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某不敢,实是仙人有令,不敢不从。”
宦官冷笑,仙人,何处有仙人?
几名副将都暗暗咬牙切齿,不知是要劝说将军听令,还是为那满城的平民求一线生机。只是,天色已暗,三天时日毫不掺假,那白衣胜雪的仙人,自三日前显露神通,却再也没有动静了。
城内也很安静,若非城主府挂在屋檐下的桐油灯每到夜晚都会依次被点亮,他们都会怀疑,申城其实已经成了一座死城。
仙人失约,是没能救得这两三万人?
也是,毕竟不是两三人,也不是两三百,不是两三千……纵有仙法,想同时救两三万人,也是天方夜谭吧?
张将军心中惋惜,那宦官唾沫横飞,一直催促着他下令烧城,张将军并非一点压力都没有的。
他本已见疑于瀛国今上,根本不需要犯错,只要一点借口,等待张家的,必然不是什么好事。
为了这许多平民,他死了也就罢了。
但张家上下几百人,特别是他的长孙,前些日子刚做了满月酒。
他眉头皱起来,那是良心和私心在苦苦挣扎。
宦官似乎从中看出了端倪,冷笑几声,直奔外帐而去。他选定高地,从怀中掏出一张黄绸卷轴,宣读了密旨。
张将军丧失了三万精兵的管理权!
宦官高举着圣旨,尖细的声音在夜色中传的老远:“众将士听令,立刻烧城!立刻烧城!”
张将军颓然后退,一瞬间似乎老了十岁。
带了火油的箭矢被射进申城。城墙固然是沾火既染,城里建筑也都是木材,瀛国天气炎热,木板被晒得极干,燃烧的速度并不比泼了火油的城墙慢多少。
被认为是死城的申城中,喧嚣沸天,呼救声,怒骂声,哭声,交缠到一起,让士兵手中的箭矢一缓……又有什么用呢,火势早已蔓延开来。
像养猪一样被圈养的平民们,眼泪有着红丝,悲愤异常。
熊熊火墙内,是他们的亲人!
死了也罢,听着动静,分明大多数都活着,还活得中气十足。他们的亲人,定然是被仙人救回了,不是死于瘟疫之手,是要被活活烧死啊!
“我和你们拼了!”
双眼通红的平民涌上前去,不比先前的富人闹事,这种深入骨髓的悲愤感染人心,引起共鸣。精兵手中明明是寒光的刀剑,他们明明有着三倍于城外平民的数量,却被血肉之躯逼得节节后退。
因为他们内疚了!
平民的愤怒,原来汇聚起来也是可以让人仓皇的。
冲突一触即发,宦官被听到动静疾步赶出来的张将军一剑斩杀。
仙人失约,宦官欺人,平民与士兵的冲突爆发,张将军不允许本国所铸的刀剑,斩向的是本国子民!
自救,在这最后关头,唯剩下自救这一条路了。
他想叫大家静一静,撞破城门还能组织救人,刚一抬头,天空却毫无征兆突然下起了大雨。其实并不是毫无一点征兆,先前城主府也有华光一闪,只是众人情绪激动,未曾注意到。
张将军抬头眺望,一道白影悬浮在申城的上空。
雨根本不是自天空降下,而是来自那女子指端。华光流转,隔得极远的距离,哪怕看不清面容,依旧感觉到慈悲动人。
冲突和城内躁动都停了,城内城外约定好了般万籁无声。
——火油浮于水,她降下的甘霖,真的能熄灭大火吗?
第四百零七章信仰凝,青鸾现
幸好来得及。
林洛然站在半空中俯瞰,三天的治疗,还要加上这最后一场灵雨,此地天干气燥,施展大型水系术法有些困难,方才正在紧要关头,城外突然射入火箭,倒真是吓了林洛然一跳。
灵药不单蕴含了对抗病毒的生机之力,还稀释了一些灵草,刚降了两分钟,熊熊大火就熄灭了大半。林洛然此举是为了杀菌治病,不愿灵雨浪费在灭火上,悬浮在半空中,右手的印记一变,在火系术法作用之下,城内外的瀛国人都只看见满城大火变成火丝,鲤鱼吸水一般被收到了白衣女子手中。
嘶——
仙家手段了得,众人生生倒吸了一口凉气。
灵雨落下,落在人身体上的暂且不多,却还有一些钻入泥土,最终会与四通八达的地下水汇聚,这片土地上余毒未清,大自然的自愈能力也不是几天就能发挥效果的,只有形成了循环,才能让此次瘟疫的势头在这一带消融。
张将军抬头,灵雨顺着他脸流进脖子,很快他就感觉到浑身暖洋洋的。
他没有染病,然而也是一名武者。同领兵作战比起来,他学武的天资实在愚钝,前些年才刚练出内劲,却是五十多岁,再无多大作为。
但这雨水,却让他经脉中有些后继乏力的气息蠢蠢欲动。
同样的感受,并不是只有张将军一个人。
沉疴的病体,在经过雨水洗涤后,非但没有感觉湿漉漉的寒冷,还浑身一轻的感觉。纵使他们无从得知灵雨为何泛着药香,对于它的珍贵却毫不怀疑。
传染病是有潜伏期的,外城的人也不见得都是健康的,林洛然此举其实是为了预防病毒再次爆发。
……
何德何能,受仙人垂青?
