻。
吴维以的气息本来一直平稳,忽然如同蛛丝那样颤抖了一下,问她:“你在做什么?”
陆筠沉默片刻才说:“我在吻你。”
吴维以没有回答,脚步稳健地背着她离开山涧,走上山路。这一带的路石块较多,又经过人为的修整,比其他地方稍微好一些。树枝从各个方向蔓延开来,翠绿色的树叶时不时从两人的脸颊边划过去。
吴维以腾出一只手伸手压低她的头,“趴下来,不要被树枝划破脸。”
陆筠听话地埋首于他的耳畔,酸涩的感觉让她双眼都不舒服。此时连貌似轻快的语调再也装不出来了。
她说:“去年除夕那天晚上,我悄悄吻你,你知道吗?”
吴维以没说话,听不出情绪地“嗯”了一声。
没想到他答应得那么快。陆筠紧了紧手臂,把他抱得再紧一点。
她动了动唇,贴在他的耳珠旁,一字一句地开口:“吴维以,我喜欢你。”
“嗯。”
“我真的很喜欢你,我很早就开始喜欢你了。”
良久的沉默,连呼吸都没有了。只有他不轻不重的脚步声,远处的潺潺水声,还有风在山林里刮起的涟漪。
“所以,你不要对我太好,我会误会的,”陆筠停了停,忍住声音里的颤抖,很久后又说,“我已经跟你表白了,你总该说句话,让我死心吧。”
“我爱你。”
那三个字声音并不高,夹杂在越来越大的江水声和树枝树叶永不停歇的晃动声中,其实并不分明。好像那是在这满山遍野的绿色中晃过的某一点鲜亮,更像是只是天上什么地方飘来的音节一样。几乎是一个错觉。
陆筠身体剧烈的一僵,“你说什么?”
然而吴维以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继续谈下去的念头,陆筠去看他的侧脸,一张脸平静如昔,瞧不出任何异样。
想从这样的脸上分辨出他的情绪实在困难,陆筠却不管,激动地不能自以,连话都说不出来。原以为得不到回应的感情忽然得到了回应,大脑一片空白。
吴维以放慢速度,稍微站了一会,仔细看着前面的两条分叉路,最后选定了一条继续上路。随后才说:“不要乱动。前面有个废弃的水文站,我们去那里歇一歇,看看你的脚。”
那个水文站被废弃许久,锁都坏掉了,门一推就开了。但屋子里却并不太脏,还可以谈得上整洁,因为水电站工程一开工,定期有人过来居住,这里还有些生活用具,凳子床盆子火柴,倒是一应俱全。
昨天晚上她其实也打算来这个水文站避难过夜,可就是没找到地方,又下了大雨,只能在河边的一个小山洞里过了一宿,此时吴维以一路背着她过来才知道这个水文站原来离那个小山洞如此之近。
吴维以放下她,扶着她在凳子上坐下,说:“把鞋脱了,让我看看崴成什么样了。”
她却说不出任何话,也根本动不了,手臂在他起身站直的一瞬间变成了一个拥抱的姿势,搂住他的腰,把脸贴在他身上,死活都不肯放开。
两人维持着这样的姿势良久。时间滴滴答答的爬过去,在皮肤上都留下的印记。
她肩膀微微抽搐着,吴维以摸着她的头发,轻轻拍着她的后背,想起这两天发生的事情,此时才觉得后怕:“我在这里的。你不知道,昨天晚上你没回来,我真是急得……”
陆筠仰起头,小心翼翼地再说了一次,“对不起……我以后一定小心。”
她摔得比她自己想象的重,运动鞋脱下来的那瞬间,一直忘记的尖锐的疼痛忽然传来。脚踝处肿的吓人,好像一粒煮好的鸡蛋挂在那里。
吴维以在她面前蹲下,把她的脚放在自己膝盖上,仔细地检查在脚踝处。雨后天晴,阳光从玻璃窗中透过来,均匀地洒在他身上。他本来就长得罕见的俊美,阳光怎么事无巨细地照耀都找不出任何的缺点。光影在他脸上莫名的流动,陆筠看了一会,竟然觉得头晕目眩。他额角和脖子都有细密的汗珠,反射着朦胧的辉光。背着她这么久,他一定很累了。
他一点点摁着她的脚踝,“不知道你怎么可以坚持这么久。疼了就说。”
陆筠重重喘了口气。
吴维以紧张,“很疼?”
