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能识字断文,万府又效仿其他大户人家让女儿们学字知礼仪,所以陈姨娘便在后院老夫人特别置留的书房内,教小姐们认字,读《女训》学规矩日子倒也怡然自得。
而在万康年收陈二小姐做妾的同时,大太太怕陈氏受宠,又暗自抬自己最喜欢的丫鬟芳菲给老爷做了姨娘。
后来不知因为什么原因渐渐陈氏被老爷冷落,两个人谁也不去解释,赵姨娘也没有给机会让他们解释,嫌隙随着万梓川一年年的长大便也越深。
但是当听到阖府上下都传言老爷要把给二小姐商定好的亲事硬换成三小姐时,陈姨娘不哭不闹,只在死前的头天晚上见了万康年一面,留下一封蝇头小楷的血书,用一条白绫安静地悬了梁,结束自己仅三十出头的生命。
想起那个为女儿能够幸福而自杀的母亲,万梓川心里涌起一阵温暖。而她醒来后就躺在生母以前生活的屋子里,灵魂虽没有什么感应,但还是会被为那个女人不值。
要是她不死一定会比那一世的姑姑更疼她,可惜她来了,她却走了,根本无缘相见。
好在水烟是生母从老夫人那里要来的一等丫鬟,尽心尽力服侍才有可亲的记忆让她想起,否则什么也看不见,来到府里岂不是个无头苍蝇。
万梓川用手抚着头,表情极为复杂。
印象里她掉进敛坑撞到黑木棺材的时候,身子底下好像还有一个人,那个人不知为何会先她一步跳进敛坑,可惜她没有看到那人的容貌,就已经昏过去。五米深的敛坑,她想死肯定要奋力栽下去的,如果不是他,垫在身下,她的脑袋碰到棺椁的楠木板上,给她的额头留下隐隐地痛,她也想不起他。
可是,为什么要救她呢?
“小姐,婢子是听到屋里有动静,担心小姐安危才跑进来的,请小姐原谅婢子的莽撞。”
水烟的话又把她的思绪扯到了现在,不过她用了一句请小姐原谅,而不是该死之类,说明她还是听话的,心下也略为安慰。
“起来吧,以后不要这么跑了,我现在什么也看不见,你撞到我,可不会再像这次幸运。”
水烟眼睛里泛着泪花,却是晶莹透彻的。她不知道小姐的体贴从何而来,就算以前不像别院主子处罚奴婢,但这样跟她平生和气地说话还是第一次,她怎能不激动,“噫,谢小姐恩典。地上凉气重,婢子扶您到榻上休息吧。”
“以后谁也不许动不动就说该死,恕罪之类的话,你们肯低下头来服侍我即已经很难得了,怎么会该死,你们死了我身边还有贴心的人吗?”
“噫,婢子谨遵小姐吩咐。”两个人又双双跪下。见小姐脸上突兀的生疏感慢慢褪去,凑上前的叶荷和忍着泪的水烟搀着她进里屋。
万梓川被两个动不动又跪又哭丫鬟气的没有办法,还想再说什么,话盘旋在口中也不知先说什么好,只能暂时压下不适坐回榻上。
水烟现在是不是还真的关心她她不知道,可刚才是因为忽然猜测这万梓川可能是个瞎子倍觉受辱的,不能牵罪于她。
更何况她初到这里什么也看不到,太矫情又怕常在身边服侍的人觉察出这小姐似是而非的隐情来,所以也不敢多说话,多说多错,就算她不想借这个身体的位份打压下人也不急于在这一时。
叶荷给水烟使个眼色,便默默离开去收拾地上的一片狼藉。
水烟一头雾水,以前叶荷可是很得小姐的喜欢的,如何这时倒自己退后让她服侍了?
第一卷 第3章 往事
狐疑一瞬,水烟只道叶荷背着小姐和她做些过火的事,现在小姐醒来脸上挂不住臊了,她倒也没有要挑破什么。
虽然她看不惯叶荷的阳奉阴违,但是屋子里已经没有几个贴心的,小姐又是这样情况,她也不想再惹嫌隙。
刚开始接近小姐的时候,她还不敢看小姐苍白憔悴的脸,直到帮小姐整理好衣衫,替换下袜子的时候,发现小姐的眼睛一直盯着一个方向看,而且眼神涣散,找不到聚光点。
许久,她试探着问道,“小姐,要不要喝口茶,润润嗓?”
