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必顺一向做事端正,甚少口出恶言,平日里偶遇,他也并不多话,今日的态度却是略有些恶劣了,可我望向他的时候,他却是表情平静,全瞧不出一丝儿异样来。
可我知道,奶娘被他带走,倒比落入其它人的手里好一些。
她这一去,便是三两日没有回来,我使人相询,却是没有任何消息传回,每一次我想出去,便有宫女委婉相劝拦阻,如我坚持出去,她们自是前呼后拥的跟着,使我不能与任何人交谈,兑宫原本就是中朝皇宫内的孤岛,如今,更使我成了这皇宫内最孤单的人。
近几日秋风更甚,晨早起来草叶之上更染了秋霜,天际便滚了浓浓灰云,天色阴沉沉的,仿佛风雨欲来,一大早起来,我便感觉有些胸闷,便使人倒了杯蜜枣茶过来给我,正饮着,就有人在那边传喏:“锦妃娘娘,华妃娘娘有请。”
我一愕,还未起身,就有前来传话的宫女从屏风后转了出来,向我道:“锦妃娘娘,奴婢请您快些动身。”
她身穿绣云鹭锦缎的藕丝套裙,头戴挽玉金簪,看起来竟是华妃乾宫之中新任的尚宫了,随着她一同拥入了,竟有五六名生面孔的宫女,神情虽是守礼而恭敬,可我知道,如果我不听从她们的安排,她们便要强来了。
早有近侍上前为我披了姑绒披风,等我出了门,她们便前后左右地拥着我,向乾宫而去。
待进了乾宫,却发现连久不现于人前的荣婷都来了,玉妃自然都在的,而奶娘,却是跪于台下,走得近了,便看清她嘴里有布条箍着,半掩于衣袖之中的双手青紫……她们却是对她动了刑了。
我心中暗恨,却也有些懊恼,我原就知道一旦进行下去,难免会牵连身边最亲近之人。
见到奶娘欲回头而望,却是被人压下了头去,再也忍不住了,便道:“诸位姐姐这是怎么啦,她不过本妃身边的一名下人,既使有错,也有国法管着,难不成皇上不在宫内,诸位姐姐便代行国法不成?”
华妃叹道:“锦妹妹错了,此事我们自是不会插手,我们不过也是被林总管请来的,和锦妹妹一样呢。”
玉妃更是笑道:“吓着锦妹妹了吧?她们初来请我之时,那么大的阵仗,我也吓了一跳呢,可林总管说,此事滋事体大,不得不查,怕是日后惹出什么大麻烦来。”
有宫人领我于她们身边的锦绣凳子上坐了,华妃这才道:“林总管,开始吧。”
林必顺向在座四人皆行了礼,这才叫人解了奶娘嘴里缠着的布条,布条一解开,奶娘便大声道:“你们胡说什么?怎么可以编出这样的谎言……”
第七十三 冲突
话未说完,就有宫人上前举手掌嘴,将奶娘打倒在地。、
我刚想站了起身,华妃淡淡地道:“事情并没有弄清楚,你家主子现如今不是好端端地坐在这儿吗?你何必惊慌?”
奶娘在地上爬了起身,嘴角尤有鲜血,在地上连连磕头:“华妃娘娘明查,我们公主确实是乌金可汗的亲生女儿,请华妃娘娘明查……”她见华妃不理,便又转向荣婷,大声道,“荣婷,你和公主从小在一起,难道你也……”
荣婷脸色愕然,显是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经过先前那一翻教训,她已谨慎了许多,过了半晌才道:“华姐姐,到底发生了什么?”
玉妃这时才轻笑一声,道:“荣嫔妃,华姐姐,锦妹妹,不用惊慌,此事原就没查清楚,不过林总管得了些蛛丝蚂迹,皇上又不在宫内,宫里没个主事的人,怕有人趁隙做乱,这才请了你们过来,想弄清楚整件事到底是怎么样的。”
我垂目道:“看来三位姐姐今日想要弄清楚的事,便是有关于我的罗?”
玉妃笑道:“话也不能这么说,此事原也不是针对哪一位的,只不过翠轩阁失火,才引出来这么场故事来,大家也知道,皇上如今不在宫内,没个主事的人,但此事不弄清楚怕也不好,所以才召了大家来。”
见我侧脸望她,她浅浅一笑:“锦妹妹,别担心,林总管是皇上的人,处事一向公正,必冤枉不了你的……”
听了此话,众人脸上表情各有不同,荣婷则是担心地望了我,华妃的神情却是有些奇特,仿佛有些弄不清楚事情的原委。
林必顺便转脸向奶娘,道:“既如此,你便将原先说过的话清清楚楚地告诉大家,你去过翠竹阁没有,到那里,到底何事?”
