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蕙看着看着,只觉心里涌起一阵失意。红烛虽好,也有燃尽之时,良辰美景,终有无可奈何花落去的凄凉。
人这一生,又怎么能乞求十全十美呢!
她拥有现在这样的生活,也应该知足了。
她暗暗叹息一声,把被褥往上拉了拉。身边没有杨恪的体温,被窝里也失去了平日的温暖。
她的手抚过隆起的小腹。
就算是为了肚子的小生命,她也要振作起来,决不能因为遇上这样小小的挫折就感到气馁,将来她要面对的困难,说不定比眼前这桩要复杂得多,麻烦得多呢!
她长长地吁了口气,用力吹熄了床头烛台上的红烛,慢慢躺下身去。
黑暗里,她的眸子闪闪发光。
她发誓,不管遇到什么困难,遇到什么挫折,她也要快乐地生活下去。
因为现在天气转暖,便是夜里也没有太多的凉意,采青与芍药担心阮蕙,便都守在正房的廊下,此时看见屋里烛火熄灭,不由得也跟着眼神一黯,随即又望了望灯火通明的西厢房,怎么对视一眼,芍药便低声说道,“是时候了,我去给新姨娘送宵夜吧!”
采青点点头,“我也去。”
两人便唤了两个小头在阮蕙房外侍候着,去厨房端了宵夜往西厢房而去。
还未近前,就看见西厢房的屋檐下站着两个粉裳丫头,其中一个身材高桃的,五官生得十分艳丽,便是先前去上房请杨恪到新姨娘房中的那个,眼见两人走近,那个丫头便微笑着迎过来,轻声笑道,“两位姐姐这是要去哪里?”
芍药不动声色地瞥了她一眼,笑道,“我们是王妃屋里的丫头,咱们王妃想着新姨娘自进门后滴米未进,便吩咐我们去厨房做了燕窝羹送来。”
那丫头瞟了瞟芍药托盘里的两个青瓷盖碗,便伸手要接,“难为王妃还想着咱们姨娘,真是多谢了……明日我禀了姨娘,姨娘再去道谢……”
芍药不着痕迹地往后轻轻一闪,避过了这丫头伸过来的手,笑道,“咱们王妃吩咐了,咱们王爷这燕窝羹里还特别放了一味滋补的药,是咱们王爷亲自加上去的,怕人弄错,让我亲自送到他手里呢!”
那丫头便秀眉一皱,“咱们姨娘与王爷已经歇下了,这燕窝羹,今天还是算了吧……”
采青在旁边便不冷不热地说道,“这燕窝羹,咱们家王爷已经吃了好些年了,每晚必食,从不曾落下一次,到底是新姨娘歇息重要,还是咱们王爷的身体重要?”
“自然是王爷的身体重要。”那丫头勉强牵出一个笑容来,“不过咱们家姨娘脾气有些古怪,通常歇息了就不易醒,我也不敢去叫她,要不,两位姐姐就亲自去跟她说?”说完还特意退开两步,像是要请芍药她们进屋。
看这丫头这般嚣张的架式,芍药不由得有些气恼,不过想到阮蕙的叮嘱,便生生忍下这口恶气,皮笑肉不笑地望着这个丫头道,“不知你家姨娘怎么称呼?”
“姨娘就姨娘呀,还怎么称呼?”那丫头一愣,随即说道,“我家姨娘姓江。”
“哦,原来是江姨娘。”芍药刻意把“姨娘”两个字咬得特别重,还拉长了语调,听起来有些阴阳怪气。
这样的口气,在那个大丫头听来,自然也有些刺耳,不过看到芍药脸上带着冷意的微笑时,也不敢强嘴,嘴角微牵了牵,并没有出声。
那个大丫头说江姨娘已经歇息了,可屋里灯火通明,隐隐还有低微的说话声,哪里像是歇息了的样子?
芍药平素在阮蕙面前也是要强的,如今身负重任,自然要拿些气势来,当下就跨前两步,在与那丫头擦身而过的时候,肩膀还故意撞了她一下,径直来到房门前,朝采青使了个眼色,便轻声叫道,“奴婢芍药,特来给王爷和江姨娘送宵夜。”
说得字字婉转,在黑沉沉的夜里,听起来十分悦耳动听,比起方才跟那丫头斗嘴时的强硬,俨然已有天壤之别。
164、旧人泪
悦耳的声音穿透轻薄的窗纱,清晰地传入西厢房内,桌案上的烛火似乎都为之跳了一跳。
屋里的人自是字字入耳。
此时杨恪与已经揭下喜帕的新姨娘江玥正相对而坐,轻声说话。
时辰已经差不多了,杨恪正打算离开,不意听见外头丫头们说话,片刻后就听见了芍药在暗夜里显得格外醒目动听的声音。
芍药是阮蕙跟前最得意的丫头,加上又嫁的又是杨林,就是自己也对她礼让三分,这丫头平素为人随和,轻易不会与人为难,这个时候来给新姨娘送宵夜,分明就是心里憋了气没处发泄,只是硬于自己这个王爷还在屋里,不好表露出来而已。
当下,杨恪就应声站起身来,朗声说道,“进来吧!”
