珊瑚压低声音,〃你要当心。〃
〃我想搬到你房中。〃
〃没问题,太太要是反对呢?〃
〃我不是卖身的家奴。〃
刘太太起来,看清流一眼,〃昨夜玩得可高兴?〃
清流赔笑,〃回来发觉寝室有客人,只得到珊瑚房去,以后也与她做室友,你说可好?〃
〃不嫌挤吗?〃
〃没关系。〃
〃随你吧,不过有事一叫,可得马上过来。〃
清流如皇恩大赦,〃是,太太。〃
刘太太打一个呵欠,〃累极了,〃她唤人:〃求深,求深。〃
清流巴不得找地洞钻,经过昨夜,她怕见到这个人。
余求深听见有人叫,只应一声〃来了〃!久久不见影踪,清流心中暗暗生气。
半晌他出来了,披着毛巾浴袍,头发湿漉漉,像是刚淋完浴。
〃求深,把我们的计划说出来给她们听。〃
余求深往沙发上一坐,笑嘻嘻,在水果盆上取过一只梨子,咬一口,不出声。
〃你说呀。〃刘太太催促他。
老人语气如少女般娇怯,非常突兀,令清流不安。
余求深仍然不出声。
刘太太〃啐〃地一声,〃你不说,我来税。〃
她放下了银梳子,转过头来,〃耽会儿我们上岸去。〃
清流一怔,就这么多?
刘太太忽然笑了,她说下去:〃改乘飞机到巴黎,我已联络好牧师替我俩证婚。〃
清流张大了嘴合不拢来。
〃你们二人跟着来打点,这回可真的少不了你俩,有得忙的。〃
清流还是睁大双眼,一时未能把这件事消化,要靠珊瑚推她一下。
〃老程与欧阳律师将在巴黎与我们会合,你们放心,这次将会是正式合法的婚礼。〃
清流霍地转过头去看着余求深。
这时,他也收敛了笑容,平时动人的眼睛呆视前方,暂停散放魅力。
一夜之间,事情产生了这样大变化,刘太太办事能力怎地高强,几通电话便已安排好终身大事,她根本不需要什么私人秘书。
清流只得说是。
〃在巴黎逗留两日,然后飞到雅典再上船,时间刚刚好。〃
清流佩服得五体投地。
刘太太宝刀未老,由此可知做人不是靠肉体力气,是靠思想智能。
她必恭必敬回答:〃知道。〃
刘太太忽然咕咕笑,声音似猫头鹰,听了令人不舒服。
她说:〃再上船,我就是余太太,清流,你得与珊瑚同房,对不起。〃
原来如此。
〃来,准备下船。〃
珊瑚连忙问:〃太太,可需携带衣服?〃
〃不用,福克大道寓所内什么都有。〃
清流立刻着手替主人化妆。
这样年纪了,身体又不好,不知还受不受得住折腾,但,清流肯定她清醒地知道她在做什么。
他们一行四人离船上岸。
任天生闻讯赶来,他要见的是唐清流。
见清流脸上的疑惑惊骇之意仍然残留,任天生轻轻安慰她:〃世上什么怪事都有。〃
清流嘘出一口气。
真可悲,余求深从卖艺沦为卖身。
〃你有我的地址电话。〃
清流颔首。
〃自己小心。〃
岸上已有车子在等,立刻驶往飞机场。
一路上余求深不发一言,搀扶着老太太,不知情的人会以为他们是一对相爱的母子。
在飞机上,老太太要求与清流同坐。
飞机舱微微颤动,似还在船上,真像个梦,可惜,这是别人的梦。
〃你一定奇怪,为什么我决定结婚。〃
清流无话可说。
〃我从来没有结过婚。〃
如果她指刘太太这身份是买卖的结局,那么,这次同余某,是重蹈覆辙。
〃这次,由我安排一切。〃
〃嗯,唔。〃
她闭上双目,〃以后,你们仍可叫我刘太太。〃
清流啼笑皆非,只得唯唯喏喏。
老程在奥赛飞机场接她们。
清流像看到故人一般迎上去,〃老程先生,你赶来了。〃
老程非常了解地拍拍清流肩膀,像是说:日子久了,你会习惯,同我一样。
他对余求深非常客气,一点也没有轻蔑之意,这老程真会做人。
车子驶往刘太太在巴黎市中心的公寓,女佣人满脸笑迎出来,一进门,只见到处都是鲜艳的花束,推开窗户,可以看到著名的星广场及香舍丽榭大道。
老程说:〃这里有我及茉莉接更,唐小姐,你去逛逛。〃
刘太太笑着抬起头来,〃老程你倒会做人情,几时轮到你发号施令。〃
〃是,太太。〃
〃清流,你服侍我试穿婚纱。〃
什么?清流呆住,原来还有蛇足。
