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孙羊留在此的这些天,除了游说原旺,也没闲着,暗中已经结交了一个原旺身边的人。这消息便是那人方才紧急递出来的。
护送公孙羊来的两名副将立刻警觉,看向公孙羊。
公孙羊沉吟了下,道:“是祸躲不过。既到了这里,岂有功败垂成,为惧祸便避而走之的道理?我过去看看,便知出了何事!”
说罢,出门而去,径直到了原旺的领帐,着人通报,片刻后,被请入内,刚进去,迎面便上来两个大汉,拔刀指他,禁他靠近。
公孙羊望了对面一眼。
原旺正被人扶坐在铺了张华丽羊毛茵褥的主位之上,病容灰白,目中似乎蕴了泪痕。旁边是个脸生的羌人,对自己斜目而视。剩下的卑禾族人,全都怒目相对。
公孙羊暗暗吃惊,面上却岿然不动,只道:“我今日早起,便一直在等头领佳音,却久候未至。故前来询问一声。”
他抬手,推开了指着自己面门的一柄刀锋。
“昨夜我与头领相谈,推心置腹,情景如在眼前。却不知今日一早,为何忽然以刀相对?”他看向原旺。
原旺神色阴沉,一语不发。他近旁的一个族内长老怒道:“你竟还有脸装模作样!从你来的第一天起,我便知你不安好心!你们汉人一向说一套,做一套,嘴上抹蜜,背后插人一刀!来啊,不用和他多说,一刀杀了便是!”
立刻有持刀汉子逼了上来。公孙羊身后的两名副将大怒,也拔刀立在公孙羊身前,道:“谁敢动手?伤我军师一根汗毛,便是与我君侯为敌!敢与君侯为敌者,并州陈翔便是前鉴!尔等自问,可强过陈翔乎?”
对面一时寂静。
公孙羊看向脸色变得更加灰白的原旺,朝前一步,关切地道:“头领,到底出了何事,或是你听人说了什么,否则为何突然更改主意?我亦说过,非我君侯惧战,乃是考虑到边境安定,人民福祉,也是为了修补从前并州领主对贵族之不公,这才派我前来传达招抚之意,一切皆都出于诚心。我坦荡相对,望头领也坦荡对我,有话可说,不必顾忌!”
原旺慢慢站了起来,挥了挥手,几个持刀的汉子便收了刀。
“公孙先生,我的孙儿,他分明已经丧命在了你们汉人手里!此仇若不报,我如何对得住我那可怜的孙儿?你莫怪我!实在你们汉人都是一丘之貉,屡背信义!我一人死事小,却绝不敢再将我阖族之前途交于你们汉人手上!我本就不该留你为客的!罢了,我也不为难你,你走吧!燕侯之好意,我卑禾族人不敢领!”
公孙羊吃了一惊,沉吟了下,道:“我知头领此刻心情,应当悲恸无比。本该同哀。只是唯恐头领因爱孙心切,而被有心之人加以利用。不知头领可否告知,你的孙儿是被何人所害?消息可否确切?若有需要帮助之处,我愿尽力!”
原旺道:“你不必多说了。汉人不可信!我意已决!你再不走,休怪我不客气了!”
眼见事情就要成功了,不想忽然遭遇变故。公孙羊心知一切应都是那个突然而至的脸生羌人所致。心里实在不愿就这样离去,正在迟疑之时,忽然,听到帐外传来一阵急促脚步声,接着,远远一个声音就喊了进来:“头领!少主人回来了!少主人回来了!”
公孙羊回头,远远看到一个穿着汉人衣裳的清秀少年被人簇拥着,正快步往这边行来。
那少年的边上,走了一个汉人。竟是贾偲!
公孙羊吃惊无比。
他立刻猜到了,这少年应该就是片刻之前原旺以为已经死去的他的那个孙儿。
如此的巧,他这会儿赶了回来,这自然是极大的好事。
只是贾偲又怎会和他在一起?
公孙羊满腹疑团,目瞪口呆。原旺却浑身一震,猛地睁大眼睛,面露不可置信般的狂喜之色,几个箭步便冲了出去,将那正迎面朝他跑来的少年紧紧抱住,当场便老泪纵横。
近旁的卑禾族人无不欢呼雀跃,一个个喜笑开颜。有人跪于地上拜着神明。
等情绪稍稳,那少年不知道说了几句什么,公孙羊看到原旺忽地松开他,飞快回到自己面前,竟然躬身到底,恭恭敬敬地说道:“公孙先生,方才是我得罪了!燕侯夫人对我孙儿有救命之大恩,我愿接受燕侯招抚,领我卑禾羌人阖族归附!愿歃血为誓!若有违此誓,人神共诛!”
