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相处的这半天时间是林陌刻意留出来,机票是晚上九点的。
“别送,机场离这里太远,你一个人回来不安全,我也不放心。”他拿食指轻轻刮了一下宋筠的鼻梁,“我就回去几天啦,很快就能再见面了。这段时间,你照顾你也姐姐,也要把自己照顾好,知道吗?”
宋筠乖顺地点点头。
年三十不如以往,这个春节过得比较冷清,即便宿悒已经尽力表现得高兴一些,宋筠看着却越发觉得难过。城市上空有烟花炸裂,绚丽夺目,客厅里,家人围着电视机看节目,宿悒手机的短信微信不停地涌进来,她时不时去看一眼,每次都是满怀期待地解锁手机屏幕,每次放下手机都是满脸的失望。她还在期望,或许有那么一丝的希望,谢光弋活下来了,只是还没有出现在她面前而已。
一直撑着双眼等到跨年的钟声,她才回了宋筠的房间。爸妈来了,她的房间腾给他们住,她和宋筠挤一间。最近几天晚上,宋筠总能听到宿悒压抑的哭声,她却假装继续沉睡,不敢伸手去抱抱姐姐。宿悒不像宋筠那么爱哭,除了演戏,她几乎不在人前哭。尤其现在的状况,她应该更不想让别人看到她软弱的样子。
大年初三,街头人极少,很多店面都还关着门的。一大早,宿悒反常地说要出去逛逛,宋筠想了半天,附近大概也只有超市过年不打烊。两人在超市采购了两大包东西往外走,宿悒走路都不看路,差点摔倒,宋筠一路仔细关照她的动向。
“筠筠,这附近以前不是有个药店吗?”
“药店……是有个药店,不是这条街,前面拐过去才看得到。怎么了,要买什么?”
宿悒顿了一下,说:“验孕棒。”
宋筠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张着嘴吸了一口气,脑子重启了半天才紧跑几步跟上已经走到前面的宿悒。
“你先回去,我去买。”
宿悒朝她瞪着双眼。
“你不方便,先回吧,我一会儿就回来。”宋筠不由分说,催促着宿悒回家。
周围的商家都关门闭户,药店的门也只开了一半,宋筠进了店,好半晌才从里间出来一个套着白大褂的中年女人,衣着臃肿,大概是里面还套了厚衣服。
“妹妹你要买什么呢?”
“验孕棒。”宋筠不自觉地翘了翘下巴,“多少钱?”
那女人稍稍打量了她一下,小姑娘来买这东西的多的很,她也见怪不怪了,給她说了价格。
“一支够用吗?”宋筠看着玻璃柜台上的盒子问她。
“一次性的。”
“那拿三支。”钱货两讫,宋筠把东西塞到包里,慢悠悠地踱出店门,一出门就紧赶慢赶地往家里走。把超市买的的东西往桌子上一扔就咚咚咚地跑上楼,一边把身上地挎包取下来,却听到隔壁房间有男人女人争吵的声音。她在自己房间张望了一番,没有人,宿悒的房间门关上了,她走近房门把耳朵贴上去。
“姐,我就給你说吧,当初要不是我,你早死了你知道吗?做人要讲良心,当年你生孩子的时候,医生问保大人还是保孩子,这个姓宿的可是说了保大人,要不是我把刀架在他脖子上,他当时可就在那纸上签字了。”这个人的声音宋筠认得,她自见过他第一面之后就不喜欢他,当然他也是,讨厌死宋筠这个外甥女了。
“女婿,我们家也就是实在困难了才来向你开口的,你以为我七八十的老婆子了愿意向别人开口借钱吗?女儿呀,你也看到了,你弟弟现在生意正做得好,现在就是想拉点投资,趁热打铁赚上一笔。三十万不多吧,我们小悒当明星赚了这么多年钱,在燕江连房子都买了,三十万对她来说就是牛身上的一根毛而已。再说,这是借,又不是不还,等你弟弟这次赚了,一准还你们。”宋筠在门外忍不住嗤笑一声,说话的女人嗓音已略显苍老,对爸妈叫的亲热劲儿却没减,一口一个“女婿”“女儿”,说到底还是为了钱来的,大年初三就上门,也是够赶的。
几人后面的谈话还在继续,宿悒不发一言,靠着窗边坐着,冷冷地看着那两母子演着双簧,即使两人表演的绘声绘色,她丝毫不为所动。要知道,这样的情景可不是第一次在他们家上演,当年爸爸在这两母子的软磨硬泡下給这个舅舅做了贷款的担保,后来赔了钱,所有的债务都堆在她们家了,宿悒也才会经人引荐涉足娱乐圈。
