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然对程文轩心怀怨懑,她也没想过要置他于死地啊。
程老爷在房中正在左右为难,一方面担心程文轩撑不住,一方面又为颜儿久无回音苦恼,恰好这时,小厮来报,说沈如颜来见他了,他忙让人带她进来。
“如颜请公公放了相公。”
沈如颜开门见山,为程文轩求情。
毕竟是自己儿子,程老爷还是心疼的。
“颜儿,过些天我会让轩儿带礼物去你娘家登门谢罪。对不住,让你受苦了。”
沈如颜强忍住虚弱的身子,回着。
“如颜并没有怪相公的意思,我爹娘那边,如颜也替相公解释了,公公大可放心。”
“好,好,颜儿你还在生病,还是先回房去休息吧。”
沈如颜领命退下,程老爷忙命人将程文轩放出来。
程文轩从祠堂里走出来,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他的双腿已经麻木了,全靠小厮将他架着走的。
“二哥,我已经让紫湘替你准备好了热水和饭菜,你好好休息一下。”
紫湘是程文轩的小妾,为人知书达理,甚得程文轩的恩宠。
程文轩虚弱地点着头,却被过来迎接他的老太君拦住了。
“你去颜儿房里休息吧,这一个月,你就好好陪陪颜儿。”
程文轩纵然有再多的不甘,也不敢反驳老太君的话。只得虚弱地接受了。
第十五章 新知遭薄俗 旧好隔良缘
潇湘苑
沈如颜倚着桌沿,用虚弱的手画着眉,潇湘苑随时都会有人过来,她不想别人因为妆容不整指责她。
这个时候,燕儿慌慌张张地跑来报告。
“小姐,姑爷来了。”
程文轩会来潇湘苑,这让沈如颜始料未及,她放下手中的东西,忙让燕儿出去迎接程文轩。
程文轩是被人抬进来的,小厮将程文轩放到床上之后,就退下去了。
沈如颜忙命人准备热水和饭菜,程文轩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倒是程文晟为程文轩抱不平。
“看到我二哥成这样子,你满意了。”
沈如颜在看到程文轩的时候,就想起了程文轩为了与青楼女子共度**而将她归宁之事抛于脑后的过分行为,心中本来就窝着火,程文晟这么一指责,她也不想好言以待了。
“这本来就是他自找的,与我何干。”
程文晟气极,连话都说不出来。
燕儿见沈如颜都放下了狠话,一直憋在心里的不满也爆发了。
“三爷,你屡次对我家小姐出言不逊,可有把我家小姐当嫂嫂待过。”
程文晟没想过会被牙尖嘴利的燕儿反咬一口,一时气急,毫无风度地反驳。
“我的事,还轮不到你这个卑贱的丫鬟来插嘴。”
卑贱二字彻底激怒了沈如颜,她抬手就给程文晟一巴掌。
“燕儿是我的丫鬟,任何人都没有资格说她卑贱。再说,论起心地来,燕儿要比你高尚得多。”
沈如颜一直是淡淡然的,这样的反应可谓是让在场的所有人都开了眼界。
可是只有燕儿知道,沈如颜对卑贱二字有多敏感。
她一出生就不受沈家人待见,小时候,二娘更是指着她的鼻子骂她卑贱。甚至在她人生中,最痛苦的那一天,她听到的最多的词便是那句卑贱。
正是这卑贱二字,让年仅八岁的沈如颜成熟得像个小大人。
也正是冲着这卑贱二字,仅仅十一岁的沈如颜就不惜女扮男装,出入商场,只为争一口气。
这紧紧连着沈如颜的黑色童年和痛苦过去的卑贱二字,是沈如颜的大忌。
沈如颜只给程文晟一巴掌,已经是程文晟的最大忍让了。
程文晟被甩了一巴掌,自然不服,这个时候,一直冷眼旁观的程文轩冷冷开口。
“三弟,够了,你先回去吧。”
若不是程文轩,程文晟势必与沈如颜计较到底。
程文晟刚走,沈如颜就虚弱地跌落在地,燕儿忙抱住她,软言安慰。
“小姐,三爷不是有意的。为这生气不值得。”
“燕儿,你不卑贱,我也不卑贱。”
泪水滑过沈如颜的脸颊,留下两条红痕。
“是,是,小姐是全天下最厉害的,没有谁有资格说小姐卑贱,也没有人有资格说燕儿卑贱。”
燕儿拿过手帕,替沈如颜拭去泪痕。
在一旁将事情始末都看在眼里的程文轩疑惑了,只是卑贱二字,值得沈如颜如此反应吗?