第107章 12。26
话说宝玉听王夫人唤他,忙至前边来,原来是王夫人要带他拜甄夫人去。宝玉自是欢喜,忙去换衣服,跟了王夫人到那里。见甄家的形景,自与荣宁不甚差别,或有一二稍盛的。细问,果有一宝玉。甄夫人留席,竟日方回。宝玉方信。因晚间回家来,王夫人又吩咐预备上等的席面,定名班大戏,请过甄夫人母女。后二日,他母女便不作辞,回任去了,无话。
这日宝玉因见湘云渐愈,然后去看黛玉。正值黛玉才歇午觉,宝玉不敢惊动,因紫鹃正在回廊上手里做针线,便上来问他:“昨日夜里咳嗽的可好些?”紫鹃道:“好些了。”宝玉笑道:“阿弥陀佛!宁可好了罢。”紫鹃笑道:“你也念起佛来,真是新闻。”宝玉笑道:“所谓‘病急乱投医’了。”一面说,一面见他穿着弹墨绫薄绵袄,外面只穿着青缎夹背心,宝玉便伸手向他身上抹了一抹,说道:“穿这样单薄,还在风口里坐着,时气又不好,你再病了,越发难了。”紫鹃便说道:“从此咱们只可说话,别动手动脚的:一年大、二年小的,叫人看着不尊重。打紧的那起混帐行子们背地里说你,你总不留心,还自管和小时一般行为,如何使得姑娘常常吩咐我们,不叫和你说笑。你近来瞧他,远着你还恐远不及呢。”说着,便起身携了针线进别的房里去了。
宝玉见了这般景况,心中像浇了一盆冷水一般,只瞅着竹子发了一回呆,——因祝妈正在那里刨土种竹,扫竹叶子。顿觉一时魂魄失守,随便坐在一块山石上出神,不觉滴下泪来。直呆了一顿饭的工夫,千思万想,总不知如何是可。偶值雪雁从王夫人屋里取了人参来,从此经过,忽扭头看见桃花树下石上一人,手托着腮颊,正出神呢:不是别人,却是宝玉。雪雁疑惑道:“怪冷的,他一个人在这里做什么春天凡有残疾的人肯犯病,敢是他也犯了呆病了?”一边想,一边就走过来,蹲着笑道:“你在这里做什么呢?”宝玉忽见了雪雁,便说道:“你又做什么来找我你难道不是女儿他既防嫌,不许你们理我,你又来寻我,倘被人看见,岂不又生口舌你快家去罢!”
雪雁听了,只当是他又受了黛玉的委屈,只得回至屋里。黛玉未醒,将人参交给紫鹃。紫鹃因问他:“太太做什么呢?”雪雁道:“也睡中觉呢,所以等了这半天。姐姐,你听笑话儿:我因等太太的工夫,和玉钏儿姐姐坐在下屋里说话儿,谁知赵姨奶奶招手儿叫我。我只当有什么话说,原来他和太太告了假,出去给他兄弟伴宿坐夜,明儿送殡去。跟他的小丫头子小吉祥儿没衣裳,要借我的月白绫子袄儿。我想他们一般也有两件子的,往这地方去,恐怕弄坏了,自己的舍不得穿,故此借别人的穿。借我的,弄坏了也是小事,只是我想他素日有什么好处到咱们跟前所以我说:我的衣裳簪环,都是姑娘叫紫鹃姐姐收着呢。如今先得去告诉他,还得回姑娘,费多少事,别误了你老人家出门,不如再转借罢。”紫鹃笑道:“你这个小东西儿,倒也巧。你不借给他,你往我和姑娘身上推,叫人怨不着你。他这会子就去呀,还是等明日一早才去呢?”雪雁道:“这会子就走,只怕此时已去了。”紫鹃点头。雪雁道:“只怕姑娘还没醒呢。是谁给了宝玉气受坐在那里哭呢!”紫鹃听了,忙问:“在那里?”雪雁道:“在沁芳亭后头桃花底下呢。”
紫鹃听了,忙放下针,又嘱咐雪雁:“好生听叫。要问我,答应我就来。”说着,便出了潇湘馆,一径来寻宝玉。走至宝玉跟前,含笑说道:“我不过说了那么句话,为的是大家好。你就一气跑了这风地里来哭,弄出病来还了得!”宝玉忙笑道:“谁赌气了!我因为听你说的有理,我想你们既这样说,自然别人也是这样说,将来渐渐的都不理我了。我所以想到这里,自己伤起心来了。”紫鹃也便挨他坐着。宝玉笑道:“方才对面说话,你还走开,这会子怎么又来挨着我坐?”紫鹃道:“你都忘了几日前头,你们姐儿两个正说话,赵姨娘一头走进来,——我才听见他不在家,所以我来问你。正是前日你和他才说了一句‘燕窝’,就不说了,总没提起,我正想着问你。”宝玉道:“也没什么要紧,不过我想着宝姐姐也是客中,既吃燕窝,又不可间断,若只管和他要,也太托实。虽不便和太太要,我已经在老太太跟前略露了个风声,只怕老太太和凤姐姐说了。我告诉他的,竟没告诉完。如今我听见一日给你们一两燕窝,这也就完了。”紫鹃道:“原来是你说了,这又多谢你费心。我们正疑惑,老太太怎么忽然想起来叫人每一日送一两燕窝来呢这就是了。”宝玉笑道:“这要天天吃惯了,吃上三二年就好了。”紫鹃道:“在这里吃惯了,明年家去,那里有这闲钱吃这个?”