〃服装师马上要来了。〃
可是刘太太已经累得往卧室走过去。
余求深在书房与欧阳律师密斟,一定在谈价格。
清流抬头欣赏客厅天花板上壁画,她只有在电影中见过这种场面。
设计师准时来到,一行二人,取出婚纱,对清流说:〃大改动是来不及了,只得十多小时就举行婚礼。〃
另一人笑,〃刘太太身段是标准三十八号,不必太多改动。〃
清流立刻知道是误会了。
〃不,我并非刘太太。〃
两位小姐一怔。
清流伸一伸手,〃请跟我到这边。〃
寝室门打开,两人看到苍老佝偻的刘太太,脸上闪过一丝恐怖的神色。
刘太太巅巍巍站起来,可是那袭纱衣一累累一层层,瘦弱的她撑不起来,也无从修改。
她大发雷霆,掷烂一只水晶花瓶。
珊瑚忙来安抚。
清流立刻带着设计师出去。
二人面面相觑,匆匆离开。
这时,余求深正伏在露台上看风景,一副事不关己,己不劳心之状。
他闲闲说:〃此处看不到赛纳河。〃
清流没好气,但是,也不能责怪他。
他虽然是戏中主角之一,但导演不是他,他只是傀儡。
巴黎平原上轻轻罩着一层烟霞,他转过头来,朝着清流笑,〃要不要陪我去珠宝店取结婚指环?〃
珊瑚出来说:〃清流,太太要同你说话。〃
清流只得匆匆跑进房中。
刘太太的气已经消了,颓然问:〃怎么办?〃
清流心急生智,赔笑道:〃穿缎子套装好了,华丽丝森逊也没有穿婚纱。〃
刘太太不禁微微笑,〃你真会说话。〃
〃我讲事实。〃
〃你替我去办吧。〃
清流松口气。
这时,连她都有点累,走到客厅坐下,用手托着腮,想一想该怎么办。
老程笑笑说:〃别担心,我打电话叫各时装店把套装送上来。〃
〃还要头饰帽子。〃
〃不成问题,他们都会配好。〃
他自去联络。
半小时后公寓里已堆满绫罗绸缎。
余求深却取起外套打开大门准备出去。
清流急问:〃喂你到什么地方去?来帮帮眼。〃
〃我去逛罗浮宫,你可要跟着来?〃
〃我怎么走得开?〃
余求深走到那堆衣服面前,顺手抽出一件,〃嗯,芝韵诗,多么美妙的名字,就是它好了,服侍太太试穿吧,现在,可以走了吗?〃
清流骇笑。
一边珊瑚拚命向她使眼色表示不可。
清流内心矛盾挣扎半晌,秀丽的脸微微扭曲,一切都落在余求深眼中,他想:即使叫她痛苦片刻,也是值得的。
终于,清流微笑,〃我不会做那样缺德的事,〃她补一句:〃我尚未下班。〃
余求深耸耸肩,开门出去了。
珊瑚气道:〃什么样子。〃
老程却说:〃这里没他的事,怪闷的。〃
到底是男人比较了解男人。
〃婚礼几时举行?〃
〃明早十时半。〃
〃在哪家教堂?〃
〃牧师上门来,就在这里举行。〃
清流意外,〃这么方便?〃
老程笑道:〃可见欧阳律师办事是多么妥当。〃
跟着,医生上来替刘太太检查身体。
珊瑚斟杯咖啡给清流。
清流问:〃你还有没有荡漾的感觉?〃
珊瑚摇头,〃下了船就消失了。〃
清流说:〃我却还在摇摇摆摆。〃
珊瑚含有深意地说:〃你的确是比我们敏感得多。〃
医生一走,布置婚礼场地的人来了,没有太多改动,只捧来更多鲜花,把几件家俱略为移动一下,又搬来一架小小古董风琴。
他们离去之际,客厅已经变了样子,举行婚礼也不觉突兀。
清流忍不住问:〃明日十时半以后,余某可是有权分一半财产?〃
珊瑚嗤一声笑。
老程和蔼颜色地回答:〃太太不会亏待他,有些东西的确已由欧阳律师拨到他名下,他亦表示满意。〃
刘太太在寝室内午睡,醒了,嚷口渴,抱怨嘴巴像是铺了地毯,渴望有鲜味的汤喝。
老程连忙说:〃我吩咐茉莉做了火腿笋丝汤。〃
刘太太这才露出一丝笑意。
〃求深呢?〃
天色已近黄昏,他溜达到这个时刻尚未回来。
刘太太的面色一沉,不悦地发凯。
可是大门一响,余求深手里捧着一盘铃兰回来了,刘太太马上露出笑容,接过深深嗅着花香。
清流暗暗好笑,难得的是这样的陈腔滥调刘太大居然受落。
各人也有礼物,由余求深亲自挑选,老程他们立刻道谢。
