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所未有的煎熬。城楼上的风,化成了一把把的冰刀,每丝每缕都刮在她的心上。一道道都是不会滴血,却持续疼痛的伤口。她不敢想象,如果没有晨雾的阻挡,如果她能够一直目送她消失在平原的尽头,她那千疮百孔的心会不会不堪负荷。那些早就忍不住的泪水,会不会喷涌而出,破坏她好不容易才维持起来的微笑。
她有足够的理由相信,如果沈如庭亲眼见到燕儿的离开,他的心情也不会比她好多少。
从沈如颜的口中听到这个结果,沈如庭这才算真正的死心了,他心神不宁地走进摆在院子中简陋的竹椅,一屁股就塌了下来。那双眼神抑郁到让沈如颜都有些于心不忍。虽然这样的结果,早就在预料之中。
叹了一口气,她走近沈如庭,在他的旁边坐了下来。从怀里掏出了和燕儿本来是一对的另一只紫玉镯子。
“这对镯子是一对,我本来送了一双给燕儿,她带走了一个,托我将这个留给你。我相信她的心意就算我不说,你也应该明白了。”
虽然对事情稍微做了点修饰,这个谎言在之后的一段时间,曾经让沈如庭和燕儿争执不休。但是天大地大,也没眼前的伤心人大。如果这么说,能够让他高兴一点的话。相信日后燕儿就算知道了实情,也会原谅她的。
从沈如颜手上接过那只晶莹剔透的镯子,紫玉双镯,一直都是程家轩辕斋的镇店之宝。关于这对镯子的魔力,早就已经被人传成神话了。
“燕儿她,不怪我了吗?”
从沈如颜不惜亲自动身,带燕儿去京城寻亲的时候,他就知道燕儿的身份定是不凡。更何况这个洛薷公主出现的时间又这般巧合。关于燕儿和沈如颜在攀州的消息,他早就差人打听清楚了,只是一直没有那个勇气来见燕儿,怕她还在为当初的事情生气,怕她还不肯原谅自己。怕她在一气之下,就真的回去出云国。从此再也不和他相见。
这种鸵鸟心态一直拖了半年有余,知道出云国政变,接洛薷公主回京的消息传过来。他才意识到如果再不动身去见燕儿,他就只得永远失去她了。
这一路有近半个月的车程,他几乎都不曾睡过觉,累了就席地休息一个时辰,然后又继续骑马赶路。他甚至都记不清有多少马儿跑死在路上了。这半个月,唯一支撑他的信念就是要过来见燕儿。要把她留下来,向她诚恳地说声对不起,并告诉她自己的心意,告诉她自己的情意。
为此,他甚至特地在经过石关的
时候,特意换了一身新衣服,为的就是给燕儿留个好印象,在心里,他还是希望燕儿能够留下来,永远陪在自己身边的。
然后,人算终究不如天算,他再怎么努力,终究是慢了一步。甚至连送行都没有赶上。
而沈如颜则是听得一头雾水。她从来都不曾听燕儿提起过她和沈如庭闹矛盾一事。燕儿虽然爱玩爱闹,正事上还是挺有分寸的。当初为了保护沈如庭,甚至不惜来求她。她实在是想不懂,沈如庭到底是做了什么事,能带来让燕儿生气,甚至是不愿让她察觉——这般严重的后果。
第两百八十九章 绕树无依月正高 攀城新泪溅云袍(下)
沈如庭差点就将当初那段糊涂事拿出来说了,一想到既然燕儿都已经离开了,这段旧事还是当两人的回忆便好,不提起对谁都好。
最基础的察言观色,沈如颜还是具备的,见沉如庭一副不想说的模样,毕竟是小两口自己的事,她也就不再多言了。幸亏她不是那种喜欢打破沙锅问到底的人,也就随沈如庭去了。
“好了,这么些日子,你也累了,我去给你安排一个房间,你好好休息一下。”
虽然他换了一身行头,应该是为了见燕儿,也特地梳洗过了,不过他眼角的疲惫却骗不过她的眼睛。想必他一定是没日没夜的赶路。再不休息一下,就是铁打的身子也会扛不住。在什么都缺的攀州可就不比在青城。在这里倒下,求医问药,那就是个大问题了。再说了,燕儿离开,对他的打击也一定不小,她虽然和燕儿亲近,但是他们俩是什么时候看对眼,又是怎么再一起的,她一无所知,就算想安慰他,也不知道从何下手。倒不如将时间交给他自己,经历过杨柳一事。沈如庭已经成熟了不少,早就不是当年那个为了一个情字,不惜自暴自弃的人了。他相信他,也相信燕儿的眼光。
就在她抬脚准备离开的时候,沈如庭突然想到了什么,猛地从座位上弹起来,扯着她的袖子。
“大姐,燕儿走了多久了,如果我现在去追,还能不能追上?”
