姨娘……素素回屋去吧,这雪下得越来越大,别又冻着病倒,三伯母去瞧瞧你三哥哥!”
素素答应一声,却没有立即走,等三伯母她们进了西厢房,即唤平繁和大房长孙启思帮着将那一箱子药材搬进正屋炕上,然后便脱鞋上炕,又把木箱子翻了一遍,成品药剂药膏收拾起放在窗台上,那些药材则分门别类一一归置好,脑子里默默配伍着疗效最佳的跌打创伤方子,准备等一会徐氏回来,就跟她说明,赶快着手配制药剂,尽早减轻家人伤痛。
意外找到几味治妇人病的药材,亦可用来做滋补药膳,素素不禁抿嘴微笑:正好可以为四嫂嫂白氏配一味丹药调治,白氏小产后因悲伤过度,又缺医少药,身子一直恢复不回来,崩漏时有反复,常犯晕眼花,致气血两虚,整个人苍白无力,每日恹恹的毫无生气。
方才见马车上卸下有一笼子三两只活鸡,三伯母不让乱动,想来必定是要留着宰杀取活血祭祖,若能留一只下来,加进几味药材倒是可以烹制一锅滋养药汤,让女人们好好补一补……素素又想到家里女人太多,一只鸡才够煮成几碗汤?只怕每人还不够小半碗的,不禁微叹口气,还是算了吧,免得一不小心又弄出是非来!
素素得了那箱药材,一部心思便都放在里边,再不去留意外间动静,只管在上房屋子里埋头整治药材,徐氏许久不回来,屋子里有小孩子往东、西侧间走来走去地传话禀报,她也全然顾不上搭理,直等到下半晌许家来人,徐氏领着走进正屋来,她才抬起头。
徐氏有意遣走素素,不欲她看着两家交换庚帖,断了姻亲,一怕她触景伤情,二也讲点忌讳,素素却不以为然,说自己手上事儿未了,走不开,大人们要做什么说什么尽管做尽管说,可当她不在旁边。
清平侯夫人这回没来,派了族里的两位妇人带着当初的媒证来,那两位妇人话不多,显然也只是奉命而来,以尽快办完事情为目的,因而也不说什么,只略为惊异地打量素素一眼,便和徐氏将该做的事一样样有条不紊地做完,末了行礼告辞,态度谦和,看着倒是比那洪氏懂事理多了。
正文 第十七章 觉悟
退回的婚书、庚帖都放在炕沿破旧的矮几上,贾素素伸手拿起庚帖想细看,却被徐氏夺走,徐氏目光复杂地看她一眼,叹口气道:
“瞧你这没心没肺的样,被退了亲,竟是半点不着急慌乱……以后再寻合意的好人家可就难了!”
贾素素抱住徐氏手臂撒娇:“三伯母莫要忧烦,素素这辈子不想嫁人,愿意一生守着三伯母和家人们,有你们疼爱我,岂不强过去别人家,受了委屈你们都不能知道!”
徐氏正满腹辛酸,闻言用食指一点她额头,轻斥道:“何时生出这怪念头来?越发没规矩了,哪个女孩儿不嫁人?哪家生了女儿留在家养到老?那是要遭人取笑的……”
素素刚要给徐氏说两句宽怀的好话,门上厚重的布帘子忽然被大力掀开,大房侄儿启慧跑进来,喘着气对徐氏说道:
“三祖母,不好了!那个……三婶娘又转回来了!带了二乘马车和好几个人来,要拉如冰、如雪和启渊走……”
徐氏一惊,素素这时候也才听见院子里有嘈杂声,徐氏拉了启慧的手问:
“却是谁放了他们进来?你三叔父如何说?”
“我哥哥启思听六叔的话,开门放了她们进来,三叔父对如冰、如雪和启渊说:若想随赵氏走,可以,但从此后便不准姓贾,再不是贾家的儿女!如冰如雪、启渊不肯随三婶娘走,三婶娘这会子边哭边打他们哪,三祖母快去看……”
徐氏不及多说,赶紧带着白氏、孟氏和周姨娘往外走去。
素素急忙找鞋子下地,拉着启慧问:“快告诉姑姑,这是怎么回事?”
启慧扶着她穿鞋,一边回答:“九姑姑不知道?三婶娘闹着要分家想搬走,三叔父打了她,三婶娘闹得更凶了,三叔父禀明三祖母,随后写给三婶娘一张纸——听说那是休书!三婶娘拿着休书哭了一会儿便离去,却没想到这么快又转回来,要带走如冰如雪和启渊……”
素素楞在当场,休书?自己在上屋里专心分拣药材的当儿发生了什么事?三哥哥平志休了三嫂嫂赵氏,就因为分棉被那场争执?