清流打开盒子一看,是一只金手表,她立刻取出戴上。
刘太太笑说:〃大家喜欢就好。〃
又把婚戒传给他们看。
清流有点意外,婚戒只是普通的白金指环,一点花巧也无,戒指内侧刻着二人姓名缩写,刘太太叫老程代为保管。
香槟也送上来了,队伍忙而不乱,整整有条,一批人退下,另一批上,安排得妥妥当当。
刘太太说:〃明日劳驾各位一早起来。〃
那是真的早,五时便得起床准备。
清流与珊瑚更在四时多便起来打点。
整个客厅都弥漫着花香,这时,昨天的花蕾刚刚绽放,到了中午,又该谢落了。
衣服鞋袜全部检查过熨好放在一边。
摄影师在六时正抵达,开始摆好器材。
准备午餐的大师傅也带着伙计上来,各就各位。
大家都有点紧张,沉默地工作。
老程指挥如意,堪称是将才。
八时正,他说:〃清流,叫太太准备。〃
欧阳律师也来了,斟了杯咖啡坐露台上。
〃牧师呢?〃
〃已派车子去接。〃
珊瑚搀刘太太起来,刘太太一时间像是不知今日要做些什么事。
慢慢想起来,她看着天花板叹口气。
奇怪,竟没有笑意。
她握着清流的手,忽然说:〃我累了,不玩了。〃
什么?清流愣住。
〃叫他们都回去吧。〃她挥挥手。
清流低声说:〃可是,一切都准备好了。〃
〃我再也没有精神。〃
〃牧师正在外头等呢。〃
珊瑚却巴不得她取消婚礼,〃我立刻去叫他们走。〃
刘太太又叫住她:〃慢着,先唤求深进来。〃
珊瑚不甚愿意,〃好。〃
清流识趣,正欲退出,刘太太却说:〃你不用走开。〃
片刻珊瑚回来说:〃他还未睡醒,叫不起来。〃
刘太太叹口气,〃你们看看。〃
珊瑚说:〃我去解散他们。〃
几日来的兴奋一扫而空,刘太太颓态毕露,了无生趣,〃清流,你说,是否该取消婚礼。〃
清流赔笑,〃想清楚点也是好的。〃
刘太太抬起头,〃清流,说是改期吧。〃
清流点点头。
清流见欧阳律师仍然坐在露台上,上前与他耳语几句,律师手一松,甜圈饼掉到地上,可是脸上随即露出笑意。
接着,清流把消息告诉牧师,牧师的反应不一样,慈祥地劝道:〃有分歧的话可以谅解。〃
清流笑笑,〃你误会了,我不是新娘。〃
牧师张大了嘴。
清流招呼他:〃请过来吃早餐,改好日期再通知阁下。〃
她再去看卧室里的余求深。
外头闹了好几个小时,他朦然不觉,高枕无忧,露肩拥着被褥憩睡。
幽暗的寝室里有他的气息,清流深呼吸了几下。
小时候,经过蛋糕或是她妃糖店,她也会这样贪婪地深呼吸。
余求深立刻醒来,看着她。
清流这才知道珊瑚藏奸,并没有来叫过余求深。
这也是忠仆唯一可以做的事,护主要紧。
他脸上露出一丝讶异的神色,〃你怎么在这里?〃
接着,取过腕表看一看,〃唷,九点了。〃想掀开被单起床。
然后,发觉清流在他面前,不方便行动,笑道:〃你让一让。〃
清流只得告诉他:〃婚礼取消了。〃
这时,连清流也不得不佩服他,他只是一愣,神色随即恢复正常,反问:〃是永久取消?〃
〃大概是。〃
他笑了,嘿地一声,十分合理地说:〃我马上收拾东西走路。〃
〃太太并没有叫你走。〃
他下床,转过头来,〃小姐,知道在什么时候下台是十分重要的事。〃
清流问:〃你没有失望?〃
他真正的笑了,〃小姐,若果连这点心理准备也无,如何出来跑江湖。〃
〃你——也不会一无所有吧。〃
〃放心,一早讲好条件,我已经得到我要的东西,一点也不吃亏。〃
老程说得对,刘太太的确是个慷慨的人。
〃也许,这样只有轻松吧。〃
他想一想,十分坦诚地答:〃也不是,合同上注明,婚后一年,我又可得到一笔丰富的奖金。〃
真没想到合同如此精密。
这时,虚掩的门外一声咳嗽,清流听得出是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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