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享受江聘无微不至的关爱,却也不愿看到他心疼她时自责的样子。他抿了唇,心里难过,她便也就低落了。
更何况,江聘那日迎她进城时曾经应过她。说不会再离开她了,走到哪里都带着她。
鹤葶苈从没怀疑过这句话。她一直以为,他会带着她一起走的。
说好的,若非死别,绝不生离。他那样好,怎么会食言呢。
所以,当她意识到好像事情不是这样的时候,才会那样无措。她已经很久不哭了,那一晚,却还是委屈地落了泪。心…都要碎了。
那次是他们第一次吵架吧,其实也算不上吵架。没有针锋相对,甚至没人多说一句过分的话,但还是那样地让人伤神。
江聘在那日回来的不算太晚,鹤葶苈刚沐了浴,正坐在桌边弄她的裙子。灯挑的稍亮了些,她披了件小袄在肩上,一边捏着针线缝补,一边安静地等他。
她在把裙子改成裤子,一点点做的细致又认真。江聘回来后看见了,还笑着问了句,可在听了她的回答后,弯起的唇角又慢慢僵硬在脸上。
“穿着裤子方便些嘛,行军的时候总不能拖累你。”
鹤葶苈上前去帮他把外衣脱下来,还顺手塞了个小炉子进他的怀里,答的轻快。
她转过身去给他拿热毛巾,可是却是迟迟听不到他的回答,只有若有若无的呼吸声在空气里浮动着。
江聘的手臂动了动,寂静的屋子里,布料摩擦的声音分外清晰。
姑娘心思敏感,心里立时就咯噔了一声。她太了解他了,这样太不正常。
鹤葶苈转过身,脚步生生地顿在了离他三步的地方。想说些什么,可看着他敛起来的眉眼,又失了声。
“葶宝乖…”江聘动了动唇,往前走了两步抱住她,将下额放在她的发顶,轻轻地哄了句。
这话一出,姑娘的泪瞬时就到了眼眶了。
她几乎能猜得到他接下来要说些什么,这一点也不难。怪不得他一直未曾开口提起这件事,原来,他早就打定了这样的主意。
食言而肥。鹤葶苈咬着唇,透过泪看他棱角分明的脸。依旧好看,越来越好看,可怎么说出的话就那么讨厌呢。
太讨厌了,不想理他了。
看她呜呜咽咽地哭,却又躲闪着不让他抱的样子,江聘的心酸涩得像是泡在了梅子汁儿里。他不管不顾地搂住她的身子,紧紧地,不让她动,要将人揉进骨肉里似的。
鹤葶苈抬脚踹他,要离开,江聘发了狠,干脆脱了她的鞋子将人给端了起来。一手掐着她的腰,另一只托着她的臀,让姑娘的腿缠在他腰上的姿势。
面对着面,能数清她的睫毛似的。沾着泪珠儿的,黏成一缕缕,长又卷翘。眼眸被润泽得清澈剔透,唇微微撅着,好委屈的样子,楚楚动人。
江聘好心疼。
他叹了口气,往旁边走了几步,背靠在墙上,将她往怀里又揽了些。用鼻尖贴着她的,柔声跟她讲道理。哄小孩子一样的语气,宠溺又温柔。
江聘个子高大,手臂强壮有力,这样的姿势也并不觉得多累。只是怀里姑娘的抽泣声让他心口酸麻,很难受。
他原本是想带着她走的,他也舍不得她。史上也并不是没有将领在行军路上带过家眷,辛苦些罢了,危险倒是没想象中的那样多难。
他本来把一切都打点好了,可是老夫人的一席话又让他打起了退堂鼓。
大冬日的,风大天寒,路上困难重重,他的小妻子那样娇气,怎么受得住。到时候她若是生了病,染了风寒,又该怎么办?