门竟是虚掩的。芍药心里一喜,看这样子,王爷并没有打算歇在新姨娘屋里。她朝采青呶了呶嘴,采青便上前轻轻推门,芍药便一脚跨进门去。
屋里烛光摇曳,坐在红烛下的江玥一身喜服,头上的珠冠尚未褪去,凝脂如玉的肌肤,柳眉凤目瑶口琼鼻,近乎完美的精致五官映在喜庆的烛光里,显得仪态端庄,气度不凡,简直比当年阮蕙做新娘子时还要更令人心荡神驰。
芍药只飞快地瞥了江玥一眼,便挪开目光,瞟向杨恪,见他脸色平静正看着自己手里的托盘,顿时心下一安,上前屈膝行礼,“奴婢特来给新姨娘和王爷送燕窝羹过来。”
杨恪便笑道,“给江姨娘送一碗就是了,我的就回屋再吃吧!”
江玥脸上仪态万方的笑容在杨恪的一句“我回屋再吃”中顿时变得僵硬起来。
刚才杨恪被自己的贴身大丫头喜风“请”进西厢房用秤竿挑开自己红盖头的那一刹那。她羞涩之中抬起头来,只匆匆一眼,就已经看清了杨恪俊朗的五官和挺拔的身材,就在这刹那间,她就已经芳心暗许了。
之前她对这段姻缘,并没有存有太大的希望。因为此前听闻长宁城里的风声。对新近锋头正健的佑王并没有什么好的印象,主要也是因为他的亲生母亲与先帝关系暧昧,尔后又死得不明不白,因而就直接影响了杨恪在她心目中的印象。
自己出身不错。更兼才貌双全,本可以嫁入豪门世家,要不是因为景王让她名声受损。也不至于落得与人妾的下场。
就算她芳名远播,可长宁城内的达官贵人,便是再贪恋她的美貌。也多不敢娶她为妻,谁叫与她发生纠缠的是皇帝的胞弟景王爷呢!
她也恨世事无常。要不是因为阴差阳错,说不定此时她已经成了景王妃了。可事情已经到了眼前这个地步,再沉湎与过去的美好已经于事无补了,眼下最要紧的,就是紧紧抓住面前这个看似英伟不凡的男人。这个男人,才是她后半辈子的依靠!
过去的。都已经过去了,无法再重头来过。从进入杨家角门的那一刻,她就已经成为杨家妇,这辈子,再不能有别的奢望。
因此,当喜风说佑王爷如何英俊,如何落落大方,如何谈吐不俗时,她的一颗芳心,就落到了他的身上。
再后来,他就那样站在她的面前,长身玉立,清朗的笑容挂在他英俊的脸上,看起来是那样的赏心悦目,她觉得她的心,怦怦直跳,几乎就要跃出胸腔了。
可惜,她才羞答答地跟他说了几句话,佑王妃身边的大丫头就进来了。
美其名曰说是送宵夜,其实是来找岔的吧!
她冷眼旁观,也只能这样冷眼旁观。毕竟,人家是堂堂佑王妃的陪嫁大丫头,又是管事娘子,比起她这个才过门的新姨娘来说,还是有身份地位的人,她不能得罪这样的人。
因此,在杨恪说“回屋再吃”时,她极力压抑住心头涌上来的受伤的情绪,尽量维持着脸上完美的笑容,不紧不慢地站起身来,伸手去接芍药的托盘,嘴里笑道,“有劳姐姐费心了……王妃现在沉重了,还记挂着我,叫我心里怎么过意得去?”一边说,一边要把托盘从芍药手里端下来。
哪知芍药紧紧攥住托盘,丝毫没有松手的意思,这一接之下,竟没有从她手里接过来,她心里不禁一动,抬眸看向芍药,只见她嘴角微翘,脸上带着一丝浅浅的笑容,此时芍药也正抬眼看她,两人目光撞在一起,江玥就慢慢松开手来。
将来的日子还长着呢,又何必跟一个丫头质气?