打眼瞅着小姐微微颌首知是同意她,便走到暖阁内重新拿順窑产的白瓷茶杯为小姐沏了老夫人差人送的碧螺春,犹豫一下只是递到小姐面前,等她去取。
万梓川听到水烟近身,渴意更足。
电视上的鉴宝节目她没少看,来到千年以前的古代,真想看看万府的家具有哪些是古董级别的,茶杯是不是青花瓷的,茶叶有哪些三六九等的分类。
只是好奇心打死猫,她斜起身子颤抖着手,在眼前抓个空。
脸色又变成可怕的青色。
叶荷见状,嘴角撇了撇,窄尖的额头拧成个实心花。
水烟心里咯噔一下,再也没了侥幸的意念,她俯下身托好小姐瘦若无骨的肩,把茶端到嘴边,轻挒杯口。
万梓川的唇碰到杯沿,迟疑一秒,热茶顺着喉咙直泻而下,冰凉的感觉随之被透着淡淡茶香的热流给暖了过去。茶味由入口的苦变成微甜使她心里贴实不少,又低头喝了几口,茶杯已经空了。
水烟见状欣喜地接过叶荷端过来的黑漆托盘,又给她倒一杯,满满喝了,见她摇头坐下才放下茶杯为她掖被子。
“水烟,我的眼睛,我以前就是这番模样吗?”
“否,小姐原本无恙。”水烟福了一福,坚定的语气,仿佛这样会给她一点安慰。
她的主子虽然有时脑子里不清亮,会说胡话骂人,会咬人泄愤,但是比起现在的盲状在她看来不知要好上几百倍。
水烟说着就掉了泪:“小姐大概因为思念姨娘心切,不慎掉入敛坑中,才生病的。“就在昏迷的这些天您一直汤药不进,还迷迷糊糊地唤着姨娘。”
姨娘入殓的时候,小姐因为哭得天地动容,昏厥过去被药僮用银针扎人中,不久便也清醒。当时大家都以为小姐舍不得夫人才那么伤心的,且不说夫人是小姐亲生滋养的嫡母,就是在小姐身边这些伺候的下人们也是想念陈姨娘的贤德无不以泪悲送的。
就在五日前下葬时刻,小姐哀绝痛极,竟萌生死念跟随姨娘的棺殡跳入葬坑,幸众人挽救及时才免于一场浩劫。好容易盼着小姐醒来竟然忘记她们是谁,连自己做过什么都思想不起,这都可以将就说过去,可眼睛不见光,到底是怎么一档子事。
“掉入敛坑?”万梓川当即肯定了她的记忆,“知不知道是怎么掉入的,谁救下的我?”
水烟如实说道:“外院的人都说小姐舍不得姨娘一个人走,才萌生随念的,救回来的时候只传是孝女,是万府这些子女的榜样,吩咐好生侍候,再没有其他说法。”
叶荷听万梓川问这个事,也是一愣,回头看看小姐一脸淡漠的样子,忐忑的心才放下来。
“没事的时候多去外院走走。”万梓川知道内院的消息闭塞,如果没有眼线,就等于没有了主动权。
“噫,婢子省的。”
万梓川脸上的不悦略缓了些。
“小姐,前些天大厨房那里新来一个厨子,手艺好的不得了,连大太太那么娇贵的口味都说好。您想吃什么,婢子去伙房给您弄些来?”水烟站在万梓川旁边,见靠窗边的长几上,药碗里的药没去多少却早已凉透,便强笑着说道,“听说还有小姐最爱吃的莲肉粥哦。”
万梓川一点不觉得饿,在学校饥一顿饱一顿的日子早就把她的胃练出来了,何况她现在根本吃不下东西,“你说的那么好,是自己想吃的都快流口水了吧?”
“是,是,婢子一直都想吃呢。”难得小姐会拿话头揶揄她,她也不怕死的顺着她。“您几天没吃东西了?还是不打算吃吗?”
“嗯,这样才是,想什么说什么。”万梓川顺着她的话接道,知她说这些话是好意,为了把刚才的冒失揭过去,所以也乐得说她的看法。而且水烟明明就很担心,还装着讨好她,冲她这份心,她也不能不收回刚才的怒意。
“我乏了,想睡觉,吃什么一会再说吧。”
水烟见她眼睛眨也不眨,淡淡的语气,一句话也不想再多说的样子,作势要躺下来,知她真的有了乏意,也不好再劝。
等小姐躺好之后,她左手搀起搭在外边的手臂,右手环拢着虚弱无骨的瘦肩轻轻地把小姐放在滕枕上,拿了绸被重新给她掖好,自己则擦擦眼角的泪站在一旁静立。
叶荷收拾好残藉,和水烟面面相觑,却不敢再发一言。
姨娘缢后,小姐只哭不说话,红红的眼睛每日肿的跟两个桃似的,而今突然醒来,一切都像变个性子似的,还是那个以前爱恼爱动爱吃的小姐吗?
