麒麟忍泪说着,直说到泪水汹涌,皇叔却将眼睛埋在麒麟的肩窝里,坚不答话。
卓颂渊许久不答,麒麟亦没有追问,由着他缓缓将手松开。
麒麟离开的时候,坚不让他起身相送,自将濡湿的肩头拭干,又披了衣衫俯身吻他:“那个唤作还魂丹的小糖果,朕给皇叔留了好些,就在无念那里。皇叔每日多吃几颗,气色便会好些的。记得三月后,朕在燕京等着皇叔,皇叔不来,朕便不娶。”
雨住的早间春光骀荡,天光漫漫。晚樱一夜落尽,花枝静默,鸟雀的啼声绵长清亮,带着明媚的尾音。光阴没有尽头。
卓颂渊暗叹小东西愈发狠心,可想象这狠心又是自己给的,便只能溺在她温软如蜜的吻中,点头应了。
麒麟细细密密吻他的眉眼,这个傻子,说什么不能同生共死,全是老男人的悲观意气。朕乃天降祥瑞,岂能因了前路险阻而饶过他!
麒麟大步出门上马,金雪莲虽是生在艰险高山,看那远处亦有风筝扶摇,不也乘了青云去那最高处?
这一夜虽甜,却终是未及诉尽所有。走过的路,听过的风,喝过的酒……来日再见,总要与他一一道来。
98小结局(上)
燕国的女皇陛下在美食方面的禀赋;近来被她自己发掘得淋漓尽致。
昨日麒麟亲手宰了一头牛,入刀的手法虽则差了点儿;她取用的部位还是很讲究的。
牛腱子肉乃是鲜目的暗红;结实柔细、油脂夹杂在肌理之间,看起来油亮亮的。在刀工上;她亦是忍不住考究了一把;对肉质的纹理走向作了好一番计较,将伺弄好的牛肉切成肉粒;再一一穿在了铁丝上;烤串儿吃。
孜然和香料自然是没有的;油盐也不可能揣在身上;牛肉原汁原味还算是美味,那牛血就实在难喝了点儿。
麒麟不是很怕腥的人;这会儿煮沸了强灌下一碗,也不知怎么的,竟是一劲往外泛酸水,幸亏只是干呕,不曾真的把肚子里那点存货全都吐出来。
杀牛吃肉喝血她也是不得已。已近了八月中,启北的雪山之侧却冻得刺骨,牛肉牛血可以让身子迅速热起来。
因为天冷,她身上背的那几颗馒头硬得足可以丢得死人,草根她昨天也是挖来试过一试的,说实话,那东西只能当零嘴嚼着解闷。甜鲜的滋味还是有的,可那口感终归是糙了点儿,如果过一下油,做成椒盐味的兴许还能勉强吃一把。荒郊野外的,除非捕个过路的小兽吃吃,可入腹的东西着实不多了。
可这天寒地冻的,除了她燕皇陛下,哪个傻不啦叽的小兽还会跑出来闲逛呢?
这头牛还是前几日她管路过的那个孤村里买的。她离开楚京的时候,将小白夜骑了出来,留给皇叔的乃是夜骢。她舍不得让小白夜驼行李铺盖,便另买了头牛来驼。这头牛才替她驼了几日行李,到头因为实在食物匮乏,她又特别容易饿,身边的肉干全啃得一块不剩,这头可怜的牛就沦落成了她的食物。
对牛的遭遇,麒麟感同身受。人生何尝不是这样潮起潮落?四年前的这个时候,她大约还躲在楚京质子府的枯井之下吃西瓜读棋谱呢。何其风雅惬意无忧的年月,风一吹就过去了。
口腔里牛血的腥味依稀,她又想起那一年在鹿洲吃海鲜,皇叔也曾笑话她好养活,好日子过得,茹毛饮血也过得。那天他第一次为自己梳了头,麒麟那时候只有十六岁,傻乎乎的。两情缱绻的时候,皇叔也曾在她耳畔细语,告诉自己他那个时候只想给他的小东西梳一世的头发,她这个傻子却懵而不知,只一心想让他从了她。
麒麟又烤软了两颗馒头,裹着牛肉一齐吃饱了。大约是在苦寒之地的缘故,她困顿得厉害,急需昏天黑地睡它一场。
小时候父皇说她是天降祥瑞,说她是带了运气来这个世上的,她一降世,风也调了,雨也顺了。好运气就当使在刀刃上,皇叔的性命全在明日一举……青狱山太险,秦将军帮不了她,舅舅帮不了她,除了自己,再没人帮得了。
比起过往,此刻的确是她这辈子过得狼狈的时刻。铺盖亦是从村中买的,麒麟是很怕冷的人,然而这会儿被子还算厚实,这会儿烤着小火,身子总算暖和,心底亦是暖的。
思念起那个人的时候,心便会慢慢泛起了滚烫的烟波。
颂渊当是在来的路上,又或许,已经到了她的燕京。这一次,无论无论是生是死,终归是要同他在一起了。
**
七月的时候,楚国皇叔卓颂渊接皇帝旨意,八月末替皇帝陛下去往燕国,观女皇大婚之礼。
丞相前后预备了许多礼物,又拿着礼单子与小皇上一一探讨,询问他可知道燕女皇喜欢什么,这个还是那个,打算让鸿胪寺捎带了去给女皇陛下。卓成义皱眉道:“丞相要送的不是桃子便是螃蟹,这个天气,这些鲜货待到了燕京,早已臭了。”
丞相想想也是,索性将那些吃食统统送去了摄政王府,卓成义奇问:“呃,亏得朕有好吃的还时常想着您呢,皇叔又不喜欢吃那些东西的,丞相拍马……是不是拍错人啦?”
