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博言轻轻拥着她,在她头顶上说:“等我,给你一个难忘的情人节!”
2004年的冬天似乎特别的冷,无锡的雪下得很大,老人们说:几十年未见的大雪啊,罕见的紧呢!
南方没有暖气,比不了西安,江慕恒基本上每天就窝在家里,穿得跟个地瓜似的,却依然哆哆嗦嗦,冷的要死。下雪的时候,她会站在窗口,望着那一片一片漫天飞舞的雪花,那样近在眼前的雪花,伸手去够,却又抓不着,飞得远远的。她一天天数着日子,数着那个特殊的日子,想着他会给自己怎样的惊喜呢!想着想着心里就美起来,想着想着就咯咯地笑起来。
“这孩子是怎么了?整天尽傻笑了。”江爸爸一边包饺子一边对江妈妈说。
江妈妈小声地说:“谈恋爱了!”
江爸爸心里咯噔一下,竟有小小的失落,“真的假的?”
“你看她那傻傻痴痴的样子,有假么?”江妈妈笑着说。
“恒恒,你过来,爸爸有话问你。”江爸爸憋不住了,完全不理会一旁使眼色的江妈妈。
“干吗?”江慕恒坐到爸爸身边,拿起一坨面玩了起来。
“你谈恋爱了?那小子是哪里人?多大了?父母都是干吗的?是你们学校的吗?”江爸爸开门见山,一气儿抛出好多问题,搞得女儿脸色红一阵白一阵。
“妈,你看爸爸!”被父亲连环逼问,无奈,只好向母亲撒娇求助。
“你干吗!真是的,不能一个一个问呐,一下子哪能回答你那么多问题,来,恒恒,告诉妈,小伙子哪里人啊?”江妈妈满脸热切地问道。
果然所托非人,江慕恒朝天花板翻了个白眼。
“我可以不说吗?”江慕恒摆出一幅扑克脸。
“你觉得呢?”江妈妈满面春风的笑脸盛放在寒冬腊月天里,分外明艳。
江爸爸一旁帮腔道:“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江慕恒仰天长啸一声,接着叹了一口气,心想,算了,反正也快大学毕业了,干脆就全都告诉他们吧。
稍稍运气,坐稳之后,江慕恒同学准备迎接江氏夫妇的全盘拷问。饺子包完,问题也基本问完了,所有江慕恒同学掌握的信息,江氏夫妇无一遗漏,最后,由江爸爸作总结陈词:“听起来还不错,可以考虑,但是我们有个问题,你们大学毕业后打算干吗?”
终于,问题还是来了,父母一直希望她考研,等研究生念完再工作,她申请美国学校的事情一直瞒着父母,她本想先斩后奏等拿到offer之后再告诉他们,到时候他们不同意也得同意,可眼下这关该如何过呢?
“馁个,爸妈,我吧……今年吧没什么事儿的时候,就闲来无事……就申请了几个美国大学玩呢。”江慕恒吞吞吐吐地说。
“什么!申请美国大学玩呢!我看你这是要和那个小子跑路啊你!”江爸爸坐不住了,养了20多年的女儿阿,说跟别人跑了就跑了!
“爸,您说话可真难听,我们就是出国念个书,念完就回来了,怎么能叫跑路呢!”江慕恒的解释毫无底气。
“不叫跑路叫什么,你事先跟我们商量了吗?阿!”江爸爸确实生气了。
“他爸,先别动怒,听孩子把话说完。”关键时刻,还是江妈妈镇定靠谱。
“行,我就听你说,看你怎么说!”江爸爸撂下手里的擀面杖,盯着女儿,盯得江慕恒心里直发毛。
“爸,妈,我们是这么想的,第一,我们的专业还是美国更强一些,我们想趁着年轻出去多学习多感受一下,拓宽拓宽自己的知识面和眼界,将来才能有更好的发展;第二,我们念完书肯定就回来了,不会待在国外不回来的,况且,在国内读研我也不在你们身边,跟去国外读研是一样的,没什么大差别。”
“那钱从哪里来?我们家虽然小康,但是供你出国念书还是差很多。”江妈妈直指现实问题。
“这个问题我们都商量过了,我们这次申请学校时都申请了奖学金,我们专业拿到全额奖学金的几率还是很高的,如果能拿全奖,就不用自己出钱啦,所以你们就放心吧。”江慕恒给爸妈解释。
“万一拿不到呢?”江爸爸问。
“拿不到就不去了呗,保险起见,我们今年都考了本校的研究生了,所以,你们更得放一百个心。”江慕恒说。
“你说考就能考上阿!想的倒美,万一国也出不了,研究生也考不上,你们怎么办?”江爸爸的冷水泼的那叫一个透心凉。
“爸,您能不能对我们有点信心阿,再说了,考不上研究生就工作呗,早工作早赚钱早点养你俩不也挺好的,这年头,条条道路通北京,您当是您那个年代阿,真是的。”一直觉得自己的父母比别人父母开明民主,原来,都差不多,关键问题一样说不通。
江爸爸刚要反驳,江妈妈立马插进来说:“我觉得恒恒说的有道理,毕竟不是我们那个年代了,现在的年轻人,让他们出去闯闯走走见见世面也挺好。”
江慕恒一把搂住妈妈的脖子,使劲儿在妈妈脸上亲了一下,狗腿地说:“您是天底下最伟大最通情达理最美丽善良的妈妈!”
