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颂渊仿佛在听一句玩笑:“最迟也须待皇上亲政……”
无念一壁飙泪一壁猛擦:“那不是还要好多年?”那个肉包子还这般贪吃贪玩……哭死了,万一……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我吃了你的东西。哭什么哭,我又不是快死了。”
无念抽泣道:“您又说!我想起来了,质子府的厨子告诉我,这雪莲子生于苦寒之地,乃是清毒圣物。您早上喝过一碗,今日毒发还这般好气色,连我都骗过了。我真是该死!我……不管了,明天就找燕质子开口要雪莲子去。”
卓颂渊厉色扫了他一眼。
无念连忙低头:“王爷您放心,小的有分寸,您这些年的情形我连无尘都是瞒着的。我就告诉质子,是王爷喜欢吃,吃了还想吃。”
卓颂渊又横来一眼,笑骂:“打算毁我?”
无念苦着脸:“他一个小孩子家,您怕什么毁不毁的。我说我馋,那岳麒麟会理我么?”
无念本道王爷会呵斥着不让他去,不想卓颂渊只道:“求医之事万不可与外人道。”
无念连连应着,卓颂渊已重集起那一摞折子:“让无尘连夜将这些折子送给丞相。”再提笔圈起折子上数个人名,“要丞相仔细过目。”
说罢又自书柜中取出一本精装木册:“这册南华经乃是先帝手书,丞相曾经赞不绝口,让无尘一并带给丞相。”
这册先帝唯一手书,王爷平素视若珍宝,此番送出的含义不言而喻,无念再次泪流满面:“王爷您不能这样,您一定会活得好好的,没人欺负得了皇上!”
卓皇叔若无其事,又捡过一本折子来批:“去罢,不是肚子痛?再哭发你上西北赈旱灾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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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下无念扭扭捏捏夸:“太子昨日送去王府的冰糖雪莲子真乃人间极品,王爷喝了赞不绝口。这酷暑天,小的们得了赏赐喝了一碗,也纷纷觉得十分受用。”
岳麒麟虽待这位无大人满心警惕,但在与人交往这回事上,她是一个很舍得下血本的人。
不待无念扭捏完,岳麒麟已然很大方地答:“这有何难?难得皇叔肯赏脸,我这就让人多送一些过府去。”
无念心头一松,他本来还备了好多说辞,想威逼利诱一番,好让这个小孩乖乖献出雪莲子。难道是自己小人之心了?
质子这个毛孩固然有许多毛病,譬如当着王爷面告了他的黑状,譬如有私藏小姑娘裹胸布的奇特癖好……现在看来眼色还是有的,出手亦很大气。
喜望很是不忿,私底下气鼓鼓:“太子,这个人平日里狐假虎威得很,自打入楚,奴才们就没少瞧他的脸色。卓皇叔又不是那小皇上,哪里就会馋一碗冰汤,一定是这小子自己贪嘴。北疆的雪莲子何其名贵,一年才能产得几何,您何必对他如此大方!”
岳麒麟根本不为所动:“死抠。去,一会儿你带个厨子将府上的雪莲子送一半去,教会王府的厨子怎么做。”
喜望只得依言应了,心中极是不服:这个无念当自己是皇上么?贪嘴贪到我家太子头上来了。
无念忧心主子身体,不顾卓皇叔的叮嘱,仍是忍不住问了一声:“燕太子在燕之时,可曾听闻过一位名医,名唤褚良春?”
喜望在旁多嘴:“褚良春这个名字好生熟悉……不过仿佛有年头没听人提过了。”
无念泪花闪闪,面容惊喜,岳麒麟却将喜望打发走了:“瞎耽误什么呢,还不快将雪莲子送去,孤要上学去了。”
质子的侍从照例是进不得宫门的,故而喜望正好去王府送雪莲子。何况他想了半天什么也没能想起来,不过褚良春……一定是在哪里听过的。
无念一路惦记昨夜王爷说过的话,想着卓皇叔日夜操劳却已在筹谋托孤之事,不禁为自家主子伤怀不已。
不想半道上岳麒麟忽命他下马上车,悄悄问他:“无大人方才何以问起褚良春?”
无念本来红着眼睛,忽就淌下两行热泪来:“燕太子知道褚神医? ”
岳麒麟很懂故弄玄虚,同他只是抿唇一笑。
无念跳起来:“您真的认识褚神医?”
