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遥远的地方(最心爱的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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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遥远的地方(最心爱的歌)- 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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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坐下又跳起来,这是什么,掀开床罩,是一只网球拍子。

两个世界,完全是两个世界。

她驱近书桌去看程雯的笔记,她知道她念的科目叫管理科学,书本里的理论高深莫测,功课一写一大堆,参考书成箩借回来。

程岭怀念替妹妹补习那段岁月。

程雯幼时学习精神不大集中,廿六个方块字母学了很久很久……

她在妹妹房里耽了很久,幻想她是她,有的是时间,有的是男朋友,有的是选择。

程岭悄悄的落下泪来。

她走过去看念芳,念芳正抱着西施猫在看电视,程岭只见荧幕上人山人海,挤在一起载歌载舞不知在参加什么盛会。

“这是什么?”她问念芳。

“呵,”小念芳回答:“这叫胡土托音乐节。”

“是,”程岭叹口气,“现在他们都打扮得像叫花子。”

猫咪呜声跳到程岭怀中。

“妈妈我想参加学校的夏令营。”

“去多久?”

“两个星期。”

小念芳终于会有她的社交圈子,同学朋友,正常活动,一定要放她出去。

念芳见程岭沉吟,生怕不获批准,忐忑的加一句:“罗拔获加与伊莲庄生他们都去。”

这两人是程家的邻居。

程岭说:“报名表格拿来我签名。”

“你是世上最好的妈妈。”

程岭笑:“我也这么想。”

周末李杰来带来一位姓莱斯念教育系的女同学,说愿意为程岭补习。

他一点不放松,程岭却不觉反感,她是需要有人替她安排策划一下。

那个女生要求的薪酬十分合理,她说:“莱斯,是米的意思。”

重新摊开课本,程岭十分唏嘘。

她愿意试一个月看看进展,倘若她的学习能力如一块顽石,那就死了这条心。莱斯新派教学,鼓励学生主动:“程,你要多说多讲。”

“你不会笑我?”

“我像那样的人吗?”

程岭端详她一番,“不,你不像。”

“程你介意告诉我你几岁吗?”

“我的真正年龄?”

“可以讲吗?”

程岭抬起头,感慨的说:“我二十五岁了。”

“呵,我们同年。”

“真的?”

“李也是二十五。”

程岭问:“李是你的男朋友吗?”

“我才不要这种大男人做伴侣。”莱斯嗤之以鼻。

程岭觉得她们之间存在一道鸿沟,莱斯说到异性,仍然面红耳赤,言若有憾,心实喜之,程岭哪里有这种心情。

课上到一半,忽然之间,客厅玻璃窗当啷一声,碎片四溅,落了一地,幸亏没有人坐在沙发上,否则必然挂彩。

程岭大吃一惊,只见有人窜进汽车,迅速逸去。

这分明是蓄意破坏。

一边莱斯已吓得面无人色,“程,快打电话报警。”

程岭看到玻璃碎片当中有一拳头大石块,用纸包着,拆开一看,上面写着“清人回家去。”

程岭心中有数,又与莱斯说:“今日功课到此为止。”

莱斯恳求:“请依法处理此事。”

程岭微笑。

她自然有分数。

不到一会儿郭海珊已经一额大汗赶着前来。

程岭铁青着脸同他说:“这是你贤妻的好介绍吧。”

郭海珊汗颜:“我会教训她。”

程岭冷笑,“她不教训你已经很好了,请她别把程雯拖下水,跟着疯,为了两块钱同白人下三滥争个不休。”

“她是过分一点。”

“究竟是什么引起白人来寻仇?”

“她把夜总会告到官里去,叫夜总会登报道歉,承认种族歧视。”

程岭问“华仁堂出句声,他们还不服贴?”

郭海珊此际露出一丝微笑,“你我想法相同,可是文凯说,她要秉公办理,要在白人社会中争个公道回来。”

程岭指一指,“拿我客厅来殉葬?”