江妈妈抹抹脸,试图把女儿留下的口水擦掉,“去去去,没大没小的。”
江爸爸嫉妒地看着两人,一句话把她们拉回现实:“那小子的父母同意么?”
江慕恒想了想,说:“不知道,不过我听说他父母特别开明,应该能同意吧。”
“未必,做父母的心你们哪里能体会阿!”江爸爸感慨道。
酒泉这边,叶家一家四口围坐在餐桌前吃年夜饭看春晚。叶父高高瘦瘦,不比叶博言矮,戴着眼镜,平时话不多,一看便是典型的两袖清风奉献祖国的优秀工程师兼科学家。叶母体态中等,虽多年扎根祖国大西北,但肤色并未受恶劣气候影响,依然白皙红润,冬言继承了母亲的大眼睛,美丽灵动,叶母较为健谈,声音清脆朗朗。
“小子,快毕业了,有什么打算?”叶父问。
“爸,哥哥打算出国。”叶冬言抢着说。
“出国?之前没听你提起过阿!”叶母说。
叶博言放下手里的筷子,对父母说:“本来打算在国内读研的,后来想了想觉得去国外念研究所可能对以后的发展更有帮助,刚提交了申请,还没有拿到offer呢。”
“出国念书也好,当年我和你妈妈在加州理工交流访问过一年的时间,受益匪浅,我支持你出去看看,小子。”叶父感慨地说。
“爸妈,哥哥可不是一个人去哦。”冬言神秘兮兮地冲父母眨眨眼。
叶博言不好意思地咳了一声。
“什么意思?”叶家父母异口同声地问。
“哥,坦白交待吧。”冬言幸灾乐祸地说。
叶博言清了清嗓子,开口说:“爸,妈,我交了个女朋友,也是无锡人,我们一个学校一个专业,很谈得来,我们打算一起去美国。”
“原来是交女朋友了阿,好阿,正想问你呢,老大不小了,什么时候交个女朋友带来给我们看看,有照片吗?给我先看看。”叶母高兴地说。
叶博言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没有照片,等我们今年夏天毕业了,我带她过来看你们。”
“妈,我见过我见过,哥的女朋友可好看了,而且人特别好,你肯定会喜欢的!”冬言再一次抢话。
“交女朋友可以,但不能耽误学习啊。”叶父打断兴奋过度的母女俩,招来冬言白眼一记。
“您放心吧,我们知道分寸。”叶博言说。
“对了,冬言,马上高考了,想好考哪个学校哪个专业了吗?”叶父的声音再一次想起。
“早就想好了。”冬言说,心想,等你关心黄花菜都凉了。
“那你想考哪个大学什么专业阿?”叶父问。
“上海交大机械专业,也算和哥哥同根。”冬言说。
“冬言,我们不用那么拼哈,你只要尽力就行,没有必要非比你哥强的。”叶母的话让叶冬言噌的一下就火了,“妈,你什么意思啊?是看贬我了是么?在你们心里我就不如哥哥是么?”
本来好好的一家团圆的气氛,瞬间变得尴尬的很。叶母吃惊地望着自己的女儿,不知该说什么好。
“你这孩子,怎么跟你妈妈说话呢!”叶父责备地说。
“从小到大,你们是不是就觉得我不如哥哥,所以哥哥可以在你们身边长大,我一生下来你们就把我扔给爷爷奶奶,每个月例行公事一般问问我,你们真正关心过我吗?知道我喜欢什么,讨厌什么吗?知道我在功课上有多努力吗?如果我是个包袱,当年为什么还要生下我呢!”