宝玉听了,吃了一惊,忙问:“谁家去?”紫鹃道:“妹妹回苏州去。”宝玉笑道:“你又说白话。苏州虽是原籍,因没了姑母,无人照看才接了来的。明年回去找谁可见撒谎了。”紫鹃冷笑道:“你太看小了人。你们贾家独是大族,人口多的,除了你家,别人只得一父一母,房族中真个再无人了不成我们姑娘来时,原是老太太心疼他年小,虽有叔伯,不如亲父母,故此接来住几年。大了该出阁时,自然要送还林家的,终不成林家女儿在你贾家一世不成林家虽贫到没饭吃,也是世代书香人家,断不肯将他家的人丢给亲戚,落的耻笑。所以早则明年春,迟则秋天,这里纵不送去,林家亦必有人来接的了。前日夜里姑娘和我说了,叫我告诉你,将从前小时玩的东西,有他送你的,叫你都打点出来还他;他也将你送他的打点在那里呢。”
宝玉听了,便如头顶上响了一个焦雷一般。紫鹃看他怎么回答,等了半天,见他只不作声。才要再问,只见晴雯找来说:“老太太叫你呢。谁知在这里。”紫鹃笑道:“他这里问姑娘的病症,我告诉了他半天,他只不信,你倒拉他去罢。”说着,自己便走回房去了。晴雯见他呆呆的,一头热汗,满脸紫胀,忙拉他的手一直到怡红院中。袭人见了这般,慌起来了,只说时气所感,热身被风扑了。无奈宝玉发热事犹小可,更觉两个眼珠儿直直的起来,口角边津液流出,皆不知觉。给他个枕头,他便睡下;扶他起来,他便坐着;倒了茶来,他便吃茶。众人见了这样,一时忙乱起来,又不敢造次去回贾母,先要差人去请李嬷嬷来。一时李嬷嬷来了,看了半天:问他几句话,也无回答;用手向他脉上摸了摸,嘴唇人中上着力掐了两下,掐得指印如许来深,竟也不觉疼。李嬷嬷只说了一声:“可了不得了!”“呀”的一声,便搂头放身大哭起来。急得袭人忙拉他说:“你老人家瞧瞧可怕不怕,且告诉我们,去回老太太、太太去。你老人家怎么先哭起来?”李嬷嬷捶床捣枕说:“这可不中用了!我白操了一世的心了!”
袭人因他年老多知,所以请他来看,如今见他这般一说,都信以为实,也哭起来了。晴雯便告诉袭人方才如此这般。袭人听了,便忙到潇湘馆来,见紫鹃正伏侍黛玉吃药,也顾不得什么,便走上来问紫鹃道:“你才和我们宝玉说了些什么话你瞧瞧他去!你回老太太去,我也不管了!”说着,便坐在椅上。黛玉忽见袭人满面急怒,又有泪痕,举止大变,更不免也着了忙,因问怎么了。袭人定了一回,哭道:“不知紫鹃姑奶奶说了些什么话,那个呆子眼也直了,手脚也冷了,话也不说了,李妈妈掐着也不疼了,已死了大半个了!连妈妈都说不中用了,那里放声大哭,只怕这会子都死了!”黛玉听此言,李妈妈乃久经老妪,说不中用了,可知必不中用,“哇”的一声,将所服之药,一口呕出,抖肠搜肺、炙胃扇肝的,哑声大嗽了几阵。一时面红发乱,目肿筋浮,喘的抬不起头来。
紫鹃忙上来捶背。黛玉伏枕喘息了半晌,推紫鹃道:“你不用捶!你竟拿绳子来勒死我,是正经!”紫鹃说道:“我并没说什么,不过是说了几句玩话,他就认真了。”袭人道:“你还不知道他那傻子,每每玩话认了真?”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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