“我马上派人来修理守卫。”

“告诉文凯我绝对生气,还有,把程雯叫回来禁足。”

郭海珊从未见过程岭发脾气,名义上她是他的长辈,私底下他也十分敬重她,故立刻说:“是。”

程岭一言不发上楼去。

程雯很快被接回来,站在姐姐面前一动不动。

程岭没有正面看她,呆半晌,忽而落下泪来。

程雯心如刀割,“姐姐,有什么事你骂我好了。”

程岭只是说:“我担心你的安危,你若是有什么闪失,我这些年的苦白吃了。”

“姐姐,你说什么我都照着做。”

“我想你把书读好,替华人争气有许多方式,无需如此强出头。”

“可是——”

“不必同我讲别的理论,我不懂,也不想听。”

程岭摆摆手,显示了她权威**一面,她确是家长,一家之主,此刻是她运用权力的时间。

“是,姐姐。”

“你心中不服是不是。”

“不,姐姐,我心服口服。”

程岭又流泪,“你放心,我不会管你其他事,学业与恋爱都不伤身,任你去。”

“毕业后我想念法科。”

“也好,以后多接华人官司,伸张正义。”

“一样会结下仇家。”

“那怎么一样,那是公事公办,你们此刻是挑衅生事,砸人饭碗。”

程雯不敢再分辨。

程岭忽然微笑:“可记得我接送你们上学的情形?一晃眼都这么大了,真不可思议。”

程雯看着姐姐,惊讶莫名,外形那么秀丽年轻的她,正托着腮沉思,打扮容貌同一般廿多岁女子无异,但心态谈吐却如老太婆一样,暮气沉沉,净是想当年。

她已经没有生活,白白看日出日落。她灵魂已死,躯体不住欲回到过去的岁月里。

年轻的程雯首次看到如此悲哀现象,震惊之余,她哭了。

程岭看她一眼,误解妹妹心事,“这些年来,我从来没有责备过你。”

程雯蹲下来,“姐姐,如有机会,你还会结婚吧。”

程岭哑然失笑,“一个人要结多少次婚?”

程雯也笑:“多多益善。”

“你这个人,你这张嘴!”

“这是真的,我听天由命,说不定一次都嫁不掉。”

“都叫吕文凯带坏了,我迟早同她算账。”

说到曹操,曹操就在楼下偏厅等她。

程岭认真恼怒,出言讽刺,“争取人权,也犯不着牺牲亲友。”

“对不起,可是我们已经获得胜利,我得到五百元赔偿。”

“恭喜恭喜,这块玻璃有了下落。”

“夜总会登报向我们华人道歉。”

“那多好,保不定以后唐人可以免费进场跳舞。”

“这是原则问题。”

“对,原则上不能让步,玉石俱焚,牵连九族,在所不计。”

吕文凯唯唯诺诺,知道程岭在气头上,不与她分辨,起身告辞。

郭海珊在门外等。

吕文凯忽然对丈夫说:“她老了。”

这话只有郭海珊明白。

这个问题程岭本身当然知道。

当李杰来约她看戏的时候,她坦白同他说:“我是一个老人,与我的皮相不符。”

李杰来擦擦鼻子,微笑道:“幼时听长辈说故事,好似是有这样的事,一个百岁精灵,被拘在年轻的躯壳里。”

程岭也笑:“我的道行还未至于那么深湛。”

“可是也足够令人迷惑。”

“对长辈不宜用这样轻佻字眼。”

“对大人自然不会,我省得。”

程岭不语,似乎被冒犯了。

“我令你烦厌?”李杰来坦然问。

又没有。

只是程岭觉得中间仿佛漏脱一大截时光,她像是睡着了,一觉醒来,已经跟不上节拍,她想回来,又来不及,正想适应新时代,却得不到鼓励,十分徘徨。

“让我帮你。”李杰来凝视她。

“不。”程岭开口拒绝。

李杰来颇为尴尬。

“对不起。”

“不要紧,”他仍可维持幽默感,“我从前也被拒绝过。”

可是之后,他识趣的疏远了程岭。

莱斯仍然来替程岭补课。

课余吃茶闲谈,莱斯偶然问:“你的理想对象,要有什么条件?”

程岭似没听懂,“我?”

“是呀,你,你已廿五岁,难道从没想过择偶条件?”

“我?”程岭忽然笑了。

前仰后合,眼泪都流下来。

从来只有人挑她,哪里轮到她拣人。

可是莱斯鼓励她,“说来听听。”

程岭用英语缓缓道来:“他需比我大十年八载。”

“很好,”莱斯说:“我赞成,那样,他会照顾你。”

程岭说:“强壮,有一副好身体。”

“那当然,健康很重要。”

“好学问,有智慧,富幽默感,尊重女性,懂生活情趣。”

“很会挑呀。”

“他无需富有,能养活自己即可,亦不必太多英俊,面目端庄已经合格。”

程岭也猜不到她居然会透露那么多。

莱斯说:“这样的对象,说难不难,说易不易。”

程岭答:“我知道,我们中国人讲缘分。”

“什么是缘分?”