她性子好,温柔懂事,有了难处也不爱跟他多说。他忙于战事,自是会少了时间顾及她,她得受多少委屈。
还不如留在家中,他不能太自私,为了自己而伤害了她。
鹤葶苈垂着头不看他,越听他说,心里就越难过。
见她这样子,江聘亲亲她的额,笑着问她要不要睡。
“要你管?”姑娘自己跳下去,转头瞪了他一眼,自己噔噔噔地跑到床上去。把被子全都缠在自己的身上,睡到床的最里侧。
江聘站在墙边看了她一会,走过去给她掖被子。她的脚还露在外面,他便拽着被角想给她掩上。姑娘使了劲一踹,正好踢在他的肩上,顺便蹭过了他的脸。
不轻不重的一下,没一点疼,江聘还是故意闷哼了一声给她听。
“江聘你真的是太烦了,你今晚不要睡在我旁边了。”鹤葶苈用被子捂住头,骂他,“把烛吹熄了,我再也不想看见你了。”
她蜷缩成一团,不时抽一抽鼻子。可是无论江聘再怎么好言好语地哄着,都不再给一丝回应了。
夜深了,江聘灭了灯,坐在床边看她。不时摸一下她的发,换来她不耐地扭动,只能苦笑。
到底该怎么办呢。
72、章七十二 。。。
这天晚上; 鹤葶苈做了一个梦。很孤单…很让人觉得难过的一个梦。
那是个午后,寒风瑟瑟,却是没有一点点的阳光。乌云压城,遮天蔽日。压抑; 烦躁; 慌乱。
有乌鸦在飞。
城门被攻破了; 随着马蹄的踢踏声; 刀光剑影,遍地是血腥。满街都是奔逃的百姓,入耳的只有猖狂的笑声还有一声声惨烈的哀嚎。
明明都是熟悉的音调,明明是独属于中原人的脸庞,可却又是那样的陌生。陌生得让人呼吸都不再顺畅,只觉得晕眩。
那一片的红服潮水般的涌过来,像是血海。
本来安静漂亮的城主府成了炼狱; 花枝被折断,墙底下倒着一具具尸体; 都来自于她熟悉的人。
可是那些每天都会看见的人啊; 现在只是沉默地躺着。沾满血迹; 看不清原来的脸。
老夫人和贵妃都不见了,奶娘也死了,就剩下她一个了。绝望,无助。
她抱着两个孩子,战战兢兢地躲在床底。听着一阵阵脚步声纷乱地响着,偶尔会有两声男人的调笑; 听着就让人心寒,却在一声声地叫着她的名字。
“小美人…出来啊…”
她在哭,又不敢出声音,只能伏在地上,狠狠咬住唇。地上凉,她把外衣脱下来给两个孩子裹上,再摸摸两张小脸儿,示意他们要安静。
孩子们意外地乖,只是睁着大眼睛看着她,咧开嘴笑。
他们纯净得像是天使,似乎能净化世间的一切污浊。若是平日,她定会也跟着笑,可现在却只能穿着单衣,不断地颤抖。
也不知过了多久,有人走过来,用剑鞘敲着床板,跟旁边的人说,“就剩床了。”
她慌乱,急忙搂着孩子往里面躲。咸涩的泪流了满脸,唇被咬破了,嘴里好苦。
外面突然安静,她抖着唇,等死般的盯着那一小片亮光。
黑色的靴子停下来,那里出现了一个男人的脸。陌生又熟悉,像极了那个只见过一次的新皇,嘴角勾着放肆的笑。他很高兴的样子,把剑尖伸进来,敲打地面。
“又见面了…”
孩子突然哭起来,她急忙护住,再扭过头却只见到闪烁的剑光。新皇挥了剑,直直指向她的孩子,她来不及惊叫,赶紧用后背挡住。低头,孩子却不见了。
只有一点点带着血的剑尖从她的胸前穿出,不太疼,但是冰冷。
她什么也听不见了,只有江聘似有似无的声音在她的心中一遍遍的响着。那日进城之时的情景好像又在眼前重现了似的,他凑在她的耳边,声音温柔又缱绻。
他说,我在呢,再不离开。
可是…你在哪儿呢?
