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长长的叹口气。
我摊摊手,“我是你的生死之交,婀娜,你不能骂我是个卑鄙小人。”
“我识错了你。”她说道。
“对不起。”我说。
“没有用,”她说,“一声对不起后面隐瞒了多少眼泪。”
“好,那么明天我把慕容琅送到你办公室之后,我就在你的世界上消失,好不好?”
“你认为你的消失对我会有益处?”她问我。
“喂,你到底要我怎么办?”我着恼了。
“也好,你失踪好了,我不要看见你。”
“那明天你自己去接慕容琅。”我转头走。
才称赞她有多能干,却一般的蛮不讲理,我气鼓鼓的开车回家,将自己大力地掷在床上。
自尼泊尔回来尚未好好休息过,这班女人将我搞得头昏脑涨。
女人,你不把她们当男人看待,她们说你歧视,你当她们是男人,她们又伤心至死。我不知道她们到底想要什么?我放弃。
也许我应该去度假,巴西的风光应当很好,或者可以更远一点,到冰岛去拍摄极光。
我一骨碌起身,打电话到航空公司订机票,进行得不很顺利,因为我的荷包干涸,而机票一天比一天贵,如果不愿动用别人的馈赠,就只能够到新加坡去。
新加坡就新加坡,我决定今夜动身。
只要离开这块地方,离开啰嗦的婀娜,到哪里休息都差不多。我因赌气,并没有告诉谁我上新加坡,挽起一只轻便的包包就走。
我跟着旅行团走,沿途拍照片,旅行团成员多数是中年女太太与女教师,非常爱热闹的普罗大众,嘻嘻哈哈玩成一团,开头我觉得她们无聊,后来认为真正的幸福属于她们,就开始拍摄旅行团众生相,收获不浅。
因为我喜欢溜达,故此也不寂寞。太太团开始不喜欢我,后来听到我老爹的姓名,就忙不迭的要为我做媒,我耐心的抄下她们的电话、地址。
一星期过得快,出乎我自己的意料,我并没有想念婀娜。坐在热带的街头吃大牌挡不知多滋味,我喜欢一种叫蚝烙的食物,简直巴不得连碟子一起吞下肚子。
这是我最愉快的旅行,因为什么都不必做,自由最可贵,吊儿郎当也是值得的。
回程那一日,我终于打了电话给婀娜。
我一开口就说:“怎么,有没有很担心?有没有想念我?”
那边先是一怔,大概有点意外,然后冷冷的声音,“你是谁?”
我说:“不必装佯了,还在生气?我明天要回来了。”
婀娜说:“神经病!”挂了电话。
“喂,喂。”完了。
我没精打采,看样子我是完全没希望在短期内与她恢复邦交,我的问题并没有解决。
我寂寞地回到香港启德机场,往日婀娜会开一辆小车子出来接我,今次我光是等计程车就四十分钟。
刚要上计程车,就听见身后响起车号,我转头,一个满头长鬈发的女郎在车上向我招手,我犹疑了一刻,计程车司机已经对我破口大骂了。
我只好提了两包行李向女郎走去。“上车。”她说。
我将行车放在车子后面座位。
她问:“什么东西那么臭?”
“榴链。”我反问,“你是谁呀?”
“你糊涂了,我是阿琅,”她大笑。
“你是阿琅?你的头发怎么了?”只见连绵不尽的波浪,“还有你的脸,怎么那么浓妆?”
她眨眨眼睛。
“我的天,你像横滨的吧女。”我惊呼。
“婀娜把我改造了,时装模特儿要有个流行款的。”
我心痛,“婀娜暴殄天物,你皮肤本来像羊奶般白美,现在怎么变巧克力了?”
“晒的,又用紫光灯补照。”
“天!”
“婀娜说她跟你是耗上了。”阿琅说,“所以我也不怪你事事针对她。”
“真莫名其妙。”
“你们是爱人吗?”阿琅问。
“慕容琅,这问题你在尼泊尔的时候已经问过了,我不想再回答一次。”
“你们看起来很像一对恋人。”
“不是的。”
“为什么不是?”
“阿琅,这叫我怎么回答?”我服了。
她也笑。
“嗳,看样子你的心情好多了哇,”我问,“想开了?”