第十六章 繁华笙歌落 红尘化烟云
程文轩第一次在潇湘苑留宿,沈如颜将主厢房留给程文轩,她自己则去了燕儿房内,与燕儿同挤一张床。
沈如颜仍是早起,去给老太君请过早安之后回来,程文轩才起床。
经过一夜的静养,程文轩的精气神已经好了很多。闲来无事,他抄起沈如颜放在梳妆台上的几本书,随便翻了翻。
突然,一行用胭脂作墨提的几行小字落在了程文轩的视野。
春风为之欢,却拟笑初艳。
很是清秀的字体,让人一看就非常舒服。
这会是那个心机深沉的沈如颜能写出来的字吗?
经过这件事情之后,沈如颜心机深沉的认知已经在他的心里深深扎根了。
为了报复他,装病躲在房内。在把他折磨得半死不活的时候,又跑出来装好人,让人认为她深明大理。
城府如此之深的女人,竟能写出如此娟秀的字,真是让人猜不透。
春风为之欢,却拟笑初艳。是写给心上人的吗?还以为沈如颜是一个绝情冷血的人呢。
用胭脂题字,她竟还有这番玲珑心思。程文轩觉得诧异不已。
第一次,程文轩对沈如颜——他名义上的正妻产生了好奇。
拿起沈如颜的眉笔,略加思索,程文轩在书页空出,提上了一句。
繁华笙歌落,红尘化烟云。
黛黑色与胭红色形成了一种强烈的反差,程文轩仔细打量了一下。用女人的妆笔作诗,倒别有一番风味。
程文轩刚搁下笔,沈如颜便端着参茶走了进来。
程文轩忙将手上的《诗经》放好,随便抄了一篇《资治通鉴》,佯装认真地看着书。
“程文轩,先把参茶喝了,早饭一会就好了。”
程文轩对沈如颜的称谓颇为不满,虽然他也不是很满意这桩亲事,但名义上来说,他还是她的丈夫啊。
“沈如颜,再怎么说,我也是你的相公,你这样子直呼称谓是不是太不合礼数了。”
没有外人在,沈如颜才不想给程文轩好脸色,她冷冷反驳道。
“程文轩,我好歹是你明媒正娶的娘子,你这样子直呼称谓,难道就合礼数吗?”
程文轩被沈如颜驳得哑口无言,他第一次在口才上输给一个女人。
“就算是我归宁之事,对你有所亏欠,但我也不是在祠堂里呆了整整三天三夜了吗,你反倒是生起气来了。”
这话听在沈如颜耳里就不是滋味了,她将参茶往桌上一放,没好气地说着。
“咱们俩可是早就说好了,互不相干,我只管在长辈面前替你做足面子。再说了,你在外面花天酒地我都不管,我只是按约生事,你还倒数落起我的不是来了。”
程文轩被沈如颜这样一说,倒真成了罪孽深重了。
他自知说不过沈如颜,闷闷地,一直到用完早膳都没说话。
沈如颜没有与程文轩同桌吃饭,倒是一大早就往账房那里对账去了。
程文轩本想着跟沈如颜算账的,不知怎么着,就被她说了一通,反没讨到什么好。
他灰头灰脸地出了程府,往铺子里去了。沈如颜则在账房里换来头上的药,用红布缠着,忍着不舒服,将剩下的几本账都看完了。才让燕儿将布取了下来,仍只敷上一些药粉,幸得伤口在后脑勺,头发盖住了,不太明显,不然还不知道要怎么跟程家的人解释呢。
燕儿看着心疼,噙着泪水,一边敷着药粉,一边哭着为沈如颜不值。
“小姐,你这样子受苦,又有几个人惦记?”