你是个骗子啊。
再然后,她便就惊醒。发湿的透透,鹤葶苈用手背摸了把鼻尖,湿黏的,全是汗。睁眼时,眼前只有纱幔,带着点清冷的月辉,朦胧的,很美。
可是那种绝望的心悸感觉还在啊。她只要一闭眼,眼前就全是那片似是无边无际的荒芜。
就像是很久前,那场似是无止无休的迁徙。
怕了,真的是怕了。不想离开,不肯离开,不敢离开…
“阿聘…”鹤葶苈转头,想要去抱他,可入手的却是一片冰凉。身旁哪里有他在呢,被褥都没有一点的褶皱,他根本没有来过。
意识到这件事的一瞬间,她便就懵了。
别是偷偷的走了吧…别这样啊…你真的是太坏了…
鹤葶苈匆匆掀了被子,赤着脚,疯了一样往外跑。她从来没跑的这样快过,好像只是一眨眼,便就到了门边。风刮过汗湿的脸和发,激得她打了个哆嗦。
丝绸的布料摩擦着她柔嫩的肌肤,又滑又凉。
她站在门边,看着那个依靠在旁边柱上的背影,心倏地一松。心还在砰砰地跳着,呼吸急促猛烈,鹤葶苈深吸了一口气,推开门唤他。
“阿聘…”
含了团棉花似的,含糊不清,软糯糯。满满的都是委屈,还有恐慌。
几乎是同一时刻,江聘便就回头。他站在那不知有多久了,呼出的气带着白雾,月光从他背后洒下来,影子很长,头发上有银色的光。
“怎么了?”见着她红通通的眼,江聘的心漏跳了一拍,赶紧过去把她抱起来,用外袍裹好。姑娘闷闷地不说话,他也不敢耽搁,赶紧关上门往屋里走。
被子散乱地堆在床上,有一角落在了地面。江聘单手捡起来,抱着怀里低落的小妻子坐在床沿,用臂环的紧紧。
他轻声哄着,把冰凉的脚丫放在自己暖融融的肚子上,伸手揉她的乱发,“葶宝不要怕,不要哭。”
“我做噩梦了。”鹤葶苈吸了吸鼻子,在他胸前蜷成一小团,“我梦见了很糟糕的事情,你不见了,我很慌。可是醒了,你却真的不见了…”
那一瞬,好像只被抛弃了的小兔子。眨了下眼而已,全世界就都变了。
“我在的,只是睡不着,想出去吹吹风。”江聘贴着她的脸,细碎地吻她,一遍遍地道歉,“我不该这样的,是我不好,你不要气…”
“你真的很不好…所以我离不开你了。”鹤葶苈仰头望他,没点灯,看不太清他的脸,只瞧得的那双黑亮的眼睛,盛满了温柔。
她软着嗓子求他,哀戚的像某只可怜的小动物,颊边沾着泪,“阿聘你不要闹了,你带我走好不好…”
“葶宝乖。”江聘叹气,横抱着她塞进被子里,自己也脱去外衣躺在她的身边,“你不知道路上有多苦,你受不了的,我会心疼。”
“你怎么这样呢…”姑娘搂着他的胳膊,虾米似的卧着,半晌的沉默后,从唇缝里泄出了声无奈的嘤咛。叹息似的,让人听了便就难受。
江聘心里缩了一下,忙低头去瞧她,却只看到黑漆漆的发顶。她好像睡了,呼吸缓和,怎么唤也不理。只是睫毛扫在他臂上的感觉,有些痒。
“葶宝乖。”他叹气,却也只能说出这句话。
他让他的小心肝难过了,他又何尝不难过?可是…还能怎么办呢?
这是个难眠的夜,怀里的姑娘一夜都没有变换姿势。就那样埋在他的怀里,像只孤独的小兽。
长长的头发丝绒似的铺在他的胸前,散发着属于她的温暖的香气。
天蒙蒙亮的时候,江聘才迷迷糊糊地睡着。怀里有拱动,他下意识地侧过身去拍拍她的背,喃喃着不知道哄了句什么。
鹤葶苈滞住,随即俯身亲了亲他的脸,劝了句。江聘笑起来,用头顶蹭她,小猪儿似的哼了声,有些可爱。
多好的早晨啊。要是以后的每一天都这样,该多好。
江聘不爱赖床,无论前一晚睡得多晚,第二日一早还是按着时间醒。半梦半醒的时候,他还在心里嘀咕,想着该说些什么哄他的姑娘。
昨个他怕是把人家给气得狠了,别是再不理他才好。
可是一睁眼才发现,她正笑盈盈地坐在不远处的小凳子那,轻轻地摇着小摇篮。见他醒了,鹤葶苈赶紧过来,揉揉脸,亲一下,像以前的很个早晨一样。
“我给你熬了很香的红枣粥,糯糯的,不很甜。”她坐下来,瞧着他笑,“我想你会喜欢。”
看着她肿的像核桃似的眼睛,江聘的心好像被揪了一下。他去牵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