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信,让卓颂渊携燕太子亲来聆审。心中更是特地注明了便服前来。
薛云鹏通常很有决断,轻易绝不来麻烦他,这么一桩听起来并不特殊的案件,卓颂渊人虽领岳麒麟到了北寺山,依旧颇为不解:“此案有何特别之处?人押去城中不能审么?”
薛云鹏却笑:“王爷今日特意穿成个二十岁的模样是为那般?”岳麒麟陪着笑。
卓颂渊绷着脸孔:“本王在问你正事。”
薛云鹏单独拽了皇叔到了门外:“这是怕人家嫌你老么?不要凶我,臣真是为您高兴。”
卓颂渊面一沉。
薛云鹏只好答:“此案确然特别,王爷不妨一听。城中审案倒也不是不行,臣不过是为了一举两得。一来免得弄个囚车来回折腾,二来……一会儿审完案子,这北寺山上的北山寺,楼阁高百尺,手可摘星,今夜天气晴好,又是十六月圆,王爷便是亲手献个冰轮给小丫头表表心迹,也是可为的罢。”
卓颂渊恨恨瞪他一眼:“薛云鹏你以后不要同我嚷嚷公务缠身,你这脑子成天都在想什么!”
薛云鹏仍不悔改,嘀咕道:“一会儿臣又不会跟去的,想什么也看不到……”
“薛大人向来一心为公,如今怎么变成了这种人!”皇叔一掷袖,竟是兀自气得走了。
薛云鹏极委屈地追去:“臣变成什么人了!臣从来忠心耿耿!”
却听王爷在前头问:“穿这身颜色当真很不合适么?”
薛云鹏走急了没听清:“王爷您问什么?”
卓颂渊顿了顿:“那北山寺中的斋饭可好吃?”
41北山寺
北寺山监狱生得偏僻;前堂隔间造得也小,皇叔携麒麟坐在里间;便已然有些局促。狱监少有迎得卓颂渊到此的机会,恭恭谨谨地奉了茶;未敢多言;便小心退了出去。
薛云鹏已在前头升了堂。
那仓廪官巧舌如簧,明明因为渎职买了劣质粮草;差点毁损了一个定康仓;却仍振振有词。
薛云鹏听起来并不急,总像是在故意挑些不痛不痒的问。
“6仓官你但看你这账本子,银子不曾少花;买的东西却净是些污腐无用之物;6仓官以为自己是拿谁的银子在做买卖!”
6仓官道:“小的也是受了骗的;小的不想买好粮草么?小的就是不想给陈家赚钱!”
薛云鹏甚好奇:“陈家是什么来头?和你有甚深仇大恨?”
6仓官道:“别看陈国公府近年没落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陈家从前是原先是北方望族,燕南楚北皆有陈家血脉,高祖时立了点战功,在楚国封了爵,便举家迁入了京。结果那家子总还是惦记那点封地,这几年又在封地上钻营粮草买卖,那陈国公的弟弟很能折腾,教会那些牧民和百姓养草种粮的法子,再将牧民和百姓手上但凡的好一些的粮草,以好价钱尽数收走。这下可好,粮草的价钱现在全由得它陈家一家定……”
薛云鹏不问他为什么去买劣质粮草,反笑:“听闻陈家给的价钱也算平价,是不是……6仓官的油水让陈家给刮走了,心中记恨?”
6仓官结舌:“这……大人到这份上我也不想瞒您,要无这点油水,谁肯跑去那鸟不拉屎的北营当个仓廪官?”
薛云鹏嘿嘿一笑:“陈家不会那么不懂事罢,别人怎么都好端端同他买着?陈家想也是见过世面的,该有的孝敬……”
6仓官气得要死:“那姓陈的待人本身就有偏颇!小的没了辙,只好另外去买次货,账自然是走老账,不然小的赚什么!”
该问的全都有了,薛云鹏将手上案卷一撂,唤推丞过来接着审。
看的懂是一回事,忍得下又是另一回事,这蛀虫句句话说得理直气壮,卓颂渊听得实在来气。若不是薛云鹏在审案,他恨不能上堂前将那昏吏提起来扔将出去。
岳麒麟坐在他身侧聆审,见皇叔几欲起身,神情甚是不悦,悄悄伸过小指,再次勾住了他的小手指头。
岳麒麟轻道:“皇叔让孤不要冲动,自己却这点事也要大动肝火么?皇叔同他生什么气?莫要气坏身子,孤看薛大人审得正好。”
微凉的空气再次腾地烧烫起来。卓颂渊小指被这么软软一钩,身子微震,原想训她一句胡闹不分场合,居然胆敢管他。然而照着她脸望去,那笑脸暖暖若秋阳……他心顿时放软,一动未动由她勾牢。
许是天干物燥,皇叔觉得口渴,本想用右手去端茶来喝,右手却恰是被她勾着的那一只,他下意识轻抽了抽,那个倔倔的小孩手里勾得死死,自然抽不离。他只得换了不趁手的左手,欠起身,揭开碗盖拨开茶叶,放下碗盖,这才端到了茶碗。
那推丞正审细节,忽听薛云鹏问姓6的:“陈家做不做燕国的买卖?”
