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怎么说呢……你难道不想偶尔尝试一下干这行吗?用更多的别的东西来表达出一些什么。尤其是对身处于纯洁地方的某些人。”
“…………”
“遇见她后我想起来了,以前的感觉。本来我该拿在手里的东西也不该是来复枪。其实应该是这个才对。”
克鲁兹拍了一下吉他。
“我想看得更清楚一点……说不定,还能够回到过去那样呢。所以,就稍微陪我一下吧,拜托了。”
说着,他笑了起来。
“…………”
被其他人听到的话,也许会想“这家伙在自我陶醉些什么哪……”吧。但是毛可以想象得到,他的这种心情,其实是很迫切的。
他的过去,即使他本人不说也是可以想象的。
克鲁兹最初是一名狙击手。
“手段超级高超的狙击手”,听上去很响亮。但是现实却并非如此。对于狙击手而言所必需的残酷、冷酷……远远超出了常人的想象。
狙击手必须长时间地等待敌人出现。有时候还要连续数天观察住在帐篷里的目标。通过瞄准镜注视着该名人物的习惯和兴趣、注视着他吃饭的时候或者开怀大笑的时候——然后,一枪爆头。
这是普通的神经所无法做到的事。
比较有名的是“钓友战术”。如果采取此战术,即使是一支一百人的部队也会因为一个狙击手而导致行动不能。
首先,瞄准一名敌人的腿部射击。然后射杀想要营救不能行动的战友而从藏身之处跳出来的敌人。当敌人因为害怕被狙击而不敢再出来的时候,用枪打掉不能动的敌人的手指或者耳朵。于是又会有不忍看战友被折磨的敌人冲出来——继续射杀。重复此一过程。
恶魔般的狡黠。
毫无人性的战术。
以及孤独。
能和以上这些为友、并能付诸实践者才能被称为“狙击手”。仅仅是射击精准的士兵,只能被称为“射击专家”。
毛并不了解以前的克鲁兹是否真的做到了这些。但是至少,他肯定具有相应的技能、并且应该会懂得如何运用这些手段。
到目前为止,她已不止一次见过克鲁兹眉毛也不皱一下就把“敌人”——实际上,是既会哭也会笑的人类——准确无比地予以射杀的场面。用7。62毫米的狙击步枪。用56毫米的AS用狙击炮。
然后,他会平静地说:
“干掉了。”
有时候,毛会这么想。
日常中他所表现出来的开朗,是不是为了掩饰他阴惨的本性呢?实际的情况,会不会是他只对自己的来复枪敞开心扉呢?面对生命这种东西,他是不是比那个相良宗介更不在乎……?
克鲁兹…威巴的存在,从这种意义上来说,使人觉得和其他人有本质上的区别。老实说,有时候会感到害怕。
那样的他,却想从来复枪以外的东西找出自己的价值,被曾经爱过的乐器所象征的另一个世界吸引,摸索另一种生活方式。
说不定,他正渐渐地想放弃这一行当。
毛无法像平常一样,漠不关心地对此事嗤之以鼻。
本来只是简单地送件东西,到头来却变成了正式的侦探游戏。
这三天来,宗介一直来回奔波。他甚至跑到椎原那津子好几年前住过的公寓向居民们打听情况、打电话给各家搬场公司、趁夜色潜入区政府翻找各种文件。
第六小时的课程结束了。宗介刚忍住了一个哈欠,小要凑过来跟他说话。
“你好像很困啊,怎么了?”
“每天晚上都在找人。”
“找人?”
“一个女人。发生了好些事。”
“?…………?!”
宗介没有对惊讶的小要作更多解释,走出了教室。坐了几十分钟的电车后,他来到了中野的住宅区。
昨天已经查清楚了椎原那津子现在的住所。若是专业间谍的话也许没那么简单,但其实只不过是一个搬了几次家的外行人而已。即使对于不习惯大都市的宗介而言,找出目标也并不是什么难事。
那是幢木造的二层高的房子。宗介爬上楼梯,向最深处的一扇门走去。
按门铃,敲门。
没有回答。
宗介很快明白并不是房间里没人。从门的那一面飘来阵阵细微的呼吸声和紧张的气氛。
不——这是?