水烟则一心想着哄小姐吃些东西,再给她透漏想求老夫人找太医院的刘医正来为小姐诊治的事。听前院刘管事家的说他是专司五官病症的,如果现在求了他来,或许小姐的目翳还有点转机。
可是小姐什么也没有说,她们这些下人又怎么能做主去向大太太传话。就算斗胆去了,小姐醒来要怎么说,一个没大没小,眼里没有主子就够把她们打发出去的。现在院子里的两个二等丫鬟已经被大太太变着法的给打发出去配人了。因为叶荷有大太太那边管事给撑着,而她又是服侍过老夫人的,才没有被撵出去。
小姐在府里没有地位,她们在身边服侍的大丫鬟比旁院子里的小丫鬟差不了多少,所以就算她们想从府里周旋也没有人会理应。
为今,只有盼着小姐一觉醒来能缓过来神来才好。
万梓川不知道丫鬟在想什么,但是她知道仅凭身体的触觉和记忆并不能完全相信水烟。
老者害了她一次,她实在不能轻易把自己放置到危险中。她已经努力在适应这个可能会变成瞎子的二小姐身份了,但是她不会屈服,她要凭自己的力量找出她突然目翳的原因来,让万梓川恢复光明,让死去的人和这个身体曾经的灵魂在另一个世界相安。
水烟可不可用,只怕还要再斟酌斟酌,如今的她只相信事实。
想起老者,她恨的咬牙切齿,心里骂他的十八辈祖宗。可是当手镯碰到她的嘴角下硬咬出来的血时,她没有察觉有一道绿色的光亮曾经迅速划过,划过她的滕枕,划过她的小脸,划过她的瞎眼,只是吸吸湿意沉重的鼻头,抿着疼痛至极的嘴角,任由带着咸涩血腥的体液抿入舌际。
少顷,屋子里恢复了先前的静谧。叶荷,水烟两个交换了眼色轻手轻脚地走出去。
第一卷 第4章 转机
叶荷在外院嘱咐几个婆子好生打扫着院子,又叮咛水杏红桃两个伶俐的听着里边的动静,自己出了院子向穿堂那边走去。
她要亲自去厨房看看水烟说的新厨子,再探探三姨娘哪里的口风。
等她走后,水烟遣了秀梅去祠堂先给菩萨上香,还默念几句祷告语给她,秀梅听罢应是,便领着两个婆子转身朝抄手游廊的方向去了。
秀梅这些天一直随着她去自家的佛堂,所以有模照样的做齐工作后,又在菩萨坐堂前念完十遍般若波罗蜜许愿经暂且不提。
亥时,叶荷带着小丫鬟端着饭菜进了西次间,正在屋里跟水烟商量着何时唤醒小姐用饭的事,院外响起突兀的声音。
抬眼,穿着深棕色绸袄,淡蓝色漆裤,头上光光亮亮挽个圆髻,横插着一只缀着绿宝的鎏金簪子,被一大堆仆妇婆子簇拥而来的安妈妈信步而来。
“是安妈妈啊?”叶荷收起不解,大步迎出去,朝安妈妈深深福个礼,弱弱的说道。
这个时候她老人家怎么来了?
安妈妈是大太太的乳母,也是掌管内院的总管事,她眉毛上挑着,就像没听见叶荷的话,只由着眼睛来回地在院里扫来扫去。
院子里的丫鬟婆子只暖她凌厉的光芒一眼,便各自低下头,等她发话。
“瞧你们一个个没精打彩的,真不知你们家小姐平时是怎么纵惯的,这几天来看二小姐的人多,你们也机灵点,别走到院子里连个通报的小丫鬟也看不见,知道的,是二小姐体恤下人,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太太慢待二小姐似的。”
话音刚落,地上已跪了一片:“奴婢们不敢。”
叶荷望着安妈妈带着严厉中透着傲慢的脸,深深福道:“妈妈教训的是,叶荷一定好好侍候小姐,不敢怠慢。”
水烟随着福身,却担心这么大的气势会把小姐吵醒。
“你要教训生香阁的奴才我不管,但是小声点,万一里边的听见,你我都不好做。”一旁稍慢她半步的刘妈妈小声耳语,然后正了正衣襟平和地问水烟,“你家小姐醒了么?”
刘妈妈是老夫人身边的管事妈妈,位份跟安妈妈一样,行事却十分妥帖,背地里有为难的一般都会先请示她,她若点头,才敢叨扰老夫人。
“醒来的时候说小会话,这会子又睡下了。”水烟瞅着刘妈妈,眼角却隐隐往右划。
刘妈妈知她有话说,便向安妈妈说道:“你先去吧,我随水烟去看看院子里有什么缺少的。”
当着众人的面,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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