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仆轩里静的可怕,桌上的烛火燃着,烛芯已经很长了。
云烟搜刮完自己脑海中所有能记起的雍正,好像并不是一个风评很好的皇帝,最起码绝对比不上康熙和乾隆。这样风雪交加的夜里,这样如狼似虎的兄弟,这一场继位的硬仗似乎无法避免。
胤禛是做足了准备的,这畅春园里里外外有不少是他的人,甚至是隆科多,可他的准备里又有多少是康熙看在眼里,甚至一手掌控的呢。
胤禛的英武果敢隐忍多面是一柄双刃剑,康熙一定比别人看的更明白。这样吏治腐败的河山需要他雷厉风行这样帝王,但也可能同时会让朝臣兄弟朝不保夕。
云烟不知道康熙在四阿哥胤禛与十四阿哥胤祯之间,是否也曾矛盾过。但不可否认的是胤禛可算是他除了废太子胤礽之外唯一的嫡子!
他病危之时,终究定下了胤禛,或许还有弘历。
但康熙还能苏醒过来吗?他要传位给胤禛的旨意还能否下达,这一切疑问都像个巨大的黑洞将云烟的思绪拖进去。但历史已经告诉她继位的就是雍正皇帝!只愿一切都按照历史的轨迹走下去,不要因为她这个异世灵魂的介入出现任何偏差。
不论如何情况,她都相信,她的男人一定可以战胜任何人,没有人是他的对手!
云烟勉力撑着地爬起来,冰冷的地面让她浑身都冻僵了。她爬到床榻上去裹了锦被缩在床角,头目森森然。
她浑身都在细微的战栗,没有一处毛孔是放松的。在陌生的畅春园里似乎随处都是危机,而她的男人,却在对面的清溪书屋里。
她的思绪仿佛已经不由自主的打开门奔了出去,踏过狼藉的雪地,进入了对面的清溪书屋里……
天渐渐亮了,康熙的昏迷让几个太医束手无策,聚集在暖阁屋里不敢出去,隆科多和魏珠守在旁边,而一门之隔的屋外全是等候的皇子,渐渐开始躁动起来,要求见皇上。
不一会,隆科多出来宣雍亲王胤禛,其他皇子也想一同进去,但均被隆科多带着挡驾。
雍亲王胤禛进屋看到康熙昏迷不醒,又焦急的问了太医情况,心里已然凉了半截。
胤禛跪在康熙床前守着,深深凹陷的眼窝里已经干涩的失去了泪水,而康熙其间只醒过来一次断断续续说了:
“老四……弘……历……”
“善待……弘皙……”几个字,便又昏睡过去。
此时如若康熙不醒来,也没有时间去填写遗旨,这继位怕是一片刀山火海之势。雍亲王胤禛与隆科多低语一番,两人均是面色沉重,只能求助于太医,只等康熙能否有再清醒之时。
雍亲王胤禛从屋里出来的时候,所有皇子都围上来问他,他也不说话,只默默跪下在门前数着手腕间康熙的念珠。
十三阿哥胤祥立刻跟过去跪在他身后,十二阿哥胤裪、七阿哥胤祐直到所有皇子都纷纷跟过去跪成一地等候。
魏珠出来,领着宫人去熬药送药,进进出出,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太监前来送饭,也没有人去动。
康熙还在昏睡,太医们已经忙了一天,而屋外的太阳已经渐渐西下。皇子们几乎大半日滴水未进了。
隆科多再次宣雍亲王胤禛进入时,引起轩然大波,各个从地上爬起来就要闯宫,被隆科多带着亲兵铁桶一般的挡回去,正在门前喧闹的一团乱。
雍亲王胤禛嘶哑的低声厉喝道:“皇阿玛还在,你们就要抗旨不成!”
所有人都安静下来,九阿哥胤禟的脸铁青着,死死捏着拳头,被八阿哥胤禩握住。
雍亲王胤禛进了屋里,见几名太医已经面如死灰的眼神,而床上的康熙分明已经像将死之人。
雍亲王胤禛奔过去握住他苍老瘦削布满老人斑的手,不住的叫“皇阿玛”,眼泪从布满血丝的眼窝里奔涌而下。
康熙竟然在他不断的呼喊下,奇迹般的动了动眼皮,眼睛终于半睁开来。他的面容竟比平日里苍老十岁不止,青白的皮肤上布满了皱纹。
他毫无血色的嘴唇动了动,看着胤禛像是很努力想要说话,却发不出声音,又去看他身边同样跪着的隆科多,似乎在跟他确定某种他早就交待过的事情。
所有人都意识到这是最后一刻,雍亲王胤禛立刻转头道:“召!”
