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要去哪儿?”
折华斜睨他一眼,带头朝前走,眼前是一大片荒野,却停着一辆华贵的圆顶马车,上面绘着西域一带流行的线条盘花纹样。两行人站在马车后方,离得很远,根本看不清样貌,越发使这辆马车看起来孤单而突兀。
折华握着剑的手紧了紧,忽然对他道:“你待会儿别随便说话,从现在起,你就是初衔白。”
唐印一愣,车帘里已传出一阵笑声,似男似女。
“你们初家好大的胆子,居然敢偷本教圣药。哼,你们以为我会轻易放过你们么?就算挖地三尺我也会把你们找出来!”
折华的脸色变了变,却仍旧算镇定:“休要口出狂言,你以为初家会怕你么!”
一只手掀开帘子,探出一张脸来,比起那特殊的声音,这张脸实在有些平平无奇,看不出年纪,只能看出是个男人,可是等他一出手,却让人再也无法小看。
折华躺在地上时,尚不清楚他是何时动的手,而那人已经一脚踩着他的胸口,一手捏住唐印的喉咙。
“初衔白,还好你识相,肯主动来见我,否则我就直接灭了你们初家!”
唐印瞬间醒悟,原来他来这里,只是为了做初衔白的替身……
那是他第一次见衡无,对衡无而言却是第一次见初衔白。
唐印重伤倒地时,犹豫了很多次想说出真相,可最后还是没有开口。
衡无在离去前灌他吃了一味毒药,说自己亲自来,是看重他青年才俊,有意要拉拢他加入圣教,如果不从,以后便会受尽折磨。
唐印那时并不觉得有什么,直到几年后,掌心出现那道血线,心里才开始怀疑。唐知秋告诉他那是鸢无时,他还在奇怪唐门的人是何时给自己下的毒,直到知晓唐门与魔教勾结,才敢确定。
他们之间的联系,早就体现在他身上。
数月后的寒冬,他在雪地里遇到了初衔白。她牵着上菜站在他身后,眉头鼻尖沾了些许的雪花,似乎已经看了他很久。
唐印看了一眼她身后的折华,衡无那日临走时,明明已经将他抓去做药引,没想到他命很大,居然好端端的又回来了。
雪下大了,唐印没有做声,只是拢了拢身上已经明显破旧嫌小的紫衣,转头继续走。既然决心要离开初家,就连一件衣裳他也不会带走。
“你要去哪儿?”初衔白叫住他。
唐印停下脚步:“与你无关。”
初衔白陡然来了火,几步跑过来:“什么叫与我无关?我找了你整整几个月了!”
“找我?”唐印冷笑:“找我做什么?我该做的都做了,还你的也还清了。”
初衔白终于明白过来:“所以你这是要走了?”
“当然。”
“为什么?”
“走需要理由么?”
初衔白拉住他冰凉的手:“跟我回去。”
唐印甩开,继续走。
初衔白看出他身上带了伤,有些没好气:“你这种样子,能走去哪儿?”
唐印冷哼:“去哪儿都比待在一个不男不女的怪物身边强。”
初衔白的脸色瞬间白了几分,唰的抽出剑来。
唐印转头:“怎么,要杀我么?”
初衔白咬了咬唇,脸色仍旧不好:“有本事赢了我,我就放你走。”
唐印的表情也认真起来,甩袖站稳:“请。”
初衔白没想到他居然会真的应下,火气上涌,已经有人抢在她前面挥着剑招呼了上去。
那是折华,初衔白急忙出剑才拦下他,即使如此,折华的剑上也已经沾上了血渍。
初衔白有些动容,如果这样都留不住他,那就算了吧……
“为什么不让我杀他?”折华很气愤:“他输了,该死不是么?”
“他与旁人不同。”初衔白低笑,说不出是感慨还是自嘲:“不能杀他,因为我喜欢他……”
唐印捂着伤口站起来,笑声随着风声送过来:“哈哈哈,我算不算是唯一一个活着见过初衔白的人啊?”
折华立即又要上前,被初衔白拉住:“让他去吧,我就喜欢他这份洒脱。”
“哼,手下败将有什么好喜欢的!”