活命之恩,当如何当报?
对于张将军而言,林洛然何尝不是救命恩人。他没办法下令屠城,抗旨不遵是死罪,可能祸及满门。
大火熄灭,灵雨骤停,申城的城门突然打开了。有衣衫褴褛,神情恍惚的平民从城门满满涌出。没有粮食的自身自灭,看上去他们精神依旧不错,面色甚至要比被圈养在城外的平民看上去要红润。
那吓死人的红斑消退了,士兵也没有阻拦,他们恍惚原因,大概是没想到自己还有机会见到城外的天空和亲人吧?
有一些人已经认出了亲友,越过人墙,紧紧拥做一团。
高墙相阻,本已是黄泉隐现,实在没想到会在几天后看见安然无恙的亲友。
张将军眼眶也发湿,走出来的人很多,城外黑压压都是人头,驻军不得不一退再退,他当然不会有怨言。由此可以看出,大概除了早前死去的,自仙人来临,这次染上瘟疫的病人,是不是没有再死的了?
不然不会还活着这么多人。
他思付良久,灵光一闪,活了几十岁,历经大小战役,张将军的胆子原本就要比寻常人大些。否则也不敢冒着抗旨的风险拖延时间——
“瀛国百姓此受仙恩,张某无以为报,斗胆获求仙子道号,必定日日香火不断,以表寸心。”
此话一出,惊醒了正在互述别情的平民们。
谁家没有一两个亲人染病,被送入城中等死?他们这些生活在社会底层的平民百姓,没有余钱供奉牲畜祭品,难道还不能奉一注清香?
“求仙子道号……”
“求仙子……”
“仙子……”
黑压压跪了一地人,让最后出城的那一百来名这几日出了大力的妇人惊愕,随即了然于心。三日相处,她们原是要比这些人稍微了解浮在半空中这位仙子——虽然言语不多显得颇为神秘,却救人于苦难,又全无半点嫌弃底层小民的心,实是当得起众人跪地言谢的。
林洛然目力超然,能清晰看见地上每一个人。几万人的跪拜,让她虽有意料之心,但这一刻真正来临时,还是心神稍显澎湃。
她还没有想到信仰力的问题,只是单纯为着这许多人的谢意而微微慌乱。
虽然修士的厉害林洛然此前早有明悟,却也没想过有一日自己足以凭借着空间的助力,救这么多人。
他们不是草木,不是蝼蚁,不是孽海天中已是另一种生存形态的怨灵,是和她有着同样肤色,在汲汲红尘努力求生的人类。
说来说去,她还是一个尚未习惯自己身份,为了守护家人亲友在努力的,有着普通人七情六欲,时常心软,不太擅长与人交流,连偶尔装装神棍都会脸红的小修士。
“吾道号尘心……”
幸好下面的众人没有看见尘仙子脸红的窘迫样,大部分人虽觉得这个道号着实普通,也有像躲在城内的七皇子桑曳一般,暗暗念得两遍,觉得素雅又口齿生香的。
他脚下跟着两个小跟屁虫,破坏了一点气质上的冷漠。
只是,怎么觉得眉心突然发烫起来?喜妹看他捂住眉心痛的蹲下来,小姑娘想起娘亲哄自己的招数,把桑曳的手搬开对着眉心“呼呼”。
却见原本被林洛然用药水暂时遮盖的眉心胎记,青鸾鲜活,似乎要从他额头中央挣脱而飞。
喜妹啊了一声,吓得后退几步。
桑曳忍痛问道怎么了,喜妹眼中含泪,哭道:“……青色的小鸟儿活过来了!”