竖起耳朵。
恐怕是个男人。恐怕体型很大。大概、在害怕什么吧。有一股敌意慢慢地渗过来。
奇怪。
宗介小心地不发出一点声音,躲进门边的洗衣机的阴影里。
等了几分钟之后。
也许是想确认一下访问者是不是已经离开了吧。房间的门被打开了,一个男人出现在通道中。宗介迅雷不及掩耳地顶住门,抓住男人的手腕把他按倒在地板上。
“呜……?”
好像没带武器。年龄在二十五左右吧。茶色的长发,纤细的身材。
从打开的房门看得到屋子里的情况,好像没有其他人了。
杂乱的房间。在玄关口倒着好几个酒瓶,垃圾袋和纸箱堆成小山。怎么看也不像是女人的房间。
“放……放开我,混蛋!小心我宰了你?!”
男人忍着手腕被扭住的痛苦威胁道。宗介用军刀指着对手的鼻子,用冷酷的声音说:
“不想死的话就别闹。”
“你、你敢,混帐东西?!”
“好吧,让我先来告诉你我是认真的。”
男人感觉到刀子贴到了耳朵上,不禁惨叫起来。
“快、快住……”
“快说,你是什么人,椎原那津子在哪里?”
“那、那津子?那个混蛋尼姑,到底是怎么回事,可恶!”
男人愤恨不平地骂道。
“我问你她在哪里。”
“不、不知道。那家伙刚出去买东西去,我什么也——”
好像又有人来了。宗介继续押着男人,正要向楼梯上走来的人投掷出手中的刀子时——
停下了那只手。
手中的购物袋掉在了地上,女人呆呆地站着。
“那、那津子……”
男人的听上去很悲伤的声音。宗介收起刀子,向着女人说:
“椎原、那津子小姐?”
“……是的。”
“我是受克鲁兹…威巴之托而来的。这个男人是?”
椎原那津子犹豫了一下,低着头说:
“那个……我的丈夫。”
为了成为爵士钢琴家而离开了教职工作,梦想却因健康恶化而破灭,在小地方的酒吧里打工期间,和一个无聊的男人纠缠上,那个男人数次出手想做些赚钱的事情,结果却背了一身债——
一直过着这种日子的她,就是处于现在这样一种境遇中。
现在的工作是俱乐部的小姐。钢琴早已很久没弹了。她的所谓的“丈夫”,连工作也没有,整天关起房门闷头大喝。
“真糟糕啊。”
宗介在卫星电话里说道。
“我在贫穷国家倒是见了不少这种男人,没想到在东京这种地方也会有。”
“没搞错吗?”
回路的另一头,毛说。
“绝对没错。我可是把她的话原封不动告诉你的。”
瞥了一眼站在一边的椎原那津子。宗介和她现在正在流淌过公寓边的一条小河的桥上。
那位有问题的丈夫,让他一个人待在房间里。
那津子不安地注视着操着流利英语的宗介。
“是吗……那么,邀请的那件事说了吗?”
“说是说了,不过——”
“毫无疑问,不想去。”
“就是那样。她说‘自己不是该受到他邀请的那种人’。既然本人都这么说了,那也没办法了。”
毛的声音里夹杂着叹息。默默地思考了一会之后,她慢慢地说道:
“宗介……。虽然对你来说可能困难了些,你能不能再试试说服她?那个……那家伙,好像很认真。那个女人,对克鲁兹来说还是他的老师,也许……还是一个特殊的女人。”
“嗯……”
“什么摆样子啦,什么耍酷啦,和那些都不一样。不知怎么我是这么觉得。因为干的是不吉利的行当啊。”
“…………”
“我也觉得这样有点傻。就当我欠你个情吧,拜托了。”
毛如此这般求人还真是很少见。
“知道了,不过可别报什么希望。”
“谢谢。这事别告诉克鲁兹。”
“知道了。”
挂上电话。叹了口气,用手指按摩了一下太阳穴,宗介对那津子说:
“请别担心。只是和他的工作伙伴商量一下而已。没有把你的境况告诉威巴。”
“谢谢……如果可以的话,能不能不要再管我的事了?”