奶娘望了我一眼,我向她点点头道:“奶娘,您有什么便说什么吧,我们虽来自西夷,但行得正,坐得正,想来也不会有什么把柄落于人手。”
听了这话,林必顺脸色未变,却是抬头望了我一眼,那一眼带了一些隐隐敌意,我看得一怔,心想我有什么地方得罪了他?
玉妃刚是轻笑了两声,再无话说。
奶娘磕头道:“奴婢经过翠轩阁,其实不为别的,这几日秋燥,公主有几声干咳,奴婢想为公主熬些粥食,却少了一样百合,于是想去膳食局领些百合回来,于是便沿翠轩阁往膳食局走……”
林必顺冷笑道:“由兑宫往膳食局的路何止这一条,为何你偏偏选了这条最远的?还不从实招来?”
奶娘抬头望了我一眼,我看得清楚,她眼中满是愧疚之意,复又磕头道:“奴婢与公主来自西夷,不懂与人交往,怕旁人多说闲话,这才避过闲人去往膳食局的。”
“大胆奴婢,你是想杂家又用重刑你才说了出来?你告诉杂家,翠轩阁那场火是怎么起的?”
“不关奴婢的事啊,林公公,奴婢明明熄了火的……”
林必顺听得她言,这时却笑了起来,阴森森地朝我望了望,极轻柔地道:“那你把刚刚向杂家交待的再向诸位娘娘说说,你为何在翠轩阁点火?”
奶娘一双手在地板上捏得发明,只一叠声地道:“奴婢知错了,奴婢知错了,奴婢下次再不敢了……”
第七十四章 查问
林必顺却是不再问她,转过身来向我行了一礼,道:“锦妃娘娘,就由杂家来告诉娘娘,她为何从最远的路去膳食局,为何在翠轩阁引起火灾,那是因为,翠轩阁平日无人,她早已将买好的纸钱蜡烛藏在里边,她今日去,是为了拜祭一个人,临走之时未灭明火,所以才引起了火灾!”
听至此处,华妃便皱眉道:“林公公,也不是什么大事,虽说宫内不许祭拜,但锦妹妹来自西夷,她身边的人偶尔思念亲人也是有的……”
话未说完,玉妃便笑道:“华姐姐,您让公公把话问完。”
而此时,荣婷却是垂了头,微皱了眉头,仿佛在思索着什么。
林必顺向华妃行了一礼:“娘娘教训得是,原本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她既是锦妃的人,杂家并不敢多加刁难,只不过,杂家一问之下,却问出个大问题来……”他转头向荣婷,“荣嫔娘娘,你可否记得,锦妃娘娘的寿辰,可是哪一日?”
荣婷抬起头来,望了我一眼,脸上尤有疑意,略一思索,却脸有惊意:“她的寿辰,便是今日?”
她一说,众人目光皆转向我,有吃惊的,也有怜悯的,华妃的目光更是复杂,她的寿诞之期刚过,那样的荣耀铺张想必众人还记得清楚,而我,甚至却没有人知道我的寿诞日是哪一天。
荣婷未降妃位之时与玉妃两人寿诞之日,虽没有华妃那样的荣耀,可每年也会收夏侯烨不少赏赐,只有我,什么都没有。
“不错,今日便是锦妃娘娘的寿诞之日,可奇的是,她的奶娘却去翠轩阁烧纸拜祭,杂家查过,她托人带来进宫的冥纸,内有纸制衣裙首饰,样式却全是年青女子的!”
奶娘这时叫了出声,大声道:“林公公,那是我烧给自己女儿的,奴婢每年都如此做……”
林必顺却不理她,反问荣婷:“荣嫔娘娘,您与锦妃在西夷相处的时间长,您来说说,您知不知道她的奶娘有这样的习惯?”
荣婷自然不知,奶娘所生之女与我同年同日出生,不过相隔几个时辰,却染上风寒去世了,这才入宫充为奶娘,每年我寿诞之日,她便偷偷地躲于一角为她女儿烧纸,我却没想到,连这一点,都被他们善加利用。
果然,荣婷迟疑地道:“这个,本妃倒是不知。”
我淡淡地道:“林公公到底要查什么?奶娘的女儿与本妃同一日出生,却是早夭,每年本妃的寿诞她都会为其女儿烧纸祭拜,不过为了让其能投户好人家而已,林公公连此事都要管吗?”