丞相禀道:“老臣有好吃好喝哪一回不是同您分享?你我君臣又非这一朝一夕的交情,来日方长嘛。王爷却是泼出去的水……嘿嘿,他吃下肚子,老臣的心意不就等于送到女皇陛下跟前?如此……两全其美。”
卓成义听了将头猛点,女儿女婿在岳哥哥手里效命,丞相这个老狐狸果然愈发会做人了。口头却不忘嘱咐:“丞相莫要同皇叔多言,皇叔这会儿心底里还是酸溜溜的,且让他酸到燕国再作计较,他心头只顾一味酸着,倒正好忘了许多病痛。”
卓颂渊这两个来月过得确然有些泛酸。麒麟真的是成熟了,熟到与自己缱绻罢,穿上衣裳,可以连一丝留恋都不存地去和别的男人成婚。
同样奉旨赴燕的薛云鹏行前见王爷惆怅不语的样子,未免要探问一声究竟,问了一惊一乍:“这个陛下太过分了,您自打被她救下来一直都想娶她,她不知么?她居然傻呵呵将王爷当个家长,要您过去替她掌眼看人?听闻她连闽皇宋福气都邀了去喝喜酒的,四海的客人等着看女皇陛下大婚,王爷一个客人,难道好意思说长道短,说‘沈谦不好,踢了重选’?”
卓颂渊沉吟不语。
“王爷打算怎么办?”
卓颂渊无奈笑叹:“我能怎么办。眼见她娶了良人,我便也能放心了。”
薛云鹏煽风点火:“那个沈谦算什么!不过是个土豪,陛下就算要娶,也当娶个门当户对的。”
卓颂渊苦笑:“怎样才是门当户对的?”
“至少也得文武兼修,风华绝代……堪配得起女皇陛下的。”
卓颂渊说了句他的真心话:“天下哪有配得起她的男人。”
薛云鹏笑着指指皇叔:“可不就是王爷您。”
卓颂渊笑声更冷:“我哪里又配得起了。”他能到了燕国,不客死途中令她失望,便是万幸了。
薛云鹏气哼哼地:“哼,王爷心中的嫂嫂自是完美无暇,其实岳麒麟那厮可损了……”
卓颂渊厉声呵斥他:“云鹏你注意用词。”
薛云鹏气的踱了开去。他一个常在花丛过的人又怎好意思告诉王爷,燕皇陛下上回见还当面损他一炷香什么的……切,那分明是她姐姐瞧不上自己,欲加之罪,谁还没个丢人现眼的头一回呢!
那个女王一般冷艳的岳骐骥,此番要是再遇上,她是不是娶了旁人他不管,他薛大人终是要向她展一展自己的雄风的!
楚皇卓成义将皇叔送出楚京的时候,卓颂渊心中倒很有些淡淡伤感,他们叔侄一程,此番说不好就是永别了,他的命数恐怕就在今冬……
怎料卓成义那个送行阵势,就像在送一个就要出征去的将军。他给燕女皇大婚的贺礼更是备得惊天动地。卓颂渊哭笑不得相劝:“皇上,你岳哥哥是自己人,这个样子反倒见外了……”
美玉珍玩之类的多送一些也不为过,可送人家几车的绮罗锦缎算什么意思?燕国也不缺这个,简直像个土财主嫁女儿的阵仗,用不用这样?