门被打开的时候,皇子们鱼贯而入,大步奔跪到榻前来。
康熙努力抬手与胤禛交握,用尽最后的力气勉力吐出字句来道:
“皇四子……胤禛……人品贵重……深肖朕躬……必能克承大统……著继朕……即皇帝位!”
终于吐出最后一个字来,这位千古一帝就这样彻底闭上了眼睛,溘然长逝。他苍老的手也在胤禛手中彻底僵硬下去,像是永远沉睡过去,不问世事。
“皇阿玛!”
“皇阿玛!”
“皇阿玛!”
哭天动地的呼喊响彻了整个清溪书屋,满室的哀伤和痛哭,场面一片混乱。
太医们纷纷上去检视确认,终而全都嚎哭跪成一片,而隆科多此时低沉的声音响起来:
“大行皇帝殡天!”
“奉大行皇帝遗命:皇四子胤禛人品贵重,深肖朕躬,必能克承大统,著继朕即皇帝位!”
九阿哥胤禟首先整个身子往后一坐,震惊着指着隆科多道:“本王根本没有听清,隆科多你胆敢假传遗旨是要诛九族的!”
十阿哥胤誐急道:“我只听到四和胤祯几个字,焉知不是老十四胤祯!”
三阿哥胤祉面上也失去了平日文学儒雅的样子,沉声道:
“十弟说的是,有何为证?!”
十三阿哥胤祥率先喝道:
“皇阿玛尸骨未寒,难道各位皇兄就要篡逆不道吗?老十三为证,刚刚明明听到,皇阿玛说传位皇四子胤禛!”
隆科多正色握住佩刀沉声道:
“不仅刚刚大行皇帝亲口遗命,今日一天召新皇入内三次也早有旨意,凡有抗旨者一律以谋逆论处!”
就在众人争论时,八阿哥胤禩扶额悲痛状背过身去,不发一言。
雍亲王胤禛跪扑于床沿一直握着康熙冰冷的手一言不发,此时终于放开来,抬袖去擦眼泪,缓缓转过头来站起身。所有人都看着他。
他冷静而沙哑的声音异常肃穆,缓缓褪下手中佛珠,字字珠玑。
“这是什么你们肯定都认得,这是世祖临终留给皇考的菩提佛珠,皇考御极一生从不离身,留下遗命时已然赐予朕。今日皇考召朕入内三次,刚又亲留遗命,众人皆在聆听,而九门提督隆科多早接遗命……老九你要诛谁的九族?你们怕是都在九族里吧?”
他低沉的声音回荡在清溪书屋里,深陷的眼窝,刚毅的双目,带着新皇不怒自威的强大气势。
“臣十三阿哥胤祥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十三阿哥胤祥率先跪下喊道。
“请圣上节哀!臣九门提督隆科多率京中所有驻军紧闭九门,力保圣上安危!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隆科多也正色跪伏于地。
胤禛挺直的背脊屹立于康熙床前一动不动,看着三阿哥胤祉也缓缓跪□来道:
“臣诚亲王胤祉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随后七阿哥淳郡王胤祐也跪下来,十二阿哥胤裪也挨个跪下来。屋内只剩坐着的九阿哥胤禟和站着的八阿哥胤禩和十阿哥胤誐。
八贝勒胤禩终于转过身来,伸手轻轻一撩袍子缓缓跪在七阿哥淳郡王胤祐身后,俯首沉声道:
“臣八贝勒胤禩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再无悬念。
九阿哥胤禟,十阿哥胤誐相继在八阿哥胤禩身边跪下。新的时代,开启了。
=
云烟又累又冷,在太仆轩里已经迷迷糊糊睡了一个白天,醒来的时候已经天黑了,浑身乏力,饥肠辘辘。
她爬下床,勉力往门前走去,轻轻拉开一点门缝,终究背靠着门扉不敢出去。
胤禛还没回来,而她的梦里却全是兄弟间争斗,康熙的垂死,全是凌乱。
她要等他回来,也许很快。她这样对自己说。
不知过了多久,身后门前忽然响起脚步声,然后就是三声急促的叩门声!
“云烟”
是他!!
云烟的心几乎从嗓子里跳出来,转身就用力去拉开门扉!门栓上发出清脆的碰撞声就像一下撞击在心里。
一身寒意的胤禛一把将她抱住,死死扣在胸口上。云烟牢牢的搂着他后背,整个身子都激动的发抖,苍白的指节抓着他身上的衣料。
胤禛嘶哑道:“皇阿玛……龙驭殡天了”
云烟抚摸着他的脸颊,在他肩头痛哭,脸上成串泪水滴在他胸口的衣襟上,打湿了金龙的眼睛。
胤禛用拇指不断去抹她的泪,一边握起她手死死止着泪颤声道:
“我们连夜带皇考遗体回宫,已经布置好了,现在就走!”