“机会率。”

莱斯笑,“你看你现在用词多么科学化。”

程岭腼腆的笑了。

她一直羞红着脸,到第二天还没有褪去。

妙龄女子的皮相下是老妇的心灵,可是在保守的心房中有闪出一丝少女的憧憬,多么矛盾。

翌年夏季,吕文凯成功当选市议员,任期三年。

华仁堂出任助选团,将选举资料翻译成中文,使英文水平较差者有机会明白参加选举的重要性。

开头华人对吕文凯并不看好。

“同白人斗选,输了连带全体华人没面子。”

面子问题是中国人生活中至重要一环。

可是这一次面子被挽回,华仁堂放鞭炮办流水席庆祝。

郭海珊兴奋莫名,深以爱妻为荣。

程岭看在眼中,笑对妹妹说:“看到没有,真爱一个人,就算不赞同她所作所为,也支持到底。”

程雯说:“吕文凯真幸运。”

程岭点头,“将来吕文凯即使当选加国第一届华人总理,她的荣耀还是不如嫁得一个好丈夫。”

“姐姐真是古老思想,以归宿为重。”

程岭不再分辨。

程雯此际已有她的社交圈,姐姐要与她说话,几乎要预约,条子传来传去,“雯,明天下午四时请回家商量要事”或“星期六请回来吃饭”等。

程岭与念芳相处的时间比较多。

一日下午,念芳游完泳上来,程岭一看,即说:“泳衣太小了,要买过一件。”

念芳冲口而出:“我想自己挑选。”

程岭一怔,这是必经阶段,她不禁莞尔。

念芳擦干头发,斟咖啡给养母。

她闲闲道:“妈妈,你是见过我生母的呵。”

程岭有点警惕,她怕一不小心伤了念芳的心。

“是,见过数回。”

“你认为她怎样?”

“你呢,念芳,记忆中你对她的印象又如何?”

念芳坐下来,轻轻说:“她总是很伤心很失望,模样憔悴。”

“是,生活对她很残酷。”

“我记得她一直把我带在身边。”

“是,她没有把你交出去领养。”

“她去世之际,是否痛苦?”

“我想不,她去得很快。”

“她想到年幼的我,一定十分悲哀。”

程岭没有言语。

“你见过我父亲没有?”

程岭颔首,她不欲多讲。

“他为何置我们母女不顾?”

“念芳,”程岭温言劝慰,“这些问题永远没有答案,你只需生活得好,也就安慰了你母亲在天之灵,我有无告诉过你,我就从不知我亲父是谁?”

“我们母女命运是否相似?”

“当然不像,你的前途光明,读好书可以做事业,不必学我一天到晚,关在屋子里。”

“我和雯姨都认为你应当出去走走。”

程岭哑然失笑,“出去,去何处?”

“任何地方,海阔天空。”

“可是我觉得家里最好。”

“我们都怕你寂寞。”

程岭感慨,“待你出嫁时我真会冷清。”

“妈妈,我永远在家侍候你。”

“胡说,我要看到你组织家庭,养儿育女。”

“不不不,我愿意一生陪着母亲。”

程岭微笑:“一生是个很长很长的岁月。”

可是每个人总会过尽她的一生。

那个秋季雨水特别多,程岭越发不愿外出,她也知道外头的世界已经时髦的不像话,自程雯的打扮谈吐中可以知道,她忙着争取男女平等,有什么人言语举止间若对女性有任何不敬,她真是没完没了,连郭海珊见了她都怕,忙着退避三舍。

程雯再三表示结婚生子统是浪费人生,女子应为事业努力,正如华人在白人社会争取地位一样,女子必须庄敬自强,经济独立,不做任何人的附属品云云。

这也好,这股志气使她的功课名列前茅。

一个颇为寒冷的深秋黄昏,郭海珊来访。

程岭笑说:“好叫文凯来吃饭了,一年不上门,什么意思。”她终于原谅了她。

郭海珊笑:“有的吃,她必定马上出现。”

“不见得,她最近多出风头,听说刚自渥京回来。”

郭海珊搓着手,“她爱热闹。”

程岭看着他,“你有什么话要说?”

郭海珊有点为难,“有一个人出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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