林必顺恭敬地向我行了一礼,垂首道:“锦妃娘娘教训得是,杂家若是连这个都纠住不放,那倒是杂家的不是了,但杂家经多方查证,更有由西夷传来的消息,却是得知,您这位姓孙的奶娘早年的确生有一女,半岁之时便亡于伤寒,可是,这一位的生辰却并非锦妃娘娘所述与娘娘同日出生,却是比锦妃娘娘提前了半年时间,如此,锦妃娘娘又做何解释?”
我道:“林公公当真会说笑,公公审案,难道审到我的头上了吗?或许她将日子记错了?”
第七十五章 诡辩
我这么一说,众人脸上都现出不赞同之色,荣婷脸上更微有些吃惊,眼里却有些了然,仿是在说,难怪她变得如此聪慧……?
果然,林必顺一声嘿嘿地笑了两声:“锦妃娘娘当真说笑,时日相差这么远,也可以记错,那倒当真奇了,她之所以今日前去祭拜,那是因为,她所祭拜的,便是真正的公主!临桑城破之前,早已死于非命的六公主!”
我倏地站起身来,利声道:“你说什么?大胆奴才,此等言语,也是你能说的吗?我身上有乌金大王的血统,有公主印册在手,岂容你如此胡乱相判?”
林必顺闻言,却是扑通一声向华妃跪下:“娘娘,老奴并不想冒犯锦娘娘,但此事的确太过耸人听闻,如果老奴所言为真,留此祸患在此,必为大祸,娘娘请想想,她的容貌身形全无一丝破绽,背后定有高门相助,他们将手伸至了后宫之内,谁也不知会发生什么事!”
而奶娘却是面露惊色,只知反反复复地道:“不是的,奴婢祭拜的的确是奴婢的亲生女儿,公主与奴婢女儿确是同一日生辰啊……“
我忽地失声而笑:“真是荒谬,简直是太荒谬了,林必顺,是谁给了你好处,要你撒这么大一个谎?”
林必顺虽是跪于地下,却没望我,依旧恭恭敬敬地磕了一个头,却是问荣婷:“荣嫔娘娘,您来说说,锦妃娘娘自入宫之后,和以前有什么不同?是不是和您疏远了许多?甚至不愿意和您多聊?”
荣婷显是被林必顺刚刚的话震得还没有反应过来,神情有些呆呆的,隔了良久才极谨慎地道:“她不愿意和我交谈,原就是我对不起她,林公公,这却也算不上什么证据。”
可我瞧见了她眼中一闪而逝的狠意,我设下圈套,使她彻底失去了夏侯烨的心,她怎能不恨?我原就知道她是什么样的性格,一旦有机会,定会反扑,可她不知道,我要的,就是这样的结果!
林必顺叹了一声:“老奴既敢说出这番话,自是有了充足证据,却不是随便妄言的,皇上喜欢荣娘娘,这却不是荣娘娘的错,您日后不是做了许多补偿吗?锦妃娘娘应感激您才对,老奴只是奇怪,你们同出自西夷,她却不与你亲近,身边的侍婢更是一个个的被人谴走,独留下了这位奶娘。”
我暗暗冷笑,心想这林必顺不知道和我有什么深仇大恨,居然将此事也牵扯到了我的头上,那些侍婢,不是夏侯烨暗地里支走的吗?所谓欲加之罪,何患无词,果然,我只要略加推动,这宫里头自有人砌词将我推往死地。
可他如此一说,便提醒了她们,华妃一向熟知内务,略一思索,便道:“你不说,我倒是不觉得,如今你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兑宫的人的确流动得大了一点,而且,从西夷来的侍婢,基本都调往了各处,更是病亡了不少。”
林必顺见我不答话,便叹了口气道:“西夷遥远,隔中朝有千里之途,当日临桑城破,听闻六公主所住后宫被人血洗了,独留下了她与奶娘,六公主住在西夷皇宫偏僻之处,守卫并不严,她却是得以逃生,未免太过幸运了一些,当然,这些只是老奴的猜测,做不得准的。”
我冷冷地道:“那你便说说,你做得准的证据是什么?”
第七十六章 真假莫辩
林必顺叹道:“老奴知道今日冒犯了娘娘,但为后宫安宁着想,却是不得不如此,如果老奴错了,老奴自当在皇上面前领罪……就请荣妃娘娘查看一下锦娘娘的后背,看看她后背左胛之处,是否还有一颗殷红的胎记……老奴可是好不容易问了临桑城侍侯的旧人,才知道六公主的特征的。”
这个胎记,荣婷是知道的,她见林必顺说得如此笃定,反而有些不敢相信了,望向我之时,满脸俱是疑问。
那个胎记,怎么还会有呢,在第一日,便被它咬去了,我只记得,那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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