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蕙唇角一抿,端起明珠方才搁在桌上的热茶,揭了茶盖,轻轻吹开浮在上面的茶叶,小小啜了一口,方才慢腾腾地说道,“听说是哪家了么?”
“好像是姓胡的,还有一家姓杨的。”阮蒙道,“我初来长宁,对这些人都不熟悉。”
阮蕙不由得想起了胡夫人那张笑呵呵的脸庞来。这个女人惯会做媒,阮继丰还真是找对人了。只是不知道这一次,她为他们寻的又会是怎样的人家。
看阮蕙走神,阮蒙就关切地问道,“怎么了,姐姐?是不是有什么不妥?”
“没有不妥。妥当的很。”阮蕙不由得笑了,“父亲做事,自然是妥当的。只是他忘了你这个嫡长子,倒合了我的意。”
听着阮蕙话里似乎带着冷意,阮蒙便宽慰道,“父亲向来对我存有偏见,宠着弟妹们也在情理之中。反正这些年来我已经习惯了,姐姐也不必介意,横竖等我有了功名,再娶一房媳妇,也要分出去单过,不再碍着人眼,大家都眼不见为净了。”
阮蕙又笑,“你想得倒是简单。就怕别人不知你所想,还道你靠着嫡长子的身份时时刻刻只想要霸了阮家的家业呢!”想起当初李氏为了阮茂能以嫡长子的身份进入宗族祠堂,费神动脑想了多少主意来害他们姐弟,只差一点就要了他们的小命,还亏得他们机警,要不然,这会儿只怕已经重新投胎做人了。
阮蒙不屑地冷哼一声,“别人怎么想,由他怎么想去。”
走自己的路,让别人去说吧!
不,走别人的路,让别人无路可走!
阮蕙在心里暗暗呐喊一声,“你说的对。别人怎么想,你只不必理会,只管好生念好你的书,等你出人头地,别人自会另眼相看。”
阮蒙便点头应是。
“今天我来,还有件事要跟你商量。”阮蕙说着,便朝采青使了个眼色。
采青领会,便拉了明珠出去,在门外候着。
“是不是有什么重要的事?”阮蒙轻声问道。
“当然。此事关乎到你的后半辈子,自然重要了。”阮蕙微微一笑。
“姐姐你就别卖关子了,快说吧!”阮蒙也笑了。
阮蕙便正了脸色,肃然说道,“你已经十六岁了,初来长宁,立足未稳,我想替你觅个可以依靠的妻族。”
这就是说,要给阮蒙说亲了。
阮蒙脸上顿现沉吟之色,“……如今正温着书,身上还没有功名,要不,还是等三年之后再说吧,若是一举得中,那时候再说亲,只怕女方也……”
话音未落,就被阮蕙打断,“三年之后你中了,别人看中的是你新科状元郎的身份,这样的妻家,又哪里与现在不看你身份地位出身的妻家相比?”
阮蒙还是显得有些踌躇,“现在前途未卜,若是说亲,又哪里能有合适的人家?”言下之意,这时候不嫌弃他的,他未必看得上。
阮蕙看他支支吾吾的神情,不禁心里一动,当下便压低声音说道,“难道……你心里已经有了合意的人?”
阮蒙脸上一红,连连摇首,“哪有的事?我成天呆在家里,鲜少外出走动,根本就没有见过闺阁女子,又哪里来的合意的人?姐姐说笑了。”
不是成天去晋王府走动吗?据说跟晋王府的世子杨恒都快称兄道弟了,说不定,是对小郡主杨恬动心了。阮蕙心下暗忖,现在晋王府正处在风口浪尖,与杨恪这一派背道而驰,便是那杨恬再好,阮蒙也一百个愿意,只怕也不在考虑之列了,更何况,还不知人家杨恬心里怎么想呢!
154、叙衷肠
阮蕙不由得笑道,“听说你与晋王府世子杨恒走动甚密,想必也见过他妹子杨恬吧!”
阮蒙还道姐姐要提亲的人是她,不禁暗暗欢喜,就点了点头。“见过两面,不过没怎么说话。”
“这姑娘心地不错,人又生得俊,倒是个难得的。”阮蕙微笑着道,“只可惜她家势太好,咱们,只怕高攀不上。”
这话就像是冬日里的寒冰,啪地一声落在阮蒙心间,瞬间让他火热的心降至冰点。他不禁抬起眼眸,直视着阮蕙的脸,“姐姐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是读书人,两耳不闻窗外事,自然不知道外面发生的变故。”阮蕙就微微沉下脸来,肃然道,“如今局势不稳,朝中重臣分成数派各拥一方,便是父亲,这会儿想必也正因此事忙乱,晋王之前与杨恪的祖父有过旧怨……这些陈年旧事,我也只听过只字片语,总而言之,就算你中意人家小郡主,人家也未必能看得中你。”
又是一盆凉水兜头泼下。阮蒙不禁有些沮丧,“姐姐,我自知身份地位配不上晋王府的小郡主,可你又焉知她看我不上?”