陆筠不想让他担心,忙说:“不不,没有。”
“不要忍着。”
吴维以侧过头看她,一张脸犹如美玉,光彩灼人。陆筠被他满眼慢身的关切神色蛊惑,头脑顿时发热起来,简直不受控制的攀升温度。她微微笑起来,伸出手对他勾勾指头,“唔,其实是有点疼的,不过啊,你凑过来让我亲亲,应该就不疼了。”
这个动作和语气都十足轻佻,而且说到“亲亲”两个字时声音还微妙的拔高了,好像一个调戏绝色美人的山大王。
吴维以看到陆筠眉飞色舞又满怀期待地看着自己,彻底愣住,张口结舌地看着她,说:“陆筠……你怎么……”
话一出口陆筠就后悔了,她真是恨美色诱人和自己的口无遮拦,想捂着脸找个地洞去钻进去——就算开玩笑怎么能把真实想法说出来呢,不知道吴维以心里怎么想。简简单单一句话,把所有的脸都丢尽了。果不其然发现吴维以脸色不明的变了变, 她心里也前所未有地发空,勉强地抽动嘴角“嘿嘿”两声。此时退缩就显得太没有立场了,她给自己打气,坚持着说下去。
“真的……跟你在一起,就不觉的疼了。”
震惊很快过去,吴维以没想到从来对自己恭恭敬敬的陆筠居然可以用这样的语气说话,这实在悖离了他平时的常识。他不动声色的放下她的脚,随即站起来,把那句话说完:“真不像平时的你。”
陆筠不做声地看着他的一系列动作,被吓得面无人色,连喘若干下,情绪反而激动起来,抓着他的衣服:“我听到了!你说你爱我!你说过了的,我不许你反悔!”
吴维以一默,“你一天没吃饭了,怎么会这么有力气。”
陆筠早忘了自己没吃饭的事情,一眨不眨地看着他,正想鼓足勇气说“总之我就这个样子,你让我亲一下又怎么了”;他却摁着她的肩头,脸色异常平静,也没有任何言语,慢慢俯身下来,直到两人鼻尖相抵,脸停在她面前,完全是一幅“任君为所欲为”的姿态。
陆筠眨眨眼,看到他的脸近在咫尺,脑子轰然炸响,小心翼翼的把唇贴上他的脸颊。
一如记忆里那次那么美好。
'二十五'
筋动骨一百天,陆筠的脚伤虽然不至于那么夸张,但前前后后也耗时大概一个月。
虽然她很排斥别人把她当国宝保护起来,但不这样也不行。她伤得相当重,想干什么都干不了,工地是没法去了,脚被包成个大疙瘩。她给自己找了个木棍子当拐杖,每天杵着拐杖,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去办公室,继续做事。
她这么听话,吴维以也暗暗松了口气。每天监视一个会跑会跳的人,实在困难得很。只要她总在自己可以找得到的地方就好。
两个人回来的路上其实已经说好在其他人面前要装作一切正常。吴维以向来公私分明,并不希望两个人如今的关系影响到正常的工作,也不愿意留下把柄让别人去说;陆筠很清楚这一点并且同样赞同,平时她依然恭恭敬敬。但她能感觉,自己和吴维以之间多了一条微妙的线,就像藕丝那样,似断还连。
她睡得晚,吴维以也一样。夜深的时候她看到他房间的灯光,不知为何异常心痒,只要没有人看到,就悄悄溜进他的屋子。
吴维以起初还有点吃惊,三番两次后对她的不请自来不再说什么。他只是好脾气的,甚至可以说纵容的微微一笑,任凭她去了。
有时候还会倒好水,泡上茶等她过来。很像古代知己那样,秉烛夜谈。
陆筠也知道这样孤男寡女的半夜三更共处一室实在有点暧昧和危险,但她管不住自己的脚,哪怕是受了伤也管不住,一旦闲下来就会想关于吴维以的一切。于是她想,与其这么乱七八糟地乱想,不如去问他本人好了。
她会问他从小到大的许多事情,吴维以在有些事情上总是模糊带过,并不愿意详细说,说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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