难道,这又是自己惹出来的祸事?
素素和启慧正要走出门,却见启哲从东侧间跑出来,拉着素素说:
“祖父唤九姑姑进去说话!”
走进东侧间,面对三伯父贾周文平淡沉静的面容,素素隐隐猜到,原来三哥哥和三嫂嫂之事,长辈们早有决断。
夜晚,待父亲贾周武睡着,周姨娘熄了里间的灯,走到素素住的隔间与她同就一盏灯做针线活,大房陈氏和冯氏手艺不赖,半天功夫就将孩子们的棉衣裁剪出来,接着只需要熬半夜不睡缝制成件,明日清晨孩子们起床就能有一身厚实的新衣裳穿着过大年。
周姨娘替平繁缝制新棉衣,为省下点料子给老爷也凑件棉坎肩,平繁的棉衣便做成无袖的,这是素素的意思,说老爷两边锁骨都刺穿了,肩臂多处重伤,若护理得不好会落下遗症,春冬季最要紧是保暖。
素素用边角料缝袜子,已经缝好一双,还能再缝一双,分别给三伯父和父亲,她举着只缝到一半的袜子对周姨娘笑道:
“我针线不如姨娘的好,到时姨娘只说是你缝的,怕父亲不肯穿用,他还在生我的气呢!”
周姨娘抬头笑着看她,轻声说:“老爷在病中,脾气才糙了些,九姑娘只想想老爷从前的好,他疼你可比疼七姑娘多……”
贾素素想起姐姐贾艳艳,叹口气:“不提她!父亲说过,贾家没有她这个女儿!”
周姨娘忙换了个话题:“姑娘也只有两双袜子,不如替你自己缝双新的罢!”
“不用,我的袜子虽然旧,但是软棉布的,够暖和。三伯父和父亲天天躺着,炕是冷炕,该给他们缝双新的棉袜……对了,如今三嫂走了,二房的针线都归给五嫂做,来得及么?今天我见着有两篓木炭,可要分些给三哥哥房里,没分给他棉被是因为他房里密封得还算好,稍微有点暖气便很舒适了的。”
周姨娘道:“姑娘放心,三夫人都安排分派好了,三爷房里针线不全是五奶奶做,分些给大奶奶和二奶奶了……只是可怜启渊,被大人们拉来扯去地哭了一天,入夜就有些惊风发热了!”
“嗯,我看过了,晚饭前熬了药汁喝过,现在什么时辰?我再送一碗去教他喝了好睡觉。”
周姨娘忙放下手里的活儿,站起来道:“外边厨房黑糊糊的,等我给姑娘掌灯!”
素素说:“姨娘累了一天,坐着吧,让七弟陪我便成!”
正屋客厅里,平繁和启思、启慧已经躺在炕上钻进棉被,听到素素喊,只好又爬起来穿上衣裳,夜晚天气比白天冷,刚从暖被里出来更觉寒风刺骨,平繁抖抖索索小心掌好灯陪着素素到厨房,药汁是早先煨好了的,天寒药也冷得快,只得又生火再热一热,姐弟俩在厨房忙活小半天,才捧得一碗药汁出来,往西厢房头一间走去。
西厢房三间房屋,三奶奶赵氏离去,五岁的启渊便与父亲同住一屋,如冰如雪和二房五爷的两个女儿由五爷一位妾室领着住另一间,五奶奶连氏则带着一双小儿女住一间。
如冰如雪未去睡,还在守着父亲和弟弟,屋里空气稍嫌沉闷,素素和平繁敲门进去,方引得小姐弟几个脸上有了点笑容。
三爷贾平志也睁开眼,看着素素端了药汁喂启渊喝下,有些不放心地说:
“九妹妹辛苦,只是你这药汁到底有没有用?别把你侄儿当祖母庄上的小白兔小山羊,喝坏了肚子事小,若是药草配伍不当治傻了他怎么办?我只知皇……咱们家八姑娘自幼跟着祖母学医术能治病救人,你可是又怕苦又贪玩什么都不肯学,只除了会点琴棋书画!”
贾素素伸手摸摸启渊的额头,又为他诊了诊脉,笑着对贾平志说道:
“三哥哥小瞧我了不是?八姐姐学的,我都学了,只不过各人天赋、性情不一样,都说八姐姐聪明,怎知我不及她?我就是贪玩了点,不及八姐姐踏实安静,你们就都不相信我,其实我确确实实学会了……总不能一家子几个人抢着治病救人吧?咱们家又不要开医馆!如今祖母和八姐姐都不在了,有人受伤有人生病,只好我出来顶着。三哥哥放心,但凡听我的话,乖乖吃药用药,都会好起来!启渊自然不是小兔子小山羊,他是我侄儿,我疼他还来不及,怎舍得把他治坏了?晚饭时吃过一碗药,三哥哥问他可有什么不适?”