然而她不过就是在这个圈子里打个酱油,若不是有谢光弋的帮助,她可能连家里债务的零头都还不上。然而,她也一直疑惑为什么谢光弋为什么要那么一直帮着她,直到后来知道祝少篍是G。T的合伙人之一,很多疑惑都自然解开了。
门锁一声响动,宋筠推门进来,双手垂着,一只手上拿了一把刀。
“外婆,舅舅,好久不见哪!”宋筠探着头朝他们两人笑嘻嘻地说着,把手上的刀举起来,对着舅舅问:“舅舅说20年前,你拿着刀对着爸爸的脖子,是这样吗?”她伸直了手臂,原本她和舅舅的距离也不过一米的距离,舅舅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一步。
宋清如先着急了:“筠筠,你干什么?”爸爸也心急了,直劝着她把刀放下来。
宋筠没理会,只说自己的话:“舅舅,我倒想问问,你真的觉得你20年前的一个举动就值得压榨我们家20年吗?两百万的债,这个窟窿我们填了,算是报你当年的恩情了。这么多年,除了欠债,你们也没在我们家少找好处吧,宿圣潜不过就是个教书的,你真的以为他有很多钱吗?宿悒不过就是拍拍广告,也没有大红大紫,哪里经得起你们三天两头的敲诈?谁家的钱都不是大风刮来的,自己攒钱自己花,没挣下钱饿死也是活该,我说的对吗,舅舅?
“外婆,我知道你重男轻女,你的儿子是宝,女儿都是草,老祖宗传下来的思想,你有这种观念也没什么错。但是你知道什么叫做适可而止吗?你知道什么叫心疼人吗?要不是为了給你们家还钱,宿悒至于去拍戏,受那么多苦吗?
你哪怕知道一点点心疼自己女儿,外孙女,哪怕給你女儿一点选择的权利,宋溪如至于跳楼吗?”宋筠说话时候的平静连她自己都有些惊讶,而更震惊的是身旁的人,原本要长久隐瞒的秘密却被当事人知道了。
“今天我把刀对着你们,以后我也没打算再称呼你们外婆舅舅了,反正你们也从来都当我不存在。今天你们要是还念着你们有一个女儿,有个姐姐在这个家里,现在就从这个房子里出去,机票我马上給你们定。要是你们还不死心的话,那就把我带走吧,反正已经死了宋溪如和小姐姐,多我一个也不多,是吧?”宋筠泪眼含笑,说着自己竟然笑出声来,反手把刀搁在自己的脖子上。
☆、第九十七章
燕江的冬天大多数时候都是灰蒙蒙的,宿悒和宋筠光着脚各据飘窗的一头,两人都张望着外面。宿悒手里拿着验孕棒,例假推迟了一个月都没来,她才惊觉。而当看到那根验孕棒上赫然两条红线,她竟然笑出来。
“你还笑,现在要怎么办?”宋筠一脸木然,她快要愁死了。
“不笑我难道还哭么,这几天哭的够多了。”宿悒看向宋筠的脸,继续笑,“昨天那个药店的医生应该认识你了,第一次去买这个,第二次就去买消肿的药。”
“还说呢,她大概是以为我怀孕被爸妈知道了,还挨揍了,脑子里大概已经编了一整部家庭伦理剧了。”现在这样一团乱麻的状况,两人反而懒得发愁了。昨天经宋筠那么一闹,舅舅和外婆果然走了,不过宋清如回头就是一巴掌,打得宋筠直接晕菜了。
“我从来都不知道我妈手劲这么大,那一巴掌过来,半边脸都没知觉了,我还以为我下巴給打掉了。”
“我之前说让你装作什么都不要知道的样子,是我的不对。从来我都只考虑的是妈妈不要受刺激,不要犯病,却没有想过你可能会想去见祝导演,想知道自己到底是怎样的身世。”宿悒紧抿了一下嘴唇呼了一口气,问,“什么时候知道的?”
“我借你的护照去日本那次,我找了宿兰。虽然她没明说,但我自己想了很多,不过那会还疑惑过你的……疑惑过你是谁生的来着。返程的时候,生怕被查出来,没准我就要在日本多吃几顿饭了。”
宿悒低头淡笑了一下,只接了宋筠的后半句话:“胆子够大的。”
“都快被吓死了。”
“不是特殊时期,你也不是嫌疑犯,没有人会去调取指纹的。”
“心虚,以后不敢去日本了,害怕真的被抓。”
两人说笑着,宋筠终于还是问起重要的事情,小心翼翼地:“肚子里的小孩,你打算怎么办?”