她本希望他忘记这回事的!
别说燕儿已经走了有半个时辰了,就算她刚走没几步,她也最多只会允许他站在城楼目送她离开,绝对不会同意他冲出城门去拦下燕儿回出云的。不是她自私,硬要牺牲他们的幸福。且不说燕儿的身边都是高手,他能不能见到还不一定,就是开这个城门,文轩都必须担负不小的风险。攀州城外,早就被慕容山庄占领了。其中不知道他们安排了多少的眼线。慕容承宣既然都能知道她的二重身份,想必慕容山庄的人对沈如庭就是她同父异母的弟弟也不会陌生。那次和燕儿的那招李代桃僵,她都是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了。若是沈如庭孤身一人闯出去,而被慕容山庄的人盯上了的话,慕容承宣可就没有那么容易松口了。
“别说现在这个时辰,你要追上燕儿已经不可能了。就现在的形势,也不可能为了你一个人开城门的。总不能为了你一人,弃全城的将士和百姓与不顾吧。这方面你想都不用想。眼下,还是先养好精神是正经。你看你都成什么样了。”
沈如庭虽然想见到燕儿,到底还是有一些爱国情怀在的,终究是悻悻然又陷入椅子中,径自发呆去了。沈如颜叹了口气,吩咐刚来到她身边的墨琴和墨画多盯着他一些,便去找人帮沈如庭安排房间去了。
墨琴和墨画答得很干脆,那一个一板一眼的‘是’字,倒让沈如颜又开始思念起燕儿的俏皮来。
照这个情况看来,不仅是沈如庭,就连她自己,都得需要好长一段才能适应没有燕儿在身边打转嬉笑的日子了。
……
入夜既定,就连沈如庭都已经进房休息了,沈如颜却翻来覆去怎么都睡不着。天边的月色皎洁。虽不如中秋节如白昼般亮堂,勉强还是能够瞧见一些景物的。她像婴儿一般蜷缩在床上,盯着那月色和被月色浸湿的窗台。
她想燕儿了,很想,非常想。想到后悔将她送走的决定,想到恨不得现在就跟着她去出云国。就算让她做燕儿的丫鬟也好,只要让她们在一起,她就什么都不管不顾了。
攀州的太阳是出了名的毒,但是晚上却也是出奇的凉爽,凉风一丝丝地从窗户中跑进房间来。到底是让沈如颜烦躁焦躁的情绪,得到了些许的冷切,不过效果到底是不怎么明显。
“还没睡?”
熟悉的男声从门口传来,她刚来得及反应,程文轩就已经站在月光下,正准备脱下外袍就寝了。
他们俩虽然是夫妻,同寝的机会倒没有很多,虽然连将军通人情,给她在行馆安排了一处僻静不受打扰的处所,让程文轩可以不受限制,随时过来。但是他到底是名义上的副主将,军队实实在在的核心。在战争没有结束之前,他能过来的机会向来不多。再加上考虑到对声誉的影响,沈如颜也很少去军营。所以两人见面的次数比在青城他们刚成亲的那段时间,好不了多少。
早间还听他说军务繁忙,所以她料定了他今晚上不会过来了。所以对他‘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房间内,沈如颜多多少少还是有些意外的。
“我吵醒你了?”
在来之前,他特意去清洗了一下,还换上了便装。瞬间就没了那份在军队中的坚毅,更多了一份儒雅不凡,再加上他的那种生怕重一点,就会吓到心爱的妻子的温柔语气。更是让他和穿上戎装的卿将军判若两人。在那一瞬间让沈如颜有了一种时光错位,他们仍在青城的感觉。
或许只是时光错位了,这一切不过是梦一场而已。不知道多年以后,再想起这段时间,又会是什么感受。会不会像今天这样,有一种时光回还,似曾相识的感觉。
沈如颜一边摇着头,一边主动往内挪了挪,给他腾出地方来。不知道为何,从听到他声音的那一刻起,她的心
情却莫名其妙地好了起来。虽然对燕儿的思念不减,心中的焦躁和郁闷倒是少了许多。他当真是她的心情良药。早知道是这样,就不该管什么声不声誉,去军营找他的。
“你怎么有空过来?”