贾平志哈哈笑:“我是问过了,启渊说没什么不适的,也摸了他的头,觉着热气退下去些。若是三婶娘或是谁给他喝药我就不问,倒是九妹妹这一本正经的,怎么看怎么像做玩儿……好啦,即是你真懂,哥哥就相信你!”
素素无奈地撇了撇嘴,见如冰打了热水来,便帮着绞帕巾替启渊擦洗手脸,又让他泡了泡脚,然后送进棉被里盖好,素素顺手摸一摸炕床,手下暖烘烘的,知道炕洞下置了火盆,这才放心,看着贾平志愧疚道:
“三嫂嫂走了……是我不好,白天不该惹得三嫂嫂生气,我将棉被给六哥哥是有原因的,六哥哥那屋里真的太冷,三哥哥屋里有这样砌得严密的炕床,只需要加个火盆便暖和,我看见了火炭,所以……”
贾平志笑着摇头:“九妹妹多虑了,自家兄弟姐妹,三哥哥怎会不知道你的心意?并不关你的事,赵氏她早存了这份心,自己捱受不得苦,还想拉着我和孩儿们一起离开,我不搭理她,她便时时寻隙吵闹,迫我跟她走,没有今天这一件,也会有别的。平日在房里摔东打西,是我压着不准她太过份,孩子们都被她吓坏……夫妻能共享富贵却不能分担忧患,离心离德同床异梦有什么意思?我心甘情愿放她走,绝无半点留恋!”
他看了看躺在身边的启渊,又抬眼看着站在素素身后的如冰、如雪,长叹口气:“只是几个孩子从此便算是没有了母亲……你们且记着:人各有志,赵氏走了,父亲还在,自会护着你们长大。贾姓并未辱没了你们,身为贾家儿女,便应承当起家族的责任!”
启渊眨巴着眼睛,声音有点沙哑:“父亲,孩儿记得了!”
如雪、如冰也应了一声:“女儿记住了!”
素素不忍,拉过如雪的手说道:“三哥哥,他们还这么小……”
“不小了,贾家女儿娇贵些,也是五岁开始识字,儿郎们是三四岁便要读书习武,我与你六哥哥虽然未曾上过战场,但我们从小除了读书识字,也都在校场上滚爬跌打过,但凡有需要,随时可带兵上阵杀敌!”
素素垂眸不语,内心却暗叹:有用吗?贾家儿郎再能干,皇帝不需要,还不是白费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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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十八章 典当
有了林宝庆赠送的两车货物,贾家总算度过一个像样点的年节,别的不说,最寒冷的几天里一家子老小都能吃饱穿暖,无人被冻坏生病,令操持着全家人生计问题的徐氏和儿媳白氏松了一口气。
而躺在床上养伤的四个男人经素素自行配方子捡药煎熬汤汁服用、配制药剂外敷治疗,竟真的减去不少痛楚,原先有些溃烂的伤口逐日收水结痂,呈愈合之势,众人欢喜之余,便相信素素所言属实,到底没白跟着老夫人一场,再怎么不爱好不用心,潜移默化中自然而然记下些药剂配方,困顿中想起来,把自家人治好了,倒是省下一笔请郎中的花费。
安国公夫人花氏博知广闻是外人所传,因花氏惯常爱住在京城外西郊二十里处西山脚下的百草山庄,不喜掺合凡尘俗事,极少抛头露面,有几人能知道她是如何的博知广闻?此名声多是人云亦云,相互传说所致。但花老夫人医术精湛,会配制疗效奇佳的丹丸药剂,这点贾家人是知道的,并直接受益,贾家人身上有点什么不适从不找外边的郎中或请太医,老夫人身边侍女个个是名医,就连贾家军随军军医大多都经由花老夫人身边人训教出来……皇后贾圆圆跟着老夫人长大,也爱上医术,却福浅命薄,随了老夫人去,而无心插柳的素素终归还记得一些,算是传承得祖上一点遗韵。
三老爷贾周文看着总爱跑到他炕上伏在矮几上记写方子和各种药草剂量的素素,欣慰之余,不免又想念起女儿圆圆,圆圆要是活着,即便不得自由,总可以给素素一些帮助吧?
贾素素解了家人的迷惑,取得大家信任之后,便一心一意专致于药剂配制和对伯父、父亲和二位哥哥的调治,白氏的专用药丸她也东拼西凑配好,白氏吃得半月,偷偷告诉她:
“下腹隐隐的痛没有了,那些……也一日比一日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