云烟点点头,就被胤禛直接抱出去。
在太仆轩与清溪书屋之间的路上已经停好了銮舆,隆科多带着亲兵已经护卫左右。
云烟被胤禛抱上銮驾后,紧紧埋在他怀里,銮驾里不冷,云烟却一直在颤抖,泪渐渐停了,只剩下后背上是他的安抚。
“一切……顺利吗?”云烟趴在他耳边小声说,声音也哑的不成样子。
胤禛点点头说完把唇压在她面颊上沙哑道:
“我已让老十三和十六拿着令牌连夜去接管丰台和通州大营。”
云烟能感到滚烫湿热的东西不断流在自己面颊上的感觉,那是他的泪。
他的父亲死了,他最敬重又惧怕的父亲,他成为了新皇帝,这样的痛楚,这样的泪,有太多意义。
相携二十几载,她从未见他流过这么多泪,从不知道他也会微微颤抖,会痛的这样无法忍受。
谁还会相信,他的痛,是超过继位欣喜的。
云烟紧紧依偎着他的脸颊,任他滚烫的泪流到自己领口里,不断轻轻的抚着他的后背,她知道,在亲情面前,铁打的男人也需要泪水的发泄。
泪水过后,他才会更加冷静坚强。后面,还有更多的事情要处理。
銮驾外沙沙的落着雪,雪越下越大了,风吹着口哨,像一种奇怪的号角。
除此之外,一切都在安静中进行着王朝的交替。
说起来不可思议,真正经历过的人又觉得这一切如此而已。
由于用銮驾运送,暂不举哀,一路很顺利。到达乾清宫的时候,已经入夜。
安排康熙遗体入殓,将梓宫存放与乾清宫大殿中央后,一切准备停当后天已经快亮了。
云烟跟在他身后亲眼看着这个男人指挥这一切,所有人都称他为皇上,万岁,他称自己为朕。
当她第一次走进乾清宫东暖阁,大太监魏珠带着宫人将皇帝一套皇帝冬季黑狐龙袍冠冕、龙靴和一件白色孝服已然送进来。
胤禛走进来的时候,云烟正捧着隆重肃穆的皇帝黑狐朝冠发愣,不知道在想什么。
胤禛从她纤细的身后紧紧抱住她,道:“我回来了。”
他是如此敏感,竟然在此时此刻连她细微的感受也知道,她就是知道,他明白。
云烟身子一震,握住他搂在身前熟悉的手,忽然落下泪来。她放下朝冠回身抱住他,他也张开胸膛,甘之若饴。
她的男人,正式属于这个天下了。从此,他不但是胤禛,更是雍正皇帝。
云烟抬起袖子要去擦泪,却被胤禛阻止,他又给她擦泪,一如从前。
云烟正色道:“我给你更衣吧,天快亮了,今日你还有许多事要做。”
胤禛点头说好。
云烟弯身去拿床铺上的皇帝朝袍,黑底上的五爪金龙皆怒目瞪视,抬爪欲飞,异常威严又狰狞,烘托出君临天下之势。
她也没有想到,第一个帮雍正皇帝穿上天子服饰的人就是自己,在这样肃穆的时刻,帮自己的丈夫龙袍加身。好像不够隆重,却足够真实。
她很久没有这样仔细的帮他穿过衣服,而这一次她也是无比认真的。
当云烟蹲在他腿下为他将龙靴套上,仰头看他,忽然想起了二十四年前,康熙三十八年的那一天第一次帮他穿靴。
一身皇帝朝服的胤禛伸手将她拉起来,抱坐进怀里,手腕上的佛珠也褪下到她纤细的手腕间。
“再等我一会,等我回来,我们再不分开了。”
云烟咬着唇点头,却哽咽的说不出话来。
胤禛抱着她站起身来,神情肃穆的去穿最外面的孝服,云烟帮他扣完纽扣时张了张口,又没有说出来。
胤禛却似乎立刻明白了,他道:
“你自然要穿,皇考虽然没有明说,已经是承认了你。你为我做的,为十三,为弘晖,为弘历,二十四年来的他一定全都知道,否则不会给了你佛珠,不会放我们一条生路。待我走后,会有宫人来伺候你,你再吃些东西睡一会,等你醒了,我已经在你身边。”
云烟低头抚摸手腕间仿佛还带着两代帝王体温的佛珠,在他耳边只说一个字:
“好”
作者有话要说:初稿刚写好热腾腾就发上来,稍后有空会再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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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临天下
康熙六十一年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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