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如果有个亲近的人一起,去看看当然也是好的。世俗简单,可是真实快乐。如果有好的片子,她也不是不喜欢一个人去电影院看,相反她享受这种静谧,但是不想去凑热闹。太过喧哗总归是虚浮,热热闹闹后,人去楼空,又会有什么留下来。
她于是闲了下来,打算回去做点吃的,然后找一张影碟看。沈家谦弄了间视听室,里头琳琅满目的影碟,还分门别类装在一格格的架子上,比起专门卖影碟的店毫不逊色。她原先并不知道,春节期间误打误撞打开了那扇门走进去了才发现。看着那么多影碟,既惊讶又兴奋,忍不住问他:“你也看电影?”
沈家谦当场就冷下了脸:“怎么,难道只许你看,我这样的人连电影都看不得?”
她这才知道说错了话,本来并不是轻视,可是实在太过惊讶,语气难免引起误解。他呼朋引伴喝酒打牌是正常的,一个人在家里静静看电影倒是出乎想象了。她讪讪然,只得赔笑说:“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
他咄咄逼人,她避而不答,借做饭才打岔了过去。然而,他哪里那么容易息事宁人,那天晚上睡觉的时候,又追问:“我倒是一直忘了问,你跟我说说,我这样的人是什么样的人?”
他记性实在是好,原来一直把她当初那句话放在心上。她根本回答不了。最初觉得深沉难测,冷漠寡言。有了酒店那回事和忽如其来的婚姻,也曾跟萋萋一样,觉得就是个纨绔,仗势欺人。甚至在不久前,他每每夜半喝得一身酒气回来,她还是觉得他该是惯常声色犬马,灯红酒绿。可是渐渐却看不清了,也许是因为春节,他们突然有了更多的时间在一起,不再仅仅是晚上同睡一张大床的两个人。他陪她过春节,带她回家看望父母,一起过河去看童年的乡村。虽然只是几天,短短的一段路,可是那段路上只有他们两个人。
☆、第二十七章 世有男子 (下)
还没走到地铁站,包包里的手机响了。因为是陌生电话号码,重年迟疑了一下,才接起电话。那边却是个出乎意料的声音,矜持而礼貌地说:“沈太太,我是周曲,方便说说话吗?”
“当然、当然方便……”重年面对她向来没有底气,仿佛有点唯唯诺诺,紧张起来话也答得磕磕巴巴。萋萋说她并不欠周曲什么,她也明白,可就是理直气壮不起来。她不无自嘲地想,要是萋萋在旁边看见她这样,准又得挨骂。
周曲说:“我已经订了餐厅,要是不麻烦的话,那么晚上我们就一起吃个饭吧。”
这番“邀请”听起来是如此合理正常,重年犹豫了一下,仍旧唯唯诺诺地答应了下来。
周曲订的那家餐厅和昨天周顾带她去的是同一家。重年听到餐厅名字时,起初怔了一下,反应过来才觉得他们本来就是姐弟,喜欢去同样的餐厅吃饭很正常。
因为有点远,又在下雨,她怕周曲到了久等,挂了电话就连忙打车赶往餐厅。接待的侍应生听说是同周曲小姐有约,很快带她去了一间包厢。同昨天一样是湖畔临水的木头包厢,别致静雅。明式黄花梨木椅,铺着软缎绣花垫子,一架雕花屏风,上头有梅花,兰花,青竹,菊花。从敞开的菱格木窗望出去,一汪碧水幽幽。
周曲并不在,服务员问要上什么茶。她想了想,要了同昨天一样的明前茶,因为是周顾点的,或许他姐姐也会喜欢。
窗外的马缨花依旧开得正好,对面湖心亭里头这次是苏州评弹,凄清寂寥的琵琶,婉转哀怨的唱腔,缓慢咿呀地诉说。重年不懂苏白,何况是这样弹唱,还没听出来是什么曲目,沈家谦的电话又打来了。今天倒是早了,却依旧没有正经事,开口就问她:“你在哪儿,吃晚饭了没有?”简直是千篇一律的开场白,漫不经心。
她知道他不得到满意的答案是不会罢休的,老老实实地回答:“在外面,还没吃饭。”
“都下班大半天了,你在外面干什么?”
她不理他。他自己又很快反应了过来,“你跟谁一起在外面吃饭?”