她的脸颊在月光下更显得莹白无暇。就像是一块上好的玉石,在命运的手中,被雕琢成最精美的工艺品。这样的她,让程文轩有了一丁点的失神。但相比较远远地观望她,他还是更钟情于软香温玉在怀的甜蜜感觉。
“听说如庭回来了?”
他避重就轻,其实在心里就已经是在回答她的问题了。他大半夜的跑过来,除了担心沈如颜会胡思乱想之外,还能有什么其他的原因。
“也许燕儿和如庭真的是有缘无份吧。我真的没想到他对燕儿用情已经如此之深,居然这么大老远地赶过来。”
程文轩坐在床边,看着她眉头轻蹙的模样,虽然这时候的她也是美得令人无法自主,不过他可不喜欢她皱眉头的模样。
伸手将那皱成一团的眉头抚平,用略带严肃却不是怜爱的语气说道。
“小傻瓜,你大错特错了。”
第两百九十章 斜阳草树 舞榭歌台(上)
傻?还是头一回听到有人这么评价自己,沈如颜一时还适应不过来,只得愣愣地望着他。不明白他为什么会对她有这种评价。
“燕儿和如庭是什么人,你还不了解?虽然在这场战打完之前,我不敢说,打完之后,你觉得他们还不会想办法在一起?”
程文轩倒真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他对如庭和燕儿的性子,也算得上是了若指掌了。燕儿会答应回去出云国,自然是冲着国家大事考虑。所以等战争一结束。以她那个坐不住的性子,肯定会想尽千方百计回到青城。虽然不一定是为了如庭,但是那个重感情的丫头自然是不会就这样轻易地放下青城她所熟知的一切的。如庭被劝退是她以人民安危为威胁。等风平浪静,他也不可能坐得住。或许两人的重逢可能艰险重重,但是幸好有穆青在,她们若是铁了心要在一起也不是没有可能。
想到这儿,沈如颜的眼角终于有了一点笑意。郁闷的心情一扫而光,竟然也生出许多期望来,因心中的烦心事被排解。心情倒也跟着舒畅了。枕着程文轩的手臂,一夜香甜无梦。竟是连日来睡得最为安稳的一次。
这是她来攀州,第一次睡早床,等她睁开眼的时候,明晃晃的阳光已经洒满了房间。身旁的位子早就已经空下。若不是床边还留着程文轩的便袍,她真会怀疑那月色下,如云中君一般飘渺温柔的男人,会不会只是她虚幻出来的一个梦境。早在两个时辰前,墨琴,墨画就在门外守着了。因程文轩有过交代,所以一直都不曾去打扰她。在听到房间里有动静之时,才轻轻推开门。恰见沈如颜正准备起身,说着就要来伺候她的梳洗。
在攀州自然是不比在青城,在来到这里的一年间,没人伺候的日子倒也渐渐地习惯了,突然间又要她回到那种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沈如颜还真有点不适应。遂摆了摆手,示意不用她们伺候,自己穿戴起来。
“主子,沈公子来找过您。拖我们带话,让您醒来了之后去见他一面。”
“如庭吗?”
在这个行馆里,也就她和如庭两个沈姓。他们昨天才谈过心,她还以为他已经想通了,难道过了一夜之后,还是觉得要去追上燕儿。看来她还是得想想办法,把三弟这头倔牛给拉回正轨。
说曹操,曹操到,她这边正在想着沈如庭呢,等了一个多时辰的他,耐心终于被耗尽了。本来是想再过来看看她有没有醒的,但见房门大开,心中甚喜。于是就站在门口,朝着门内问了一句。
“大姐?”
听出他的声音,又见他这般的迫不及待。虽然长发还未曾梳理,散漫地披在身上,其他的地方倒是弄整齐了,虽然还没有想到把他劝回去的好办法。但还是应了声,让他进门来。
“如此急着找我,可是有事?”
墨琴和墨画很识时务地端着洗漱水出去了,将房间留给两姐弟说话。沈如颜倒也不急,坐在床边,端端正正地,等着沈如庭说出她预想中的那些决定来。
“姐。正逢乱世,家中事务繁忙,无人照应,着实担心。遂特意来向姐姐辞行。”
辞行?沈如颜在心中想过千万种可能性,就是没想过沈如庭会在来到攀州的第二天便提出要辞行。不过他的理由倒也无懈可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