…………
林洛然没想过有一日会被信仰力淹没,闪闪亮亮的信仰光团汇聚成海,向她涌来。
被救的平民因为感激救命之恩,虔诚信奉这还说的过去。
那些精兵是怎么回事?她也没有救他们,为何还是有不少光团是从他们头顶飞出的?林洛然迷惑不解,身处信仰力的海洋,让她识海不断扩大,彩塑凝实,似乎随时要活过来一般。
火凤已经在空间中喜得发疯,盘算着这些信仰力绝对可以让林洛然一举凝实神格,拥有了神通之力——几万人啊,加上在孽海天渡化的怨灵,放在神佛遍地走的年代,众神分割信徒,一般的小神,也不一定有这么多信徒呢!
大有作为,大有作为,火凤喜上眉梢,在空间中转着圈儿。
林洛然不比火凤,她还有些茫然无措时,天空突然被闪电划过,闷雷一道接着一道响起。干旱了许久的盐碱地带要下雨了?
众人只当尘仙子再次施展仙术救民于火,只有林洛然眯起了眼前不相信这么巧合。
城郊上空黑压压的天空像是被撕开了一个口子,大雨未下,林洛然辛苦得来的大半信仰之力都被吸走,在天空裂缝处,消失的无影无踪。
火凤双眼圆瞪,它若还活着,此时定然一口鲜血喷出。
就是林洛然,觉得讶异的同时,也有几分不舍。
她可以选择要不要,但神秘力量不问自取,又是怎么一回事?一道青光冲天而去,桑曳眉心的青色鸾鸟脱体而出,拖着华丽的尾羽飞入了裂缝之中……
林洛然陡然想到一个可能,心脏不听指挥,砰砰跳动。
第四百零八章仙山已见,咫尺光阴
蓬莱何处?
或许李义山早在诗作中为世人指明了道路,然皆当那是咏喻爱情的佳章,被分解研究到逐字逐句,却未曾去想,或许那名句,其实就是本来的意思呢?
哪有那么多衍生意义……林洛然眸光转动,紧紧盯着天空那泄露着些许光亮的裂缝。
几个呼吸间,青鸾再次从裂缝中钻出来。那华丽的尾羽洒下点点星光,点亮了这申城的夜色。
当它整个身影从裂缝中显露,林洛然才发现它拖着一辆气势恢宏的玉色马车,在天空飞翔转圈。洞箫和琴弦合奏的乐声响起,几个衣袂鲜艳的女仙坐在车前,或是吹箫,或是抚琴,姿态万千,美艳芳华,一颦一笑都不似人间有的绝色。
平民大多惶恐不敢直视,偶尔有那大胆的大头兵偷瞄一眼,都被那遗世独立的凛然之姿臊得面红耳赤。
是与尘仙子完全不同的美,偷瞄过的人暗暗称奇,不过相比之下,他们还是更喜欢这位称心仙子的亲民。
林洛然早就没空理会脚下众生的心思,她此刻满腔的酸涩和激动难言。
突然想起的是少时学过的名句——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之处。情景对不上,抒情的对象也有争议,那种豁然开朗的感觉却大致不差的。
青色鸾鸟俯冲下来,拖着大大的华丽马车,围绕着林洛然转圈盘旋,错身而过时,林洛然能清晰看见几个奏乐女子睫毛颤动,以及她们身上传来的,属于百花的香味。
她们眉目精致,全情投入在美妙动人的,并不在意林洛然,马车却有始终在围绕着她盘旋。
那从桑曳眉心脱离的青鸾,拖着华丽宽大的马车,一直在林洛然身边不肯离去。正是因为如此,虽然那些奏乐的女子没有言语,林洛然还是觉得这是在邀请她上去——那裂缝后面,正是她苦苦追寻十数年的蓬莱仙山,林洛然有很强烈的直觉!
站上去,站上去,她就跟做梦一样,忍不住抬脚迈上了马车。
像是踩在一团棉花中,软绵绵不着力。林洛然站上了车沿,忍不住四下张望,申城之外是恭敬的信徒们,他们大概以为林洛然是要离开,回到天宫之类的地方,所以闹出这么大的动静。
唯有一同前来的七皇子桑曳,勉强从地上挣扎起来,摸着眉心处有烧灼感的地方,沉默不语。
唯有他知道,林洛然并不是返回某个地方,而是找到了蓬莱。
他想起幼年曾在皇家冷宫中读到的旧书,海外有仙山三座,蓬莱、方丈、瀛洲,青鸟是王母的信使,能自如来去各界,桑曳一直认为是母妃为了安慰他而故意叫人放的书,毕竟他只看了一次,后来怎么也找不到了。
但是为什么会信呢?
或许潜意识中他想证明,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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