6仓官想了想:“如今陈家经营得法,陈家封地成了楚北最丰沃的那一片,燕南那块贫瘠些,燕国若是想用好粮草来养燕军,也得找陈家买粮草,那是一定的。燕北更没有好粮草,说不定还得从南边调。”
岳麒麟一听他说燕国的粮草不好,心中极为不服,小声恨道:“一派胡言!”
卓颂渊极自然地将茶端去了她的唇边,笑劝:“同他生的什么气?喝口茶。”
薛云鹏问完话,径自出前堂,推门入隔间……王爷正在给小姑娘喂茶,二人的小手指就那么堂而皇之紧紧牵在一块,任是薛云鹏这样的老江湖,都没了面皮,匆匆退了出去:“微臣鲁莽!”
卓颂渊满心都是方才堂前说的那桩案子,不以为意唤:“薛云鹏你进来,本王正想与这位陈国公做一笔买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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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叔真是太素净了,岳麒麟发现近来同皇叔在一块儿,总在吃素。
以为今晚跑来监狱办事,总可吃上一顿大肉,结果监狱山上有座寺庙,吃的依旧是素斋。
北山寺的千张包里裹的是野菜,倒是的确有种平易动人的滋味。
皇叔给自己盘子里布一个,自己便吃一个,再布一个,再吃一个。皇叔看得高兴,这小孩也就真的没轻没重吃了一堆。
千张包里裹的是野菜,倒也有种平易动人的滋味。
寺里还有一种素食小酥糖,嚼起来松脆却不腻味,皇叔催着上北阁赏月,岳麒麟馋这东西,便将盘子里的黑心一把抓了,揣着嚼了一路。
皇叔早先找薛云鹏不知交待了些什么,薛大人听了连连点头,一派领命而去的样子,早就离了山。北山寺的这个北阁,静得像是整座山也都只有他们二人一般。
北寺山本就是京城第一高峰,那北阁又像是在山顶上建起的危楼,遥看仿佛摇摇欲坠,立于其间,脚底倒是踏实的,澄澈的天宇离人极近,流云仿似在头顶上滑动,随手就可拽一朵下来当作棉花糖吃。
薛云鹏那个臭小子不曾说错。夜间的山风温柔轻软,那轮银盘缓缓排云而出,亦是触手可摘的模样。
卓颂渊望着头上皎皎明月,亦忍不住心中欢喜,欲引麒麟去揽。不想这吃撑的祖宗这两天本就是嗜睡体质,昨夜又不曾睡好,这会儿更是吃得太撑,竟依着栏杆呼呼睡熟了,他生怕她着凉,低低唤了声:“麒麟?”
这家伙却换了个仿佛更舒服的姿势,嘴里不知咕哝了一句什么。
月光映下,麒麟的侧脸看起来有层毛茸茸的光晕,皎白莹润。卓颂渊这个晚上其实吃得不多,特别是那盘酥糖,全让岳麒麟一人藏了起来,他不见得从小孩兜里骗一颗出来吃,可气的是她唇角这会儿还沾着几颗糖粒,恼人极了。
他闭眼嗅得到空气中漂漂浮浮,夹带着酥糖甘甜的青草香气,两人都不曾喝过酒,可这气味仿佛经了发酵,闻上去微醺……他缓缓趋她更近,不见得到头来让他一颗小糖粒也得不着?
熟睡的之人忽而又咕哝了一声:“皇叔……”
他仍闭着眼,干哑着嗓子应了声:“在。”
孰料这恼人的家伙自己根本就不曾醒转,狗鼻子嗅嗅:“唔?旧年的梅子酒。”
卓颂渊骤醒,猛直起身,他想起来,方才餐毕,寺中小僧是给他们端过一碗渍过的青梅,麒麟不由分说给他送了一颗,梅子酸甜。
他想起方才脑中闪过的千种念头,自己何异于禽兽……懊恼得无以复加,语气便没法好起来:“不是酒,是梅子。”
梦中之人竟然能有回应,麒麟的狗鼻子再次隔空嗅了嗅:“又凶……明明是酒……孤又没醉……”说完兀自换了个惬意姿势,睡得更香了。
那个软绵绵的身子抱在他怀里还怪沉的,卓颂渊想她是真的睡死了,下山时,却又听她嘟哝了一几:“皇叔。”
皇叔沉沉“嗯”了声,麒麟埋首在他肩畔,语气里仿佛埋怨:“凶了脸就会长,又不好看的。”
下山时无念自然不忍,冲上去道:“王爷,将小太子交给小的来扛罢。”
卓颂渊还念着那句“又不好看的”,半赌气道:“不必了,这孩子太重了。”自顾自下了山,将人一直抱到山脚车中。
无念呆呆的:太重?小太子最近难道贴秋膘贴得太猛了?面上完全看不出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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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非很神秘,他告诉太皇太后,据他第一手的可靠消息:王爷昨夜领小太子去了北寺山,夜里小孩是被王爷抱着下来的。
太皇太后本是个明白人,又一心排斥旁的答案,便只笑:“他们是去北寺山狱审案子了罢。”
可惜无非活得更明白,这厮摇头摇得很坚决:“显然是上高阁摘星揽月窃香去了啊,去监狱里审案,哪能审到半夜?”