重年被提醒了,有点做贼心虚似的看了眼包厢门口,下意识回答:“跟同事一起。”
“哟,你们同事真懂得享受,下了班吃个饭,还要兜半个城,大老远地挑个好地方,一边吃饭一边听苏州小曲儿……”
重年听到这里,忍不住惊讶了:“你怎么知道?”他不可能是火眼金睛,真能隔着一条电话线也望得见她在哪儿。
沈家谦笑了一下,“《白蛇传》啊。”
“什么?”重年没听
明白,又呆头呆脑地问了一遍。
“在唱《白蛇传》啊,你什么脑子,坐在里头,这都没听出来。”
重年赧然,这才反应过来,却也不得不对他刮目相看,耳朵实在是好。
沈家谦又笑了一声,似乎是心情很好,难得好声好气地对她说:“那地方我经常去,从前还没有那家饭店的时候,湖心亭里头就有说书的唱戏唱曲儿的,这么多年了都没怎么变,到了春天还是《白蛇传》,上个星期我去吃饭还有个唱曲儿的抱着琵琶在那咿呀游湖借伞断桥相逢……”他的话又多了起来,添油加醋,胡编瞎扯,有的没的讲一大堆,倒把她当成从来不知道《白蛇传》是什么的三岁小孩。最后竟然还说:“你瞧人家白素贞,一千多年前的恩情还念念不忘,时刻惦记着那小牧童,下凡报恩,以身相许,哪儿像现在的有些女人啊,什么都能忘,别说见了恩人以身相许了,十年八年就能把一个人忘得连个影子都没有,你站在她面前,她都不知道你是谁,连一句话一个招呼都没有,跟个木头似的……”
重年好笑,不知道他这发的是什么牢骚,越扯越远,忍不住陪他瞎扯起来,“这关女人什么事,凡人哪儿能记得那么多?人家许仙就什么都不记得,只当三月三踏青游湖一个白衣仙女从天而降,心安理得的享有一切……”
“胡说八道!根本不关许仙的事,是有些女人的脑子就是跟其他人不一样,又呆又笨,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能忘,成天只惦记着吃跟睡……”
“你才胡说!那你每天没吃饭睡觉?不吃饭睡觉你怎么长到这么大的?”
沈家谦大概没意料到她会反驳,还是这么孩子气的话,被噎了一下,才嗤笑一声:“你瞧,我都没指名道姓呢,有些人就迫不及待跳出来,不知道是有自知之明呢还是对号入座了……”
重年也忍不住笑了,觉得的确是有点傻气,反正他的一张嘴能说,她从来就说不过他,也不差这一回。包厢门口突然传来响动,她“做贼心虚”,反射似的把手机从耳朵边拿开,抬头看见是服务员手托茶盘站在门口敲门,又觉得好笑。可还是担心周曲来了撞见不好,终于打断他:“好了,好了,你怎么这么多话?我要吃饭了,我们明天再说。”
“明天说什么?《白蛇传》还是报恩以身相许?”
“什么都不说!”重年嫌他不正经,恨恨答完,把电话挂了。
然而,周曲却并没有来。重年也不知道喝了几杯茶,只觉得肚子越来越饿。外面的天色早已经黑蒙蒙的一片,只有一盏一盏的灯亮着,雨渐渐下得急了。
服务员进来关上了木窗,而湖心亭里头的苏弹仍旧隐隐伴着潇潇的雨声传来。
她在忐忑不安的等待中,渐渐不确定周曲是否会来了。如果是恶作剧,她又想不明白这样有什么意思,把她叫来等一晚又是为了什么。思绪翻转间,突然听见有声音传来。她又反射性看向门口,却毫无动静,而包厢里已经有说话声音了。
“不好意思,周小姐,让你久等了。”
“不用客气,温小姐,我说过今天无论多久我都会等你的。再说,你看这里风景这么好,有这么好的茶,还有人陪着,顺便听听戏,多坐一会儿只会是好事。”
因为其中一个人的声音太熟悉,另一个人也显然是她等待已久的人,重年惊讶得站了起来,可是哪儿都见不到人。她的视线在包厢里头转了一圈,最后循着声音停在了对面那架雕花屏风上。
萋萋笑了,重年听出来那笑里的不以为然和嘲讽。果然她一出口就没好话:“早知道周小姐时间多,耐心又如此好,我该去看场电影再来的,那女主角跟周小姐长得挺像的,对着她也差不多是对着你了。”
屋子里静默了几秒,在重年也紧张了起来之后,屏风那边的周曲却轻描淡写地说:“是吗?如果真有这样的一个人,那真该去看看。可是我不会演戏,只喜欢看戏,或者偶尔客串一次导演也不错。”
“周导?”萋萋笑,“不知道你计划拍什么?‘逼婚记’还是‘失婚记’?”