初衔白翻身上马,又变回了一如既往的自在不羁:“我们做个约定如何,下次见面,你功成名就,我也不再是个不男不女的怪物。”
雪地里的人似乎怔了怔,默然不语。
初衔白打马离开,走出很远回头,他还站在那里,如红尘十丈里一个虚幻的泡影……
年华似水,初家的姑娘们已纷纷嫁人,又陆陆续续添了新人,再也没人记得这里曾经出现过的那个少年,甚至连初衔白自己也觉得已经忘了他,偶尔想起,不过是年少时光里的一个痴梦,付诸一笑而已。
她的名号越来越响,已经开始到了震彻武林的地步,脾气却越来越乖张,下手也越来越狠。终于有一天,连初夫人也劝她别再用药。
几乎瞬间她就想起唐印离去前的话,她是个不男不女的怪物,从身到心都扭曲了。
她停了药,身体却不好了,照着唐印当初留的药方调理了一段时间后,还是决定上京延请名医好好看一看。彼时她已经准备约段飞卿比武,但又犹豫着是不是要收手退出江湖。可惜还没等她做出决定,就已经被逼入了密林。
折英武艺一向很好,折华那几年一直在外游历,回来后武功精进自不必说,就是她手下的那些姑娘们也都武艺不差,可即使如此,也抵挡不了那么多人。初衔白坐在林中时,忽然觉得自己以前真的是弄得天怒人怨了……
然后她看到了他。
大概是药物关系,她这些年变化并不大,而那个人走来时,早已不复当初少年模样。他深沉内敛,黑衣肃杀,却挡不住眉目间的风致。那是踏着对手肩头一步一步叠加出来的自信。
他已经是一个高手,一个正人君子。
“是前两年刚在武林大会夺了第一的天印。”折英在旁提醒她,生怕她已经忘记。
“啊,是他啊……”天印名声鹊起时,她曾怀疑过他是不是就是唐印,但从未去确认过,而如今见到果然是他,除了配合地惊呼,她又忍不住欢喜,气息翻涌,最后猛地吐出口血来。
那人已经到了跟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恍如隔世:“我有法子救你,只要有人愿意替你死。”他伸手指了指折华。
初衔白脸色一僵,折华的剑已经挥了过来,但他受伤太重,不出几招就被天印单手制住。
“不愿意么?那就看着她死吧。”
折英尖叫起来:“天印!你这个忘恩负义的混蛋!”
“起码我还能救一个,也不算太坏吧。”他不以为意,手已按上折华的天灵盖。
初衔白直视着他的双眼:“你如果这么做,我会恨你一辈子。”
天印笑了笑,手下用力,折华已经瘫软下去。
折英哭叫着扑过去,被天印点了穴。他蹲下来看着初衔白,手搭在她的后颈:“恨我一辈子?那我了结了你的这辈子,给你一个新人生好了。”
初衔白看了一眼地上痛哭着的折英,又看看面前的人,第一次生出心如死灰的感觉。
“真遗憾,你实现了约定,我却仍旧是个不男不女的怪物。”
“没事,反正我也不在乎。”天印的手掌拍了下去。
“天印,总有一日我要杀了你!”折英狠狠地瞪着他,睚眦欲裂。
“随时恭候大驾。”
天印平静的可怕,伸手进折华怀里摸出一块面具,仿佛早就知道他身上有这东西。他一言不发地给折华易容,直到快出去时,忽然对折英道:“如果你够忠心,该知道今日死的究竟是谁。”
折英看了一眼紧闭着眼的初衔白,默默流泪。
直到半月后的深夜,天印才返回天殊派。玄月正准备同往常一样早早休息,房门忽然被人一脚踹开。她刚想发火,就见天印神情憔悴地走了进来,怀里抱着一个人。
“师弟,你搞什么鬼?”
天印将人放在床上,又回头掩了门,这才说明来意:“我想请师姐收她为徒,好好照料她。”
“啊?收徒可以,但是天殊派从不收来路不明的人啊,这是谁?是男是女啊?”
“师姐放心,终有一日我会据实相告,不过还请千万别让她下山。”
玄月被他的神秘弄得晕头转向,迷迷糊糊答应了,检查了一下那人伤势,忽然道:“你输内力给她了?”
天印坐在桌边饮茶,点了一下头。
“嗯……她叫什么?”
“叫……”天印沉思了一下:“叫千青。”
千青昏睡了几个月,靠玄月每天喂米汤才不至于饿死,她睁开眼时,玄月说的第一句话是:“姑娘,我还没嫁人呐,可为了你都做过一回娘了。”
千青于是眨着眼问:“那你是我娘么?”
“我这么年轻哪儿来的你这么大女儿!”玄月恼火地吼:“叫师父!”