岳麒麟摊掌一伸,嘿嘿一笑:“无大人将那条裹胸布还给孤,孤说不定真能想起褚神医的下落来。”
前天夜里无念做梦骂她,被她入了梦境察知,无念梦里头叨叨骂她小色鬼,八成在哪儿藏了个小娇客,早晚让皇叔查出那个燕国女细作。
岳麒麟这才惊觉自己少了那么一条裹胸布。她暗以为此事不妙,女太子的身份此时此地绝不宜暴露。她本来正苦于不好开口,如今得了契机,少不得同这位捡了裹胸布的仁兄谈谈价码。
无念战战兢兢:“您……怎么知道的?”
岳麒麟漫不经心地瞎编:“孤能掐会算,父皇在世时,素来唤孤小神通,你不知么?”
“……小的原先只是不明,太子来楚身边又未携女眷……”
岳麒麟手一摆,嬉皮笑脸:“孤可曾问过无大人,你找褚良春所为何事?”
“呃……”
“孤有孤的风流账,无大人有无大人的无头债,放彼此一马岂不好?”
无念支支吾吾:“只是……”
岳麒麟不以为意:“不打紧不打紧,孤也未必想得起褚良春的下落来。”
无念急红了脸:“太子我求您了!”
岳麒麟只管摊手要东西:“裹胸布。”
这个小孩看似无害,果然是个恨人呢。无念被逼无奈,哭了:“那东西如今在王爷手里啊,小的慢慢想法替您弄出来,您就当帮我一个忙不成么?褚神医在哪儿?”
岳麒麟尚未开口问,车窗的斜刺里忽地飞进数枚小黑影子,飕飕破空之声,听得出当为铁器,无念眼疾,将她人向后轻轻一拨,避开了。
三支梅花镖牢牢钉在了车板上。
9再遇刺
岳麒麟气定神闲靠在车板上,自墙板上捏过三支梅花镖于手中把玩。
无念拉上车帘,惊魂未定,连连问她:“太子您……不妨事么?”
岳麒麟嘻嘻笑:“不妨不妨,孤习惯得很。”
无念吓疯了:“难道说您经常遇刺!”
马车外的侍卫亦闻声赶来,探头问:“燕太子、无大人,二位安好否?方才好像有刺客。”
无念深知此种消息最不宜声张。刺客隐蔽极好,通常很难抓获,到时候人抓不到,事却闹大传到了燕国,于楚国多有不利。
他很快喝退了那两名侍卫:“哪有刺客!你找给我看哪里来的刺客!瞧你俩一惊一乍的样,没事倒被你们吓出点事情来,燕太子是被吓大的吗?”
两侍卫心知也抓不到刺客交差,明明眼瞧岳麒麟把玩那三支镖,也只好默默忍气退了。
岳麒麟将镖在无念眼前晃晃:“无大人信不信,孤还真就是被吓大的。”
“您别这么说啊。”无念脑子里一味念着卓皇叔,重新同岳麒麟议起了价钱:“太子……您看小的为了救您都舍了命,褚神医的踪迹……”
岳麒麟瞪起眼睛:“咦?又没有刺客,无大人为什么要救孤?”
无念顿时飚泪:“小的服了,太子您太会装蒜了。您想想,您在楚国遇刺之事,声张出去对您对我们都不一定有利,反正一会儿王爷知道了必会严查的。刚才要不是我……哎您真的吓死我了。”
岳麒麟点头:“嗯,无大人此话有理,是孤让无大人受惊了。听闻珍珠蝉腿汤可压惊,无大人下午送孤回府时,记得进去喝一碗。”
这是个什么东西!是人喝的么?
无念眼泪鼻涕一把:“太子,您说话可要凭良心啊。”
岳麒麟哭笑不得夺过无念手中一支镖,掀开车帘子,指着车前方窗外一家酒庄的招牌:“无大人见着庄字头上那个点了么?”
她转腕一脱手,那支镖便赳赳飞了出去,真的直直钉在了那一个点上,马车一直都在行进,无念回首还想细看,那个酒庄已然远了。
无念差点惊掉了下巴:“太子……”
岳麒麟撇嘴:“孤本想试一试今天能否一手一举夹住三枚镖的,托无大人的福,练不成啦。”
无念气得七窍生烟,他草木皆兵吓个半死,敢情还阻了人燕太子练手?
“太子,看在小的诚心诚意救您的份上,您就将褚良春的下落透露一二罢,寻医问药所为无非救命,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兜兜转转,又回到前头那票交易,岳麒麟伸手只想要一样东西:“裹胸布。”
无念冥思苦想,其实也想不明白王爷私藏那玩意做什么。可那块布自从搁在了王爷书房,何以再也找不见了?