阿琅横我一眼,“婀娜说你轻佻,果然不错,一切天大的事一经你的嘴巴,就变得吊儿郎当。”
她的脸颊胖鼓鼓,作生气状。
我瞪着她,仍然不觉得她是慕容琅,婀娜太会糟蹋天生的丽质,非把手下所有的美女都变成庸脂俗粉不可,大概是出于妒忌吧。
我说:“多谢你来接我。”
阿琅说:“对于你,乔,我总应该仁至义尽。”
我叹口气,“不得了,不得了,说话那个款儿,都已经开始像婀娜。”
“婀娜已经给过我一份工作。”她报告说。
“你这么快就会走天桥?”
“不,我不做天桥,我光做摄影。”她说:“婀娜说,要请你替我拍一辑照片印成我个人的宣传册子。”
我说:“既然我与她已经势不两立,何必再找我拍照?香港会拿相机的,又不止我一个人。”
“她说香港会拍女人的,只你一人。”
我夷然,“那扬凡呢,他头一个不服。”
阿琅笑,“算了,你没理由跟婀娜斤斤计较。”
“因为她是女人,是不是?”我纳闷地说,“女人有世上一切的特权,真受不了。”
阿琅微笑,“那你是答应了?”
“我有什么办法?我为了生活,什么没做过?”
“听说你父亲很有钱。”她把车开得模冲直撞。
我苦笑,“他有钱,关我什么事?”
“父亲有钱,多多少少与儿子有关,家父生前对我们最慷慨。”说到她的父亲,慕容琅的脸上罩上一层灰色,那头鬈发的波浪也仿佛没有那么活泼了。
“我爹想法不一样,他还年轻,才五十多岁,他才不肯轻易放过我。”我摇头晃脑逗她开心,“我注定完蛋,享不到他的余荫。”
阿琅不出声,我拉拉她的客发,“告诉我关于你的工作。”
“很辛苦,我原以为装模作样地穿漂亮衣服拍照是最轻松的事,现在才知道不是那回事。”
我说:“工作原是辛苦的,你以前不懂得而已。”
她把车子驶进我那条街,“到了。”她说。
“不上来坐坐吗?”我问。
“你需要休息。”阿琅说。
“这口气跟婀娜一模一样。”
我提了行李进屋子,婀娜的电话接着来了。
我喜出望外,不敢怠慢,“婀娜,是你吗?我还以为你一辈子也不理我了,吓死我。”
“你到家了?”她淡淡说。
“婀娜,算了吧,你想想,要是你不在乎我,你也不会打这个电话。”
“我是来跟你约时间,纯粹公事,明天早上,替慕容琅拍一辑造型照。”
“就这么简单?”
“乔穆,你别再臭美了。”
我不服,“你不是挂着我,为什么不找尊尼古辛?为什么不找梁家泰?吓,你甚至可以找史嘉孚路呢!”
她没好气,“人家没欠我钱,你支《婀娜》杂志的薪水,已'奇書網整理提供'支到一九八三年了。”
我立刻像泄气的气球,一言不发了。
“穆兄,你那脾气,多早晚才改?”她冷笑,“你以为你贾老二贾二爷?”“砰”一声摔了电话。
我皱眉头,好,我暗暗告诉自己,追几个出色的妞来出口气。
那夜我很寂寞,拿了啤酒坐电视机前,扭亮了荧光幕,没想到播放的倒是个热闹的节目?香江小姐选举。
女郎们打扮得花枝招展在台上走来走去,我心不在焉地观赏着,当镜头落到评判席上的时候,我呆住了,我甚至张大嘴巴站起来。
慕容太太!她是评判的一分子。
哗,我又坐下来,好一个美女,浓妆,头发仍梳在脑后,黑色乔其纱旗袍,耳垂与脖子上戴着精光灿烂数百卡拉的钻石。
她嘴角微微向下垂,算是微笑,仍然冷冰冰神态,但我心中却有一丝喜悦:啊,毕竟是凡人,连这种场合也去了。
我聚精会神盯着荧幕,真为她的外型倾倒。
待节目完毕,我找到婀娜。
她犹自在那里使小性子,“找我干什么?”
“我知道你很忙,这且按下不谈,有没有看香江小姐选举。”
“有。”
“评判席中那个慕容夫人,便是阿琅的继母。”
“她?”婀娜失声,“我怎么没想到?慕容宁馨儿,那自然是她,还有多少人姓慕容?”
“她叫什么名字,你说她叫什么?”