千青瑟缩着脖子,乖乖地叫师父。
玄月开始带着她熟悉门派,逢全派集会一定拉着她参加。千青就是在那时第一次看到师叔天印,他正襟危坐,目不斜视,一身黑衣隔离开俗世红尘。她觉得那就是高手该有的模样。
但没想到有一天会撞到高手出糗。
她去后山闲逛,忽然看见那小山包上有个人坐着,离得太远,只能看到一个黑色的背影,一动也不动。她只是好奇而已,蹑手蹑脚地蹭过去想看看这人在干吗,刚接近,那人忽然转过头来。两人都有些发愣,千青还没来得及做出应对,他已经捂着胸口倒在地上。
“啊啊,师叔,你怎么了?”她冲过去扶他,却被他扣住手腕。
“你刚才叫我什么?”
“师叔啊……”
天印的神情有些微妙,却微微笑了起来:“没错,我是你师叔。”
“呃……师叔,你是不是走火入魔了?”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能更了!!!
这章太肥了,码了一下午~~是不是被我的勤奋感动了,泪水横流TAT
JF送啦,最近一直在忙这忙那,始终没有时间好好回复留言,实在抱歉~乃们的留言都太厉害了,一窝柯南啊,~
PS:推荐一首歌——《逍遥·红尘笑》,主唱:寒枝、NL不分(这名字真适合我= =)最近码字一直听这个,觉得简直就是青青和师叔的写照嘛(你够了!)咩嘿嘿~~~
46第四十六章
似有雨声滴滴答答在耳边轻响。天印微微睁开眼睛;入眼的屋顶让他半晌回不了神;他是回到了十年前,还是身在十年后?
撑着身子坐起;才发现自己先前一直躺在门边,门是开着的;从他这里看出去;天刚亮不久,院中雨水积压在墙角,四下落了一层的树叶,整个天地愁容惨淡。他浑身无力;只能靠着门板,忽然感到有人在看他;转头就见离门外廊下,离他几尺开外的地方跪着个人。
那是折英,她正瞪着他,眼神愤恨。
天印扯了扯嘴角:“你这是在做什么?”
折英冷哼:“拜你所赐!”
“拜我所赐?”
“若不是听信你片面之词,我怎么会去欺骗我家公子?你当时口口声声说是为了保住她性命,我才答应配合你演戏。”折英捏起拳:“是我太好骗了,早知你为人,居然还听信了你的谎言!”
天印微微一笑:“话不能这么说,当时尹听风盯得那么紧,你不作证,谁来坐实她是初衔青的身份?初衔白和初衔青,谁能活命,你清楚得很。”
“可到最后你差点杀了她!”折英猛的站起来,几步冲过来:“今日我就杀了你这个无耻之徒!”
“咳咳……”室内有人低咳,生生阻断了折英的脚步:“谁让你动的,继续跪着!”
“是……公子。”折英垂头退出门外,又恭恭敬敬跪下。
天印转头去看,隔着一道屏风,模模糊糊看不分明,只能看出不止一个人在里面。
果然,折华的声音很快便传了出来:“别高声说话!偷跑出去到现在才回来,若是伤势加重了该怎么办!”
初衔白轻笑:“好了好了,你念叨了很多遍了,我现在不是好好的么?”
“哼……”
二人絮絮叨叨在里面说着话,像是忘了外面还有人。天印毒发尚未恢复,背后的伤口也还未处理,稍稍一动便疼痛难忍,他干脆不再动弹,盯着屏风,像是入了神。仿佛直到此时才确信之前她的出现不是幻影,更不是左护法或谷羽术。
屏风后传来脚步声,他回神时,折华已经背着初衔白走了出来。有两个姑娘一步不离地跟着照顾着,手脚伶俐地在宽大的太师椅里放好靠垫,扶着初衔白坐好。她这才抬眼看了过来,比之前消瘦了许多,精神倒是不错。
“哎呀,昨日回来得匆忙,居然将师叔您丢在这里一夜,实在怠慢,您可千万别介意,反正这里您也熟,别客气,就当在自己家里好了。”
天印看着她默不作声。
“嗯?莫非是生气了?”她叹口气,忽然指着他先前躺过的地方惊呼起来:“啊,原来你受伤了呀,流了不少的血啊,是我疏忽了,不该啊不该。”她朝折华招招手:“快去拿些伤药来,这可是我师叔,可千万要小心伺候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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