岳麒麟着实有些害怕卓皇叔,此前听说东西落在了他的手里,并不敢硬取,不过吓唬无念一番。如今想着救人之事亦非小事,便实言以告:“褚神医这两年当是在西海云游采药。西海之地险极,走兽云集,寻常人等去了也是有去无回。无大人若是不急,待孤的人得了褚神医的新下落,第一时间知会你便是。切记不可在任何旁人面前问孤此事。”
无念想起早间岳麒麟打发走喜望的情形,感激涕零地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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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说无念之前还对岳麒麟不大待见,经此一役,他倒是对这小孩有些服气,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燕太子不是什么池中物。
卓颂渊此前特意叮嘱过求医之事不可声张,他却私自将如此大事托给了燕太子,固然是出于护住心切,被他家王爷知道了,却不能轻饶了他。故而无念夜里同皇叔讲早间遇刺情形时,只字未提他求岳麒麟寻医的细节。
卓颂渊听完,只问无念:“燕太子自己可知刺客为谁?”
无念当时哪里留意过刺客,一心只有那个褚良春,只得摇头推说不知,却又求告卓皇叔,说是一定要给质子加派防卫。
“吃人嘴短了?人家刚送了你雪莲子。”
无念很委屈:“雪莲子可是给您吃的。再说质子若遭毒手,燕皇那老匹夫岂不出师有理……啊,王爷,会不会是老匹夫!虎毒不食子,岳麒麟好歹也是他亲侄子,要不要这般毒!这小孩好生可怜啊。”
卓颂渊挑眉一笑:“你是怎么了,换作平常,你必劝我赶紧将燕太子这烫手山芋送回去算了。”
送回去!不成的啊,燕太子回去了,那老匹夫还不知会将他圈禁在哪儿,到时谁替王爷寻那个褚良春去?
无念抢道:“不可不可,燕皇纵然不待见这个侄子,燕国太子党的势力也不容小觑,王爷还是好好留着这个山芋罢。有他在楚,燕皇再想轻举妄动,也得听听太子党的意思。”
卓颂渊望着他笑了笑,嘱无念再拨八名侍卫到质子府。
无念领命风风火火去办,皇上的师傅李颖之恰来求见。
李大人是个满腹诗文的老学究,为人做事板正不阿,竟是揣着厚厚一摞皇上手书《劝学》,深夜跑来告状来的。
皇上今晨听李大人讲战国策,听得哈欠连天,颠三倒四,李大人便又罚皇上抄了五十遍劝学。
不想小肉包领着燕质子窝进宁远阁一个时辰都不到,五十篇居然尽数交出来了。
李大人不敢置信,晚上拿了皇上抄的书细瞧,灯下比对,发现这五十篇字,每一份、每一个字的结构、布白、力道、笔画粗细,竟是别无二致,显然绝非一篇一篇手书而成,至于怎么成的,李大人想不透。
小皇上抄个书竟然舞弊,李大人认为此事乃是关乎帝王品行的大事,故而夤夜前来禀报摄政王,觉得他身为皇叔再不出面加以匡正,楚国危矣。
李大人一派危言,说罢抹着老泪走了。
无念安顿完质子府的侍卫,回来正好听着末了两句,听得他心惊肉跳,这个小肉包怎么那么不省心,就不能安生读两天书么?
他拽着无尘相问,无尘大致讲了,同无念断言:“不用问,肯定是那岳麒麟教的皇上,皇上再贪玩,何时出过这等幺蛾子。”
无念十分不能同意:“唆导皇上犯错是小事?无凭无据你怎么好诬陷燕太子!”
无尘望着无念的背影惊了,这小子吃错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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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麒麟第三日去上书房,破天荒居然准了时。
卓成义一见她就满眼汪泪,扒在她耳畔轻声道:“岳哥哥,朕同赵阿公都没供出你来,从天亮见着他直到朝会结束,皇叔一直都黑着脸,他昨晚就发现啦,还问朕如何想出来的……”
岳麒麟偷偷环顾四周,并不见卓皇叔的影子:“皇叔人呢?”
“皇叔在偏殿会客,他让朕听完讲,留在宁远阁等他。”
岳麒麟也颇替小肉包忧心:“皇叔会怎么罚你?揍你?罚站?抄书?”
卓成义想了想,抹抹眼睛,摇了摇头:“朕不怕罚,皇叔最狠的,就是不理朕。”
“成义你别哭啊,要不……一会儿我在旁替你壮壮胆?”
尽管她的馊主意本是为替小肉包省些无谓力气,可岳麒麟堂堂燕国太子,留着卓成义一个小孩子独自扛事,这还算人么!
卓成义擦擦鼻涕,笑了:“真的么!朕这个人笨笨的,皇叔问我的问题,朕时常答不上来,岳哥哥机智,一会儿可要帮朕。”
岳麒麟一脸的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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