“那样的话也很简单——”
“那么就请那样做吧。”
她加强了语气,说。
“因为你说‘没搞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之前决不回去’,我才什么都告诉你了。现在的我已经不是老师了,只是一个弱小的人。和威巴君偶然的见面固然很令人高兴,但是,我不想再见他了。”
映在小河水面上的夕阳如火焰般闪亮。可是在如此火红的光亮之下,她的脸色依旧显得很苍白。
“但是,他——”
“嗯,我知道他曾经仰慕过我。正因为如此,对现在的我来说——是件很辛苦的事。不想被他轻视了。想就这样悄悄地从他的人生中消失。就连这么小的愿望你都不能满足我吗?”
与其说是恳切的请求,不如说是责难。目光中混合着辛辣和哀怨。
“既然你都那么说了,那我只好不再多加干涉了。”
宗介说。
“……但是,那家伙曾经那样称呼你,大概是认为你对他是不可或缺的吧。虽然我觉得这种做法很无聊,不过那也是为了再一次确认自己究竟是谁而作的工作吧。并且——就我所知,他是个很有器量的男人。我不认为他会因此而蔑视你。”
“但是,会很悲伤。”
“那不是他的责任。再说,他也不会知道那种事。”
宗介在装有店的介绍小册子的信封上写下自己的手机号码,连同招待券一起,放到那津子的面前。
“我不强迫你,只是把这些交给你。如果你改变主意了,请联系我。”
“嗯,不过,我想不会有那样的事……”
虽然嘴里这么说着,她还是把信封收下了。
告别了宗介、回到公寓之后,那津子的丈夫——幸田史朗似乎等得不耐烦了似的,缠了上来。
“那、那家伙呢?”
“回去了。”
那津子无力地回答。
“他是以前我教过的学生的朋友。受人之托来给我送同窗会的招待券。当然我没把你的事情告诉任何人。我想,大概可以相信他吧。”
“相信?你就这么简单地相信别人吗?‘大概’又是什么?!啊?!”
史朗怒吼着,一把将桌上的啤酒罐扫了出去。啤酒罐撞上柜子,房间里充斥着尖锐的声响。
那津子吓了一跳,肩膀颤抖着,向后退了一步。
“冷、冷静一下……”
“怎么可能冷静的下来?!那个小鬼可不是一般人?!我好歹也学过一些格斗技巧,但是他就那么简单地把我……他绝不是什么正经人。”
“你喝了酒了吧?所以啊,你要是更努力点的话——”
“你是说我一点也不努力吗?”
“我不是——”
“烦死了!”
他抓起烟灰缸砸了出去。
即使被如此野蛮地对待,她也毫无怨言。已经习惯了,也累了——她知道这个男人既毫无气量又是个胆小鬼。
虽然曾和他离过一次婚,但是自从几个月前他两手空空地滚回这里之后,这样的生活仍在继续。
“怎……怎么办呢……”
史朗抱着头,说。
“那小鬼很可能跑去告诉什么人。要是我躲在这里的事暴露的话,你也会觉得很困扰吧?嗯?”
“那、那是……”
“……可恶。暂时还不能松懈。不好好准备一下的话……”
男人站起来,开始慌慌张张地在抽屉里摸索着什么。看到那样子,那津子的脸一下变得惨白。
“难道……你还没把那个扔掉吗?不是说好的吗?”
“没办法啊,我在被人追呢。我开枪打了两个赌博的家伙!警察和组织肯定都正红着眼到处在找我呢。好不容易觉得风头快过去了……可恶!真搞不懂!”
撕去包在外面的旧报纸,里面的东西,是一把自动手枪。
看上去很便宜的银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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