当初在阮家,阮蕙曾看见过他们之间流露出的一些小儿女的情态,只是时隔一年,谁又知道彼此心中发生了什么变化?一见钟情是有的,可发生在身份地位相差太大的阮蒙和杨恬身上,要想让晋王府和杨恪认可,这就有些难度了。
当然,出于对爱情的尊重,阮蕙还是不忍心拆散他们,尽管这时候她还不知道杨恬心中是否也喜欢阮蒙。她轻轻叹息一声。“就算她看得上你,你又焉知她晋王和晋王妃也能看得上你?”这个时代,最是讲究门当户对,杨恬贵为郡主,金枝玉叶,提亲的人兴许早将门槛踏破。这会儿与阮蒙在此讨论这桩并不现实的婚姻。实在是因为不想让阮蒙存有太大的希望,有爱情之火熊熊燃烧前,在大火尚在火苗期就将它扑灭,总比将来酿成火灾的伤害要小得多。
果然。阮蒙就微微垂下头去,好半晌没有出声。
“蒙儿。姐姐并不是存心要打击你。”阮蕙心下不忍,放柔了语调道。“我在这个世上,只有你这么一个至亲的兄弟了,你的好。就是我的好,只要你好了,我也就放心了。我只是就事论事,并不是刻意指责你喜欢别人……喜欢一个人,那也是你的权利,我无权干涉。”
“姐姐说得对。以我现在的身份地位,晋王一家未必看得上我。这个。我应该有自知之明才是。”阮蒙眼神渐渐黯淡下去。
不过,在他垂下眼睑之前。阮蕙还是清晰地看到他眼里闪过一丝受伤的光芒。
知耻而后勇。知道了自己的不足,知道了自己与杨恬的差距,兴许,他就会绝了这个念头,若是念头不绝,只会令他更加发奋图强,让他决意谋一个好前程,以此来证明他并不是人们所看到的那种配不上杨恬的男人。
两人许久都没有开口说话,屋里有短暂的沉默。
还是阮蕙主动打破这种沉闷,“现在,你真不想说亲?”
阮蒙这才抬起头来,“姐姐要为我提的亲事,是哪一家?”
“你若不想提,暂时,就先放一放吧!” 阮蕙正色道,“依靠别家,毕竟不如自己自立自强来得正大光明。”
听到暂时不提亲事,阮蒙似乎松了口气。“姐姐说的是,我阮蒙若要依靠妻家立业,岂不成人别人的笑柄?”
“不过,我奉劝你一句。你还是别在杨恬的事上存有太大的希望。” 阮蕙望着阮蒙的眼睛,“与其将来陷身泥潭,不如现在抽身出来。”每个人都有爱的权利,可爱上了不该爱的人,同样是个悲剧,不是她自私,而是她不想在不久的将来看到阮蒙因为杨恬而痛苦。
不久之后,便有翻天覆地的变化,晋王在这次变更中,必定是受到惨烈打击的,到时候,还不知杨恬是生是死。她若有力相助,自然会助她逃过一劫,若是自身难保,又有哪余暇顾及别人?
第一次听阮蕙以如此严肃的口吻和庄重的神情跟自己说话,阮蒙也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当下便压低声音问道,“是不是,朝中发生了政变?”