沈如颜只笑了笑,这些小伤小痛,她早就已经没什么感觉了。
在沈府的十八年,所有的伤痛她都已经尝遍了。
第十七章 苦海迷途去未因 东方过此几微臣
查完帐,沈如颜带着燕儿随处走了走,没想到一晃就晃到了彩裳坊。
彩裳坊是程府中专为戏班设的排练之地,老太君素来喜欢看戏,程老爷便在家中设了一个彩裳班,找了几个当红花旦和一些年轻优伶,专排一些老太君爱看的戏。
沈如颜踏进彩裳坊的时候,戏子正在依依呀呀地唱着戏,几个婆子凑合在院子里磕着瓜子,沈如颜素来爱听戏,故不想打扰,只在树荫之下,静静听着。
岂知这戏没听上几句,那些婆子们闲话家常的叨叨声倒给听了个真切。
“你说这二少奶奶,奶娃一个,能当起程府这么大个家吗。”
听她们提起自己,沈如颜留了一下神。
“谁说不是呢,也不知道夫人是怎么想的,这二少奶奶刚进门,就把当家主母的重任交给她,还不知道程府以后会成什么样子呢。”
“这也说不好,前几日二爷才为了二少奶奶归宁之事吃尽了苦头呢。现在老太君又让二爷在二少奶奶那儿住上一月。你说,如果二少奶奶不是个厉害角色,怎么可能让老太君,老爷甚至是夫人都向着她呢。”
“恩恩,说得也是。”
众人齐声点头应和,沈如颜无心再听下去,心里闷闷的,仍回到账房去了。
“小姐,那些婆子嘴贱,您别往心上去。”
燕儿只当沈如颜是因为婆子们背后嚼她的舌根,故不欢喜,因而宽慰道。
岂料沈如颜沉思了一会儿,竟说出一番风马牛不相及的话来。
“难怪彩裳坊的开支会比别的地方大,多养了那么多的闲人婆子,丫鬟,怎能不耗银两。”
燕儿还没回过神来,沈如颜复又说道。
“燕儿,你去问问那些婆子都是什么出身,挑几个勤快伶俐点的,往鸣玉轩送去。剩下的,待我思量思量,再作打算。”
燕儿疑惑地退了下去,费了好大一会儿功夫,才把沈如颜交待的事办妥。
“小姐,适才问了些人,说那鸣玉轩里大部分的婆子都是夫人娘家来的,夫人自娘家败落之后,顾念旧情,将家中烦有伺候功德的老婆子都招进府来,恰巧那时候,府中刚设了彩裳坊,缺人手,夫人就将那些个婆子丫鬟,都往彩裳坊放了。”
“竟有这番缘故!”
这事不好办了,要说那些婆子们养在府里,自然不是个办法,若是勤快些,倒也算了。就整日里道东家长西家短的,无所事事,自然会带坏府中风气。
只是这些人毕竟都是夫人娘家的人,无论是打发出府,还是调动到鸣玉轩去,都驳了夫人面子,让夫人难看。
很快沈如颜便心生一计,只让燕儿暂且不声张此事,她则将账本一一收好,回潇湘苑去了。
第十八章 飞仙下凡入华舞 疑是梦来疑是真
潇湘苑
程文轩对着一张红色签文,犯起糊涂来。
他刚到家门,就遇见一个疯疯癫癫的和尚,递给他这样一张签文,说是他命犯鸾星,弄得好了,锦绣良缘,欢度余生。若是弄得不好,一拍两散,遗憾终生。
程文轩本是不信,却也觉得那和尚所说,心下有些情愫,总不畅快,遂将它留了下来,慢慢捉摸。
和尚一边喃喃念着一句:苦海迷途去无因,东方过此几微臣。一边往东边去了,就留下那么张签文,让程文轩琢磨着。
红色签文上,朱丹笔写着大红的素颜二字,让程文轩直犯迷糊。
素颜与他姻缘又有何相干啊。
真让人弄不懂。
程文轩被那签文弄得无趣,只身出了潇湘苑,随处走了走。
潇湘苑与彩裳坊挨得近,程文轩只听得有些弱弱的咿唱声从彩裳坊传来,竟是从未听见过的生疏声音,唱腔虽不老成,感情却是极为丰富。
什么时候彩裳坊又招了新人了?程文轩信步踱至彩裳坊,想一探究竟。
这不看还好,一看,脚就像钉住了一般,连眼睛也不舍得离开那香榭里舞着长袖的女子。
这世间竟有这般妩媚风流的女子。
程文轩活过这些年,风流之地,烟花之乡也没少去。这般容颜娇丽,身段风流的人儿,还是头一次遇见。
在香榭中唱曲的女子只随意着了一件鹅黄戏袍,未着脂粉,故倾城娇颜在灯光下显露无疑。
程文轩总算知道了什么叫做一见钟情。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了断宇残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
不知是不是爱屋及乌,程文轩只觉得这优伶唱的曲也是非常的妩媚动人。
一阵凉风吹来,让她的袖袂,裙裾皆被吹起,一时之间竟像是凌波御风,天仙下凡。
程文轩有一种她要飞回天庭的错觉,直觉就要将她留下来,却被燕儿叫住了。
“二爷,这大半夜的,你在这做什么呢?”
燕儿端着燕窝,疑惑地望着半夜三更站在彩裳坊门口吹冷风的程文轩。
“嘘,我正听曲呢。”
程文轩被燕儿这么一吓,许久才回过神来,忙让燕儿动作亲些,莫惊扰了园中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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