“冬冬……”,冬冬是叶冬言的小名,叶母早已哽咽,她从来没想到自己的女儿会这么想。
叶冬言突地站起,丢下手里的筷子,“还有,我讨厌吃饺子,从小就讨厌,你们知道吗?”
说完,头也不回地走向自己的房间,大力地将门关上。
“爸,妈,我去劝劝她。”叶博言说。
“我去吧,你陪着你妈。”叶父站起身,拍拍叶母的背说:“你别难过,这孩子会懂的。”
叶父敲了敲女儿的房门,见里面没有动静,扭动门把手推门进了屋。
叶冬言俯身躺在床上,头埋在枕头里,低声啜泣。
叶父拉了把椅子坐在床前,思忖片刻,开口说:“在我和你妈妈心里,你和哥哥一样重要,我们一样爱你,我们从来就没有觉得你比哥哥差,你和哥哥都是我们的骄傲,能够拥有你们我们感到很幸运也很幸福。当初把你丢给爷爷奶奶时我们非常舍不得,但你那时体质不好,得了很严重的肺炎,这边的医疗条件和环境都太差,我们迫不得已才把你送到爷爷奶奶那里,希望你能得到更好的治疗和照顾快快好起来,后来我们想把你接回来,但是你爷爷奶奶不同意,我们想这样也好,我们平时工作忙,一年回不了几次无锡,你在他们身边,既能让你得到很好的照顾,对你爷爷奶奶来说也是个安慰,能让他们开心,我就打消了接你回来的念头,这么多年,你长得这么好,听话开朗聪明努力,爸爸妈妈很欣慰,一直以为你过得很好很开心,也一直以为当初我们的决定是对的,但直到今天你说了这些话,我们才意识到原来我们错了,我们忽略了你的感受,忽略了你的成长,忽略了你的声音,我们很抱歉,非常非常对不起,冬冬,你能原谅爸爸妈妈吗?”
叶冬言依然把头埋在枕头底下,她吸吸鼻子,闷声问道:“不是因为我没有哥哥优秀才把我放在无锡的吗?”
“当然不是!”叶父立马否认,“你哥哥的确很优秀,但你也非常优秀,你是我们的小棉袄阿,这点你哥哥永远比不上,现在你哥又有女朋友了,眼里心里就更没有我们了,儿子哪能和女儿比呢。”
听完父亲的话,叶冬言破涕为笑。
“好了好了,起来吃点东西好不好,今天可是除夕夜阿,我们不吃饺子,吃点菜好不好,爸爸记住了,我的宝贝女儿不喜欢吃饺子,以后我们就不吃饺子。”叶父伸手拉起女儿。
叶冬言翻身下床,抹掉脸上的泪水,对父亲不好意思地笑笑。
“去,给妈妈道个歉,你刚才的话可把她伤得不轻啊!”叶父小心地询问女儿。
叶冬言忸怩地走到梨花带雨的母亲跟前,不好意思地说道:“妈,对不起,我不该那么说话,您别难过,都是我不好。”
叶母抬起眼,伸手搂住自己的女儿,紧紧地护在怀里,什么都没有说,只有眼泪无声地簌簌而下。
片刻之后,叶博言开口说:“好啦好啦,赶紧吃饭吧,饭菜都凉了。”
☆、我永远地失去了你(三)
2004年2月13日,酒泉和兰州大雪,漫天飞舞的大雪像是要将整个世界吞掉一般,满眼望去尽是白色。叶博言不顾父母的阻拦,坐火车到兰州,搭乘MU5210次航班由兰州飞往上海,为的是赴他早已许好的约。
千里之外的无锡,江慕恒收到叶博言登机前的电话,满心欢喜地守在家里,明天就能见到他了,明天就知道他准备的惊喜是什么了,她根本不可能想到几分钟之前的这通电话会是她和他这辈子最后一次通话。
MU5210次从兰州飞往上海的飞机在起飞后不久便在包头机场附近坠毁。13号晚上,电视新闻出来后,江慕恒疯了一样一遍又一遍拨打叶博言的手机,电话那端传来的永远都是平静的女声“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她转而给航空公司打电话,航空公司的电话永远处于占线状态。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她慌乱地打开电脑,铺天盖地的新闻让她的世界坍塌地更加彻底,眼泪好似没有尽头一般不停地流,怎么擦都擦不完,脑子里不停地重复着“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