太皇太后在旁乐呵呵的:“不见外不见外,这些都是我选的东西。小四啊,我们家已经亏欠了人家粉团儿,再不好失礼了,回头倒丢了我们大楚国的面子。”
卓颂渊憋闷得可以,母后说的倒也属实,母后选的礼物他亦不方便相驳,只好由得他们一祖一孙乐呵呵将动静闹得震天。他的凄凄别情,就在这样锣鼓喧天中,反被淡化了。
一行人顺利到了燕京,有褚良春一路照应,卓颂渊的身体还算能够应付燕国渐凉的夏末。
来迎他们的是右相沈读良以及镇国将军段延卿,段延卿身后另跟了一名素衣美男,眉眼气度倒是皆有些脱尘味道,绝不像是军中人士,一时亦摸不清什么路数。
同行的楚臣亦有不大明白事理的,嘀咕埋怨,说这燕女皇陛下太不懂礼数,楚皇陛下虽未亲临,摄政王殿下亦是极尊贵的身份,燕皇竟是不知出来亲迎。只找了些臣子出来糊弄人罢,找什么人不好,找的还非是摄政王的情敌段延卿,当今天下谁人不知,楚国的四王妃当年私奔嫁给了燕国的段将军!楚国乃是当今天下第一大国,这种招待法,简直有些怠慢他们的意思。
沈读良客套地解释,因为陛下现下人不在京中,长公主不多时就会到的。
那无知楚臣继续哪壶不开提哪壶:“你们的陛下这都要大婚了,难道自行吃喝玩乐去了,那皇夫总是在的罢?”
沈读良与段延卿面面相觑:皇夫是谁?陛下走的时候并未给他们指示啊,又不好明着告诉客人,只回头询问那位素衣男子,男子但笑不语,一派云淡风轻模样。
卓颂渊看得心中一脉冰凉,这便是沈谦了。
薛云鹏窃窃道于卓颂渊:“快看快看,那个就是沈谦,好生年轻,有财有貌,气质出尘啊,来者不善。”
卓颂渊不见麒麟,心头焦灼,又将那沈谦扫了一眼,便不愿再过心,只问:“陛下不在京中,那隋将军何在?”
段延卿当年抢了人家的王妃,待卓皇叔心中有愧,言语上未免格外客气些,回禀说隋将军前阵还曾来信,说自己一直常伴陛下左右,要摄政王万万不必担心。
无念无尘私下未免念叨:这个岳麒麟,王爷身子本就不好,如今她非将他新老情敌弄得齐聚一堂,自己又和个竹马的小将军躲起来不见,这是打算气死王爷?陛下这是安的什么心!
卓颂渊听了段将军所言,段延卿要他不担心,他心中便更隐隐不安:麒麟与隋喻在一处……究竟有甚凶险,会要隋喻常伴左右?
薛云鹏严阵以待等着岳骐骥,这位长公主却是气派十足,头一日压根未曾亲自过来,这时候请人前来,说是邀摄政王独个入宫叙话。惹得薛大人又吐了一遭血。
**
就这样连着三日,薛云鹏仍是一眼都未能见到岳骐骥。
岳骐骥那天请摄政王入宫叙话,请他决断的竟是一些女皇大婚的筹备细节。陛下不在宫中,离宫之时却曾留下话来,说是众人之中唯有卓皇叔一人乃是可信可托,又熟知燕史燕俗,更见过大世面,婚礼未决之事,尽可询之问之。
这个岳骐骥还真是毫不将自己当外人,非但头一日就将王爷留至黄昏,细细商定大婚细节,这两日更是事无巨细,大到婚礼上的仪仗、用词,小到麒麟那天穿戴的龙冠凤履,头上的一根喜簪……都要请了喜望捧了实物过来,再由皇叔一一过目、定夺。
薛云鹏见不到长公主的人,知道这两日王爷忙活的事情,便愈发义愤:“陛下可真懂得往王爷伤口上戳啊,这些事情她姐姐不能替她定夺,沈谦那个新郎倌不能定夺,非要一一问我们王爷,算是几个意思?”
喜望拿着几色喜服上的纹饰正询卓皇叔的意见,在旁笑着解释:“我们陛下就算在宫里,她对这些事情也是不甚懂得的,必也要奴才拿来一一请教王爷。陛下总说,摄政王的眼力好,他选的东西才是绝好的。何况我们陛下当下还不在,她的心意如何,更是惟有摄政王才知道了。”
“她的心意如何,那个沈谦会不知道?不是千里送荔枝的事情都干过了?”
喜望压低了声:“薛大人莫声张,沈公子的荔枝到时,早都捂成荔枝酒啦!我们陛下生怕令那沈公子伤了心,生生全都吃了,不让我们往外说呢。”
卓颂渊捧着喜服的手一僵。
薛云鹏偷眼看看王爷面色,犹是忿忿:“难为陛下小小年纪还懂体恤旁人心情。我们王爷好生可怜,日日替别人作嫁衣,倒搞得自己要嫁女儿似的。”
卓颂渊并不理薛大人的牢骚,只顾一边细致地替麒麟操持一切,一头还得心酸地为那小东西解释:“我还有什么能给她的?终是只能为她做这一些微不足道小事罢了。”
薛云鹏嗤他:“说这话!王爷心头血流成河了罢?”
褚良春在旁倒高兴:“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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