芍药鼻腔里就微不可闻地冷哼一声,嘴里却客气地笑道,“看姨娘说的,可真是见外了,我们王妃说,从此以后您与王爷王妃就是一家人了,您这里若短了什么差了什么,想吃什么喝什么,尽管叫人跟她说去,千万不要客气才是……”说着从托盘里端下一只青瓷盖碗放到桌案上,“这是咱们王妃特意吩咐厨房里为姨娘做的。”
江玥心里冷冷一笑。她堂堂礼部侍郎的嫡女,屋里短了什么差了什么,想吃什么想喝什么,还不用求到别人跟前去。不过她还是不卑不亢地笑道,“多谢王妃了,还望姐姐转告王妃,明日一早我就过去道谢。”又转向杨恪,略略垂直眼睑,一副欲语还休的模样,“王爷,横竖芍药姐姐已经送了燕窝羹来,您就在妾身屋里用了吧……” 语气十分低婉,竟带了一丝撒娇的气息。
芍药在旁,偷偷睨了她一眼,只见她凤目含羞,如玉的脸上霞晕两颊,在跳跃烛光中愈发显得楚楚动人,她不禁心里一跳,暗道要糟——但凡男子,见了这样千娇百媚的美艳女子,又有几个能不动心的?
杨恪也觉脸上一热。阮蕙偶尔也会在他面前撒娇,但那都是背着人时,像此刻这样当着丫头们的面,她还是有些顾忌的,这个江玥,果然生得好,跟阮蕙的姿容竟在伯仲之间,按理说便是嫁给哪位王公贵勋也是能够的,怎么就让孝宗挑中了送给自己为妾?
自阮蕙怀孕,他已经大半年没有近过女色了。他一向洁身自好,性子又是沉稳的,倒也没什么。可此时,看着灯下的美人,只觉心跳漏了两拍似的,差点就失态了。
他心里一凛,神色间就带了肃然之气,“王妃最近身体特别不好,我有些放心不下,你……就先歇了吧!”说着,便要往外走。
江玥顿时心急如焚。新婚之夜都不歇在这里,往后又怎么会再来?一急之下,她也顾不得许多,不由自主地就伸出手去,一把拽住杨恪的衣袖,“王爷……您再坐会儿吧……妾身有些害怕……”
杨恪听她说“害怕”二字,顿时沉下脸来,欲待出言相责,可回头看见面前她娇滴滴的脸上两只泪光闪闪的大眼睛时,便温言说道,“你不用怕,多叫几个丫头陪你就是了。”
边说边不动声色地拂开她的手指。
江玥葱管似的纤纤玉指刚刚触及杨恪温暖的手掌便被他毫不留情地拂开,就仿佛她的手是沾在他衣裳上面的灰尘一般。
她只觉心里一凉。看来外头的传言竟是真的,佑王与佑王妃是一对琴瑟和鸣感情笃深的夫妻。
今夜,只怕要孤枕入眠了。
芍药端着托盘,先杨恪一步走出房门,此时扭头,恰好看到杨恪拂开江玥的手指,脸上就露出得意的冷笑。真不要脸,竟还强拉上了,可惜咱们王爷是柳下惠,不吃你这一套。
杨恪对于自己的行为,似乎也觉得欠妥,便又放软了语调,轻声说道,“明天我有空,再过来看你。”好像是承诺,又好像是安慰。
听在江玥耳里,不啻是天籁之音,那双楚楚动人的眼眸里就流露出欣喜之色来,“王爷……可不能哄妾身……”
杨恪微微点头,“时辰也不早了,你也早些歇息吧!”
说着迈步出屋。
江玥不由自主地跟出两步,走到门首,定定地看着他跟大步走向正房,那挺拔的身姿如青松一样伟岸刚直,令她的目光情不自禁地追随,一时难以收得回来。
杨恪没有回头,径直走向上房。
上房里黑漆漆的,屋里的人显然已经睡了。
屋檐下守候的小丫头看着杨恪过来,慌忙弯下腰行礼。
芍药便紧赶几步,低声吩咐小丫头取火石来,要进屋掌灯。
杨恪却摆手制止了她,只叫她去取灯来。
芍药把手上的托盘往采青手里一塞,便去隔壁屋里取了火石与蜡烛来,并到杨恪手里,然后朝采青和几个小丫头使眼色,领着她们下去了。
杨恪在门外站了片刻,伸手擦亮火石,点燃了手里的蜡烛。
房门是虚掩的。
这么说来,屋里的人儿,是为他留了门的。
不知怎么的,他心里就涌上淡淡的喜悦。
她到底还是信得过他的。他持着蜡烛进屋,脚步稳健而轻快。
他把蜡烛放在烛台上,撩起轻纱帐缦,弯腰去看阮蕙是否睡沉。
阮蕙侧身而睡,面容恬淡,睡相十分安详,右眼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一颗晶莹透亮的泪珠,似乎在诉说着主人曾经经历过的伤心难过。
杨恪呆了半晌,不由自主地伸出手去,轻轻为她拭去。
下一刻,一双带着渴望与温情的柔荑,就紧紧地搂在了他的腰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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