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尝试才好。
林洛然的倔强和迟钝让她此刻显得有些呆,见她样子,白仙子心情也轻松了不少。白仙子有心查查当年疑案,林洛然这边却还记挂着双头蛇的“游戏”,两人各怀心事,这一路走得深思恍惚。 等到御剑从一方水域经过,林洛然余光不经意往下一瞥,惊见了几座熟悉的山头和水道,掐着御剑诀的指尖一颤,差点从飞剑上掉下去。
水下地宫!她和白仙子转来转去,竟到了这片水域!林洛然心中半喜半忧,喜的是这片水域她从前见过,印证下其他几处地方,大概也明白自己身处的地点,终于找到了出口的大致方向。忧的是,避来避去,天,只为了心中那点不甘愿的执念。
活下来只为了杀她,他又不是神经病。
不过,马上就要结束了,沐天南告诫自己要忍耐。
那年轻的声音久未获得回应,忍不住恼怒发作,剧痛从沐天南手指传来,他捂住戴戒指的手指,这种痛由手指蔓延到全身,痛彻骨髓,牵动每一根触觉神经,每一次他都恨不得斩断这只戴了戒指的手——可是他偏偏不能!
住在戒指里的两个存在,在三百多年,并不常这样折磨他,因为每痛一次,他都会记得很久。它们会在他做完那些吩咐的事后才会放过他,不管那些事情他是不是愿意做。
当沐天南单膝跪地,恨不得立刻死了之时,蝙蝠戒指中才传出另一道声音:“好了,外族蛮夷就是没耐性,先办正事!”
一声冷哼,年轻的那位不甘不愿暂时停止了动作。 沐天南跪在地上大口喘气。等痛觉过去,他才勉强站起来,走入磁山某个洞口。
被扰了清净,黑压压飞出一群血蝙蝠,从他头顶掠过,消失在密林间。
第五百二十八章阴谋与爱情(二)
“听我说,一定要冷静,先冷静下来……”
林洛然一边掐动分水诀,一边将扭头去看白仙子。面对两难的选择,林洛然觉得还是摊开说清楚好。她一开始是试探着问白仙子和那叶姓男修有没有举行婚礼,白仙子坚决否认。
她只是忘了被人伏击时到底发生了什么,魂灵体难道还会有老年痴呆症的困扰?不可能连自己有没有嫁给心上人都不记得吧? 于是林洛然心一横,将水下地宫的壁画说了。
于是,从前连骂人都是文言文的白仙子暴怒了……
暴露中的白仙子很不好对付,林洛然感觉面对一个淑女的怒火,压力堪比大妖。
白仙子非要去地宫,林洛然也不置可否,反正她已不是当年好欺负的练气期菜鸟,对付不了蛇妖,总不至于是人是鬼都能踩她一脚。她对水晶宫中的女尸是谁,也十分好奇……就算是圈套,连根拔起也比放一个定时炸弹在身边强。
林洛然嘴里劝慰着白仙子,心中暗想,这位亦师亦友的存在,千万不要辜负她的信任才是。
分水而下,隔了三百多年,青石台阶下的石道依然保存完好。白仙子比林洛然先行一步,此刻已经到了第一帧壁画前。
云深雾绕的几座山峰,隐在青山绿水间
的亭台楼阁,身穿古装束冠修士们或坐于松下对饮,或在溪边垂钓静悟,也有在比剑的,背着药篓穿梭在山林的青衣童子,正在喂仙鹤的粉衣侍女……一行一动,一花一草,线条简洁却又栩栩如生,无不还原了当年蜀山派中的情景。 直面昔日蜀山的壮观,这一帧壁画当年带给文观景巨大的冲击力,于白仙子而言,却是她从前看惯的景色。 她的注意力主要放在第二帧壁画上。
那场的修真界婚礼。白仙子望着一对新人的背影,整个人都在发抖。
“可笑,我居然记不得自己曾当过新娘……但那背影,明明又是我的。”
她纵然能认错他,难道连自己的背影都看不出来?