男人的政治直觉果然比女人灵敏。
阮蕙轻轻摇头,“我也不知道,只是觉得你姐夫近来行事颇为隐密,所以也觉得不踏实。晋王一向与你姐夫不相为谋,因而我才,不赞成这门亲事。”
到底还是说出了一些端倪。仅仅只听到这样的讯息,就已经足够了。阮蒙心里暗叹一声,“既然如此,我听姐姐的便是。”
“好蒙儿,你们若是有缘,便能经住此劫。若是无缘,便没有此劫,也注定永远走不到一起。”阮蕙柔声说道,“婚姻,也许是上天注定,就像我跟你姐夫一样,从天南海北的异地走到一起,虽说不上情深意重,倒也相敬如宾。也许,这就是缘分。”
“我知道,姐姐都是为了我好。”阮蒙点了点头。“我的亲事,就交由姐姐做主。”
“有你这句话,我也就放心了。”阮蕙微不可闻地叹息一声,“父亲现在,想必正在为茂哥儿和薇姐儿的亲事操持着,你的事,暂时还放不到他心上,就算他想放在心上,我也会让你姐夫过问的。”
这样微不足道的安慰之语,阮蕙自己说出来,都觉得轻飘飘的难以安慰阮蒙的心。不过,把事情说穿了,她的心愿也就达到了。
“过两天,你姐夫要置办几桌酒席,到时候我会请一些长宁名媛们来参加,你多留意一下。”阮蕙又喝了口茶,看着阮蒙的脸色。
阮蒙点点头。
阮蕙还待安慰几句,就听门外采青的声音,“夫人,杨林来了。”
她这才想起刚才杨林送她到了阮家小院后就返回去看那个撞倒在地的男人了,便道,“让他进来。”阮继丰他们不在家,所以不须避讳。
采青就推开房门。
杨林迈步进来,客气地向阮蒙问好,才又转向阮蕙道,“……方才送去医馆的那人,说有重要的事情要跟夫人说,还请夫人即刻随我去医馆。”
“那人,伤得很重?” 阮蕙不由得眼皮一跳。自己与那个人素不相识,他又有什么重要的话跟自己说?
杨林点点头,“那人身上有旧伤,我方才那一脚,不意正踢中了他旧伤处,所以……”说着欲言又止。
当着阮蒙,阮蕙也不想问得太多,毕竟阮蒙现在温书是正业,不能让别的事分扰他的心神。这样想着,她就站起身来。
采青忙伸手相搀。
阮蒙也扶着座椅站起身来,明珠就进来扶他。
阮蕙忙制止他,“你坐着别动,小心牵动腿伤……也没什么大事,就是刚才来的路上撞伤了一个人,正在医馆诊治,我去看看……”
阮蒙只得作罢,便叫明珠代送。
看他们一行人走去院子,阮蒙才收回目光,脸色显得有些黯淡,眼里却闪过一丝倔强。杨恬分明是喜欢自己的,姐姐为什么会不赞同这门亲事呢?就算晋王府门第高贵,若是杨恪以佑王的身份出面,凭他堂堂佑王爷嫡亲小舅子的身份,晋王恐怕也不会一口拒绝,怎么就会像姐姐说的那样全无可能?
他呆呆地出了会儿神,眼前只晃动着杨恬灿若春花的笑脸。这样的天真烂漫的美丽少女,若能娶她为妻,将是何等的幸运!这一生,也就再无遗憾了。
明珠回屋,看他目光呆滞地盯着某一处看得入神,不由得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大少爷,你怎么了?”
“他们走了?” 阮蒙回过神来,抬眸看着明珠红扑扑艳丽的脸庞。
明珠点点头。“刚才那个杨林风风火火的,好像有什么大事似的,偏咱们大小姐镇定得像个没事人儿似的……到底做了王妃了,举止行事都不同了。”
“哪里不同了?”阮蒙不以为然。“你看她带了几个奴仆?还不是跟从前一样,只有近身的两个,依我看呐,半点王妃的架式都没有。”
明珠笑道,“大少爷这话可就差了。亏您还是读书人呢!奴婢说的是气度,可您说的,却是派场呢!这气度,能跟派场是一回事儿么?又怎么好比?”
“哟呵,到底识得几个字了,就跟我诡辩起来了。”阮蒙不禁笑道,“依你说,我姐姐气度有余,派场不足了?”
明珠连连摇手笑道,“大少爷,您可真是……爱钻牛角尖!奴婢不跟您说了!”说着便要出去。
阮蒙叫住她,“你去给我办件事吧!”
“什么事?”明珠回头。
“去给我送封信。”阮蒙道。
明珠点点头,“不知道要送去哪里?”
“送去晋王府的下处。”阮蒙缓缓说道,眸子里闪过一丝异彩。
明珠想起刚才出门时阮蕙的嘱咐,不由得为难地皱起了眉头,“奴婢初来长宁,连道路都还没认清……要不,我托大小姐那边的人去一趟?”
阮蒙不由得豁然站起身来,这一站,顿时牵动伤腿,只疼得吡牙裂嘴,便又颓然坐下,无力地摇了摇手,“那就……不必了。”看来,姐姐是什么都为他想到了。
155、流言飞
杨恪下朝回家,却见往常半开的府门紧闭,不由得心下奇怪,杨森上前叩门,见开门的竟是杨林,不由得笑道,“你回来得这么早?”却见杨林一反常态绷着脸不答话,便知有些异样,就闭了嘴不再问他。
杨恪一眼看见马车停在外院,便知阮蕙已然回家,就大踏步进了二门。
杨林抬腿就跟了上去。杨森伸手想去拉他,却连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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