“生下来。”宿悒轻描淡写地说,“我没有为谢光弋做过任何事,为他生一个孩子是我现在唯一想做的。开学之后,帮我办理一下休学手续。”
“但是你没有结婚,也没有男友,怎么可以说生就生呢?再说,公司那边怎么办,要是他们知道了,肯定会让你打掉的。你想清楚!”
“那你的意思就是让我别生咯?”
宋筠看到宿悒投过来的目光里满含着脆弱,她不敢再说宿悒现在的想法是要自毁前程,她知道这样说很对不起光弋哥。
“那爸妈那边怎么办?”宋筠问。
“直说好了,挨打就挨打,只是我怕妈妈她……”宿悒叹了口气,“还是缓缓吧,昨天你那么一闹,不知道她病情会不会……”
还没说完,房间门突然开了,宿悒在她推门的时候惊慌地把手里的东西往身后藏宋清如系着围裙站在门口,她探了半个身子进来:“两姐妹聊什么呢?叫你们吃饭也没听见,赶紧下楼吃早饭。”
当见到宋清如神采奕奕的模样,宿悒大吃一惊,她已经好久没见到宋清如这样的状态了。宋筠虽有些诧异,随后却又释然了些,昨晚宋清如单独把她叫出去,数九寒天的两人却在小区楼下散步。
她既然叫宋筠出来,也就没再绕弯子,直截了当地问她是不是都知道了。宋筠点头承认了。天气太冷,两人进了便利店坐着,小区楼下也只有24小时便利店还开着,店里客人很少,营业员在收银台后面忙着自己的事情。
“还疼不疼?”宋清如说着就去抚宋筠还微肿的脸,宋筠只说不疼,事实上,擦了药之后疼痛的感觉也消了很多。
她们家的教育一向是能口头表达的绝不动手,当时也是气急,宋清如才狠狠甩了宋筠一巴掌。
“你不该那样对外婆。”
“我是不对。”宋筠承认自己当时做的有些过分了,不过她并不后悔,凭着血缘关系,宋清如自然不会对自己的亲妈和弟弟做什么,而那两人只会更加变本加厉而已。
“有些事我一直不想告诉你,以为可以瞒着一辈子的,可是你还是知道了。我恨祝少篍,很恨,但是我更恨我自己,恨我当时什么都做不了。”宋清如苦笑地看着宋筠。
“你妈妈和我是双胞胎,这你当然是知道的。祝正谦是圣潜的哥哥,你爷爷当年抱回来的,后来又离家出走了,其实是被你奶奶赶走的。那时候我和溪如都在燕江读书,溪如就是那时候认识祝少篍的,后来还有了你,但是当时祝少篍有家室,有两个儿子,一个女儿,后来我听说一个儿子病死了,一个儿子也是因为生病,残了。
“世界太小,让他们两个遇到了,这都是命。我只是难过,祝正谦真的只是把溪如当报复的工具了,明明说的会来接她走,但是直到她死,祝正谦都没有来。所以我恨了他很多年,可是又能怎么办呢,他还是活得好好的,他是你爸爸的这个事实也是无法改变的。”
“所以,是祝老师害死了她的?”宋筠苦着一张脸,原本想笑却看到玻璃门上,自己的表情比哭还难看。“其实我一直想找到爷爷日记里的那个人是因为,爷爷过世的时候还留着遗憾。爷爷很多年前一直想对祝老师说声对不起,只是没来得及。妈,你放心,我不会再去找祝正谦了,真的,谁生我其实真的无所谓,你是我妈,宿圣潜是我爸,只要你们不赶我出家门,我就一直是你们的闺女。”
宿悒听了宋筠讲得关于昨晚两人的谈话,沉默了几秒,说:“你其实是恨外婆的,是吧?”
宋筠撩了撩眼皮,望着外面灰蒙蒙的天。昨天她拿刀的举动除了因为一时的冲动,当然还有恨意在里面,不过宋清如那一巴掌之后,她倒是清醒了很多。
“当初如果不是外婆向她逼婚,故意把我藏起来,她也不会死。”宋筠即便知道宋溪如是自己的生母,却也还是张不开口叫妈。“不过,恨有什么用呢,死了的人也不会活过来。”说完她顿觉自己失言了,谢光弋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