话说到这当口,卓颂渊恰好请安来了,太后心内存疑,径直抓了儿子问:“有传言道昨夜小四去了北寺山摘星揽月窃香……此事当真?”
卓颂渊没想到母后会忽而提这个,面上一派镇定:“儿臣昨日确然为北营粮草案去过一趟北寺山狱,却是无暇跑去摘星揽月的。”
星未摘月未揽,香也根本未曾窃得,人家不过抱了只小猪下山,无非这消息传得皇叔好生冤枉。
卓颂渊这些年经起伏太多,喜怒从来不形于色,但有一样,他的耳根泛红,这通常几不可察,只有太后这为娘的最为清楚。通常他耳根子一红,若非有甚当真害了羞的事,那就必是撒了甚么过意不去的谎。
卓颂渊一走,太皇太后方才安定一天的心,重又陷入了不安,太后不想当着无非急急认下,这会心底却是主意笃定:想让小四给她造小孙子,光给他安排选妃只怕远远不够,釜底抽薪这一招棋,如今看来是非走不可了。
太皇太后招来王公公:“你去鸿胪寺打听打听,这位小太子家中除了他那倒霉亚父,可还有什么可依靠的人?”
王公公喏声正要前往,却被无非拦住了:“公公不用上鸿胪寺,奴才曾经前去问过,早就倒背如流。燕国北面的启国国君,乃是这小太子的亲娘舅,那国君待小太子疼爱有加,太子来楚,他还赶往楚国亲送了一程!”
王公公甚惊:“这又是打算做甚?”
无非反问:“王公公,我记得您老家也有一个让您极其疼爱的小外甥?您若是听说外甥在外过的不好,还屡屡遇刺,您会怎办?”
王公公一听又是这些馊主意,扑通跪了地:“求太后体恤体恤王爷罢。”
太皇太后主意已定,置之不理:“研墨,取纸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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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麒麟并不知自己莫名其妙就被慈宁宫猫上了,她一心只念着她的复仇大计。
卓颂渊劝说多次,又不是非得明刀明枪的干才算报仇,她却以为报仇唯有亲自手刃仇人,才算大仇得报。他一时无法指望她能对整个夺位局势有无比清晰的认识,也知道麒麟不是仇恨熏心的性子,多念叨几声反倒可以鞭策自己努力,便也由得她念。
岳麒麟本来骑射俱佳,荒疏一年,夜骢自从归了她,许是记恨旧主人抛弃,这家伙待岳麒麟总是一副很不待见的样子,回回见着她都倨傲得要命。皇叔时常会领着她一道骑它,岳麒麟不服,总想单独制服这厮,夜骢却好像并不怎么给面子。
这日天清气爽,又有空闲,岳麒麟便想邀皇叔再领自己去骑上几圈。孰料无念恹恹的样子,跑来告诉她皇叔身体欠安。她自然着急要过府探望,谁知无念神神秘秘拦了她不让上门,说王爷明日就会好的,并且交待下来,万万不让探视。
本来岳麒麟还并不觉得蹊跷。正巧这天喜宝回来禀告,神医本来都快到了京城,结果途径玟城时那个地方爆发了瘟疫,故而耽搁了行程,他给岳麒麟专门捎信回来,说如今许是要十月底方能抵京。
无念听闻神医又要晚至,颇多微词,嘀咕着:“那里等着救命,这里又何尝不是等着救命?真真急死人了。”
岳麒麟觉得十分好笑,数万染病的百姓不是人,就你无大人的亲戚是人?不想无念急得原地踱了数个来回,口中低低念着:“不成不成,我得去找一趟知恩大师……”
岳麒麟记得那圆觉寺的方丈叫的就是这个法名,忽而隐隐生出许多不好的预感,她回想起几个月前初见夜骢时的那天,在圆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