“我认识一个蜀山的朋友,他说蜀山并无有关这场婚礼的记载。”文观景当年说的话,林洛然觉得这消息或许对白仙子有用,赶紧提了一下。 白仙子冷笑:“怪不得你从前遮遮掩掩问我有无双生姐妹,从来没发生的事情,当然没有记载……要不就是参加这场婚礼的人都死了。”
她话音方落,两人俱都沉默,却是一同想起来前两日收敛的剑冢。昔日的蜀山剑修们,到真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了。
第三帧壁画,白仙子并没有多做停留。老廖给林洛然讲过“灵界”的事后,她也不再执着千年前元婴期修士去了何处。倒是第四帧被抹去的壁画,引来白仙子阵阵冷笑。
石道之后,是那道立着木雕貔貅的石门。
白仙子轻咦了一声,“你来,画到血符压一压。”
林洛然第二次到这地方,才发现两个貔貅木雕眼神灵动,好似个活物,让她不由想起君山岛上潇湘二妃的彩塑。
画符她是不会的,索性白仙子会,在心中揣摩了一会儿,林洛然照着白仙子所示,咬破中指的瞬间,貔貅木雕眼中的生机茂盛,好似马上要活过来。她赶紧虚空画了两道血符,打入貔貅体内,灵动的木雕变得呆头呆脑。 白仙子颔首,对她画的符很满意,此时却不是多做解释的好时机,林洛然总得这血符和疯道人贴在潇湘二妃彩塑后的黄符线条像极了,不同差距估计就是一个主生,一个主杀。
白仙子连蜀山的剑之总纲都有,知道几个禁制手诀当然更容易。
石门不费吹灰之力缓缓开启,足够容纳千人的莲池地宫又露了出来。
头顶海碗大的明珠使清辉满室,莲池依旧,昔日的碧波却传来阵阵恶臭,黑水上漂浮着一些枯枝,数亩粉白相间又夹杂着紫莲,仿佛永开不败的莲池,已经败落的不成样莲池正中央,那口通体透明的水晶棺材,数条水桶粗细的大蟒盘缠绕盘旋,整个地宫弥漫着呛人的腥臭。
不理会这里的环境和林洛然所描述中“她”的陵寝相差甚远,白仙子目光如电,死死盯在了水晶棺上。
棺内有熟悉的气息在召唤她,以白仙子目力,自然能看清棺内情景:身穿她最爱的鹅黄宫装,鬓发如云,眉如墨黛,面颊饱满红润,发间插在一朵她最爱的牡丹花——那眉,那眼,那唇,分明就是她本人! 白仙子心中大惊,难道当年她肉身竟然未毁?
竟有人,将她元神生生震出体内,再抢占了她的身躯?!
元婴后期修为被夺舍,以当时修真界的实力,白仙子觉得比被人伏击,导致神魂俱灭还要难以接受!不伤害她肉身,却将她元神震散,只有一缕残魂,成为漏网之鱼……难道当时,秘境中尚有化神修士?
白仙子心中巨浪滔天,表面却很镇定,咬牙对林洛然言道:“那水晶宫中,便是本座肉身。”
她必然是怒极了,连许久没冒的“本座”都跑了出来。
听闻白仙子确认,林洛然并无轻松之意,反而觉得头更疼了。
太坑爹了,女尸体内的神识,居然曾经对白仙子夺舍成功,她上次逃脱,还真是在火凤的帮助下走了狗屎运啊!
更坑爹的是,她和白仙子两个傻货,居然还各自又送上门来。
林洛然警觉望着四周,除了大蟒缠绕在水晶棺上,她们进来这么久,并无动静。
“仙子小心点。”
见白仙子欲要前去查探,林洛然赶紧出声提醒。
“无妨,不管是什么鬼魅,你既已封住了门口那两个木雕貔貅,它至少被封住了八成,如今却奈何不了我。”
白仙子好歹也是趋于小成的魂灵体,神魂都凝固成了实体,她既心有定论,林洛然也就不再拦阻。
地宫静悄悄的,魂体本就属于阴寒之物,又岂是几条蟒蛇可以对抗的,白仙子一走进,它们俱都四散逃开。
水晶棺簇新如故,棺中丽人恍如沉睡,白仙子立在棺庞,和棺中人一静一动,好似孪生姐妹花。
她凝视着棺内肉身,神色变幻,也不知在想什么。
地宫安静得过分,林洛然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脊背发凉的感觉,似被一条毒蛇从暗中盯上了。
白仙子脸色带着嫌弃,忍住恶心去触碰先前被蟒蛇缠绕的的水晶棺,林洛然想起她从前被夺舍的情况,只觉得两者何其相像,一时口干舌燥,心生警觉:“等等……”
她话还含在舌尖,却见恶臭的莲池中黑水滚动,一片片荷叶从池底窜出,眨眼间叶展花开,白色的娇蕊,粉色的,浅紫妖娆,白仙子一下被莲花的绝色所包围,衬得立于水晶宫旁的人,越发绝代风华,不可方物。
淡淡的馨香让人陶醉,在这最美一科,一道白光从开得最艳的紫色莲花中央暴起。
白仙子冷哼,正要将这不知好歹的存在擒获,哪知那白光根本就没理她,转了个弯儿就往林洛然方向袭来。
林洛然牵动嘴角算笑过,都说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都过了三百余年,那“神识”还当她是软柿子,对她执念不改?