周曲仍旧没有生气,嫣然一笑,说:“温小姐果真聪明伶俐,‘逼婚记’是再适合不过剧本了,也许我还可以找到你爸爸来做投资方,我想他会对剧本感兴趣的。或者我们两人也可以先探讨一下剧本,看看故事情节是不是足够吸引人?”
“故事情节当然好,煽情得很。青梅竹马,落花有意,流水无情。”萋萋笑,“只是往事不堪回首,你确定你不是先去找男主角,问问他这片子现在还能不能上?头一回是无奈,再来一回恐怕得看人家愿不愿意了。要是男主角都不愿意演,独角戏可不好拍,哪怕自导自演,一不小心就成‘失婚记’了。”
“要是他已经演上了,还乐在其中呢?”周曲好整以暇,声音一如既往清脆动人,“剧本就跟温小姐说的一样,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如果仔细追究起来,也算是从小就认识的,同样可以说是青梅竹马。 只是这次多了个重要的女配角,要是没有她,这戏或许也没这么容易演上。”
“原来这次是要演‘下堂妇妒忌前夫喜结良缘’。”萋萋冷笑,拿起手袋,随时准备起身离开。
周曲并不介
意,施施然兀自往下说:“其实说是女配角并不正确,每个女人身上都有自己的故事。有贫女子舍身救父,就有富家女为情所伤,游戏人间。故事的开头就是一出借酒浇愁,只是这次碰上了有心人,在酒里头放了几片药,来了一出‘下药记’。幸运的是稀里糊涂要跟一帮人走时,撞上了老情人,免却了……”顿了一下,确定这话引起了足够的注意,才微微一笑,“至于这些,温小姐对酒情有独钟的人大概见多识广,并不陌生,我就不多讲了,更精彩的是后面的‘酒店捉奸记’,巧合的是,老情人的未婚妻也正好撞上了,一对鸳鸯就这样被拆散了。当然这拍的是‘逼婚记’,我们也可以说是情敌就这样被踢出局了。只是光这样也还是结不了婚啊,竹马有意,青梅无情,于是干脆又来了一出‘放毒记’,这才最终有了故事的最高*潮‘救父记’跟‘逼婚记’,结局不知道算不算是‘喜结良缘’。”
她终于停了下来,手执紫砂茶炉,往茶杯里慢慢添茶。外面的苏弹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停止了,雨声潺潺,而屋子里静默无声,只有轻微的水流声涓涓而响。
萋萋突然嗤笑一声,“故事是编得不错,戏剧性很强,精彩纷呈,难得周导如此大费周章,挖空心思,想了一出又一出,把这么几出老掉牙的狗血戏也能合在一起,我觉得周导有时间不如去琢磨一下,怎样才能编出一点有新意的故事。”
“烂俗是烂俗了点,可是大众喜欢,最主要的是男主角愿意倾情上演。”
萋萋无动于衷:“随便,反正故事是周导编的,你喜欢什么样的就编什么样的吧。现在故事也听完了,我晚上还有事,失陪,先走一步了。”说完,毫不犹豫站起来,径直朝门口走去。
周曲静静坐在哪里,一动也不动,望着面前的白瓷茶杯。里面的茶水渐渐冷了下去,就像这里的一切,梨花木椅,软缎垫子,雕花锦屏,那么熟悉的东西,都是从前的,都是旧的。而窗外的湖心亭,一汪幽幽的碧水,缓慢咿呀的苏弹,湖畔盛开如红霞的马樱花,一年又一年,也都是从前的,都是旧的。连她也老了,旧了,是从前的。
她慢慢把一杯冷茶喝尽了,拿出手帕把白瓷小杯包起来,放进手袋里,终于站起来,一步一步地走出去。
有轻微的关门声响起,屋子里终于彻底寂静下来,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重年怔怔地对着屏风坐着,从最初的震惊,到后来的混乱,仿佛许多许多的画面扑面而来,却又像是在一团浓雾中,什么也抓不住,也看不清,头脑渐渐变得机械而空白。不知道过了多久,才终于记
起来这里是餐厅,该离开了。
外面大雨瓢泼而下,夜色苍茫,雨点打在湖畔的阑干上滴答响。她走在曲折环绕的抄手游廊上,两边是华丽的六角宫灯,一盏一盏,华美璀璨,仿佛盛世繁华,花好月圆。可是那光也是虚无的,终究只是暗夜中的海市蜃楼,空城繁华。
耳边传来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