“她姓宁。”
“叫馨儿?”我几乎喝起彩来。
“正是。”婀娜像是已经忘记要跟我作对,“是她,我明白了。”
“你明白什么?”我问她。
“我其实什么也明白,”婀娜道,“但只有她才配做阿琅的继母,若果姿色略差,整件那根本不是那回事。”
我说:“所以难得之处就在这里。”
“难怪你会惊艳,老乔,能叫你看得目定口呆,念念不忘的女人还真不多。”
我问,“她是怎么会嫁给一个老头的?”
婀娜不平,“你这样说就不对了,你不能把上了五十岁的男人以一声‘老头’就否定了他们的存在价值,慕容琅的父亲是一个具才干具魄力的男人,他的优点断不止有钱那么简单。”
“这我相信。”
“他不能扔下所有的钱才娶宁馨儿,有钱又不是他的错,一般人一听见谁有钱,谁就像是犯了弥天大罪似的。”
“多谢教训,多谢指点。”我笑道。
“咦,我怎么又跟你聊上了?”她大吃一惊,非常替自己不值。
“婀娜,你还上哪儿去找这么个老朋友?”
她叹口气。
“我替慕容琅拍完照,要不要我再替慕容夫人拍一辑?”
“你做梦了,”她冷笑,“人家从不接受访问,《纽约时报》在内。”
“现在已给我找到了窍门。”我很有把握。
“瞎说。”
“她连香江小姐的评判员都去做,为什么不让我拍照?”
“你又不去调查调查,就口出大言,慕容氏是香江电视台的股东之一,是他们家赚钱的生意,她怎么能不担这一层关系?”
“可是她人顶可亲。”我抢着说。
“没到利害关头,她干吗要得罪你?人家是见过世面的人,谁一天到晚噜哩八嗦像个赌气的孩子?”
我不服:“你倒像是她的发言人。”
“老实说,乔穆,我留意这位女士,已经有一段日子了,她是城里最有神秘色彩的一个女人。”
我仍然觉得慕容太太很客气,我暗暗叹口气,也许我错了。
我说:“我做了爱尔兰咖啡,你过来喝可好?要不我来接你。”
“不来了,明天见吧。”她挂断电话。
至此我们算得是重修旧好。
我少不得婀娜,离开家庭之后,就数她对我最好,当然,我尚有其他的朋友,譬如说梁教授与他的夫人,实在要有重头事商量,我会找他们。
我伸个懒腰,许久没见他们了,明天下午上半山去做一次探访也好。
谁不怕寂寞呢,我最耐不住在家独个儿耽着,一个周末下来,思想到生老病死的问题,立即万念俱灰,再也提不起劲来做人。
所以尽往外跑。
第二天,阿琅一早就来报到。
我将她的头发喷湿。
她抱怨,“都喜欢落汤鸡款。”
我说:“这是继风扇之后最大发明。”
她咭咭奖:“是谁发明用风扇吹得模特儿头都掉下来的?”
我耸耸肩,“谁知道,在这之前是一瓶花,一只瓷猫,手指放在脸颊上。”
“现在连笑也不让笑了。”
“你笑起来好看,”我说,“不妨笑。”但她继母笑起来不好看。
我架好了灯光、布景,替她拍照。
作为一个摄影模特儿,阿琅的脸大甜太美,缺乏表情及性感,换句话说,她没有灵魂。真奇怪,这个女孩子走遍大江南北,有着这么奇异的经历,可是却仍像一张白纸一般。我有点生气,太难拍了,我喝道:“瞪起眼睛,眨眼你不会吗?真笨。努嘴作一个性感状,来,引诱我——喂,振作点。”
她被我喝得失神,没精打采起来,我连忙捕捉这种难得的神情,按下快门。
我说:“漂亮的女孩子永远不愁寂寞,到了西藏新疆都有不贰之臣。”
“别再提了。”
“那酋长叫什么名字?”我问。
“敏敏哲特儿,英文名字叫亚方素。”
我太息:“真不敢相信我的耳朵,猎头族怎么还有英文名字?”
“现在每个人都有英文名字。”
“你继母有吗?”我移动着灯光。
“没有。”
“告诉我关于你继母的事。”
“我累了。”
“那么休息一会儿。”我与她并排坐下,“假如亚方索敏敏哲特儿追到香港来,你怕不怕?”
“怕什么?我一日不爱他,一日不必怕他。”阿琅夷然。
至理名言。
“你继母可知道你的事?”
“她是个聪明的女人,”阿琅说,“以前我试过与她斗,没可能的事,现在早已放弃。”
“是否她太强?”我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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