一张火网从林洛然掌心冒出,往白光罩去。白仙子想到那东西昔日居然占了她肉身,林洛然毕竟是元婴初期,心中也有些急切:“你快闪开些!”
她的声音毕竟迟了,白光突然如白仙子之前寻路出幻阵时一样散开,从密密的火网缝隙中逃出生天,又汇为一道,认准了林洛然方向袭来——
………………
磁山内,沐天南已走到祭台处。
臭烘烘的血蝙蝠洞穴,沐天南神色未变。
看着祭台处渐渐凝视的黑影,他伸出戴着戒指的那只手。
“我已按照约定,将你带回了这个地方,我们的交易,算是正式完成了。”
蝙蝠戒指内传来不甘的声音:“我们的约定呢?你可是以心魔启誓,一旦毁约,难道不怕心魔誓应验?”
沐天南失笑:“Roddick,你好歹也活了这么多年,是不是太天真了?我只对尊者起过誓,是否违背誓约,也不是你说了算……再说了,区区心魔誓,你觉得一个入了妖魔道的人,会害怕吗?”
Roddick像是被敲了一棍子,气得说不出话来。
“好了,别说了,将戒指放到祭台上来。”
黑雾尊者口气中多有不耐,若说它和沐天南有什么共同点,那就是Roddick这样的血族,永远被它划分在“蛮夷”身份,它根本不会去考虑roddick的利益。
Roddick还在唧唧歪歪,若没有它同意,紧锁住沐天南手指的蝙蝠戒指也褪不下来,黑雾尊者耐性被耗光,很干脆接管了戒指。
当年戴上戒指有多痛,如今要褪下,只会比之更痛。
戴了三百多年的蝙蝠戒指,深入沐天南手骨,以红丝缠绕,锁住的是他全身的骨骼!
第五百二十九断腕
看上去无异的蝙蝠戒指与手指相贴的那一面,延伸出无数比毫毛更细的红色锐刺。这些锐刺密密麻麻布满戒身,不多不少正是206根,和人体的骨骼数量相同。
每一根红刺都和沐天南身上的骨头紧密相连,这些红刺予以他悠长生命,在每次疼痛发作时,同样也能要他半条小命!
蝙蝠戒指正在剥离,历经三百年多年,那些毫刺几乎和沐天南的骨骼不分彼此融为一体,现在再想剥离,那痛又要比跗骨剜肉还厉害,简直是在硬生生抽取出骨骼的一部分。
沐天南原本就没有血色的脸白得吓人,额头耳后颗颗比黄豆还大的汗珠,眼窝下一片青黛之色,加上破烂的衣衫,全无之前的贵气,显得十分落魄。
可是蝙蝠戒指慢慢褪下的过程中,就算痛不欲生,仔细观察的话,仍然能发现沐天南脸上那股掩饰不住的由衷欣喜。
自他行修真界大不逆,以人族之躯修妖族功法来,蝙蝠戒指固然让他修行一日千里,对沐天南而言却实是枷锁。 当初远走他国,人生不出意外,几十年后黄土薄棺,不如纵情活过。他记得自己很是过了几年酒醉灯谜的日子,直到在纽约一家地下酒吧遇见了血族的Roddick。
Roddick对华夏人很仇视,尾随他出酒吧,不过是想要吸他的血。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在蝙蝠戒内躲了几年的老怪物醒来,选中了一滩烂泥的沐天南。
“你想不想获得永生?”
他醉眼里闪过一丝清明,获得永生?这世上大抵没有什么东西是真正永垂不朽的,他只是听说,那人又去了危险的地方,归期不定。凡人与修士的差别,在于时间上永远不对等,或许等她回来,他已经醉死发臭了。
于是沐天南笑了。
“永生?我不稀罕,你有让废物修炼的办法咱们倒还可以谈谈。”
短短几句交谈,他很爽快将自己卖给了魔鬼。
以人族之躯修妖,从此不在人道,不算妖道,又称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