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老太太心里顿时又惊又悔。惊的是阮蕙的病明明有治愈的可能,阮继丰和李氏却说已无药可医,分明是要瞒了自己;悔的是自己疏忽了这一对姐弟,让他们吃了不少苦头。她一时百感交集,忍不住红了眼圈,“若蕙儿和蒙儿能痊愈,老身定重金相酬。”
罗贤志微微一笑,“老太太不用客气,老朽必尽力而为。”顿了顿又道,“老朽这即刻为两位小姐少爷开个方子,先吃一剂看看。”
阮老太太点了点头,又道了谢,便命姚妈妈去取纸笔。
阮蕙此时不仅着急,还惊疑不已,想到自己与罗贤志从未谋面,就算他是名医,又怎么可能一下子看出自己并不是真的疯傻?还有阮蒙,李氏若知道他并不是真的那么弱不禁风,还不知会想出什么恶毒的招数来对付他呢?这个罗贤志五官端正,看样子并不像个坏人,可人不可貌相,谁又知道他到底是何具心呢?
就在阮蕙心思恍惚时,阮老太太已伸过手来,把她拉向自己的怀里,笑微微地说道:“好孩子,听见罗先生的话没有?有了罗先生的妙手回春,你和蒙儿很快就能痊愈了。”
阮蕙还是头一次与老太太如此亲密的接触,眼见老太太真情流露,也不觉有些感叹,便露出满脸傻笑应付道,“多谢祖母肯让罗先生来救蒙儿,只要蒙儿好了,孙女一定给罗先生多磕几个响头。”
躺在床上的阮蒙听到了罗贤志的话,心里也惊讶万分,暗自思忖着应对之法。
姚妈妈这时已取了笔墨奉给罗贤志,罗贤志接在手里,他身后的青衣小厮将白纸铺上案头,罗贤志提笔刷刷刷地写下两个龙飞凤舞的药方,小厮上前将墨迹吹干,罗贤志这才把药方递给老太太,郑重说道,“老太太,这一个是令孙的方子,这一个则是令孙女的……令孙吃了老朽的这个方子,三日之内必定能苏醒过来,至于令孙女,一个月之内若无好转,老朽便也无能为力了。”
阮老太太接过方子,略扫了一眼便递给姚妈妈收好,又再三谢了罗贤志,这才命姚妈妈送他们出去。
临出门时,那个青衣小厮有意无意回过头来,飞快地瞄了阮蕙一眼才随着罗贤志去了。
少时姚妈妈回来,便笑吟吟地跟老太太说道:“罗先生果然不愧为晋阳名医,这一看便给咱们府里添了喜事。”
“是啊,若蕙丫头和蒙哥儿的病都能痊愈,也算得是府里的大喜事了。”阮老太太也应和地笑道,转念想到阮继丰和李氏对自己隐瞒,又冷哼了一声,“今晚他们都会在敦园吃饭,趁这个机会,也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他们。”说罢又拉过阮蕙的手,低低叹息道,“祖母老糊涂了,竟抛下你们这一双苦命的孩子不理,都是我的错,是我对不起你们啊!”说着竟落下泪来。
阮蕙瞧着老太太悲切,忙伸手为她去抹眼泪,“祖母快别哭了,我和蒙儿以后都会好好听话,不再惹您伤心了。”
“傻孩子……”阮老太太破涕为笑,又恢复了先前庄重的神情,“今晚你跟我们一起到敦园吃饭,往后也跟薇儿和茂儿一样,天天都到敦园来玩,等蒙儿好了,也叫他一起来。”
听老太太说出此话,阮蕙不由得暗暗高兴。虽然老太太并没有说什么关于李氏的话,可此时的言语行动,分明就是已经对李氏产生怀疑了,既然已经对李氏产生怀疑,那自己的胜算便多了几分。想到这里,她脸上也露出欢欣的神情来,“真的吗?我和蒙儿也可以跟薇妹妹茂兄弟他们一样到祖母园里去玩么?真是太好了!”
阮老太太看着她天真无邪的模样,想起她刚才还受过阮薇阮茂的欺侮,心里不由得泛起一阵酸楚,愈发为自己的疏忽内疚不已。
姚妈妈看着容色出众的阮蕙,宛然就是江氏再生,她感概的同时,心里也暗暗叹息了一声。
而此时,已出阮府的罗贤志和他身边的那个青衣小厮,也正在马车里激烈地讨论着关于阮蕙姐弟俩的事情。
“看来江老头的话没错,阮蕙和阮茂姐弟俩个,真是处境艰难……”罗贤志浓眉紧锁,脸色有些阴郁,“这老头放着嫡亲的外孙不管,这么多年未踏进阮家半步,也亏他狠得下心来!”
青衣小厮则神态悠然,全没了先前那拘谨的模样,“师傅别太担心,我瞧那阮大小姐行事从容,应该能够应付阮府的一帮阴险小人。”
“苏定,你从小被你爹娘捧在手掌心里长大,哪里知道大宅院里的腥风血雨?”罗贤志叹了口气,“说得严重点,这阮大小姐和她兄弟要不是装傻装病,只怕早已是白骨一堆了。”
苏定眼里闪过一丝阴霾,迅即笑道,“他们遇到了师傅,便是遇到了救命恩人,很快便能脱离困境了。”
“你也不必净拣好听的跟我说。”罗贤志哼了一声,“《本草纲目》记得怎么样了?”
苏定的脸立刻变成苦瓜,他狡黠地眨了眨眼,嘻皮笑脸地说:“师傅,咱们这会儿讨论的是阮家大小姐和她兄弟,不关《本草纲目》什么事儿吧?”
罗贤志神情一肃,“你虽是大家公子,可你父亲把你托付给我,我便要对你负责,你要是不想学医就趁早说明,也省得我浪费口舌,还辜负了你父亲的期望。”
苏定连忙轻咳两声,端正神情,郑重说道:“师傅别生气,我是真心要学医的,又怎么会让您浪费口舌呢?”眼珠一转,又笑道,“我瞧着阮家大小姐傻乎乎的模样,就不像个明白人,您——是从哪儿看出阮家大小姐和她兄弟根本就没事的?”
016、疑云重重
“明知故问!”罗贤志白了苏定一眼,闷声说道:“难道令尊没有把江老太爷的信给你看?”
“江老太爷的信我倒是看了……不过,是偷看。”苏定无视罗贤志的眼刀,嘿嘿一笑。
罗贤志忍不住拍拍苏定的肩膀,“看来你父亲对你,还是不太放心……”
“那个阮蒙躺在床上,看不出来所以然来,不过这个阮大小姐,我瞧着还真像个傻的!难怪连老太太都给骗了。”苏定嘻嘻而笑,打断罗贤志的话,“倒与我脾味相投。”
“你这话大可对你父亲说去。”罗贤志不禁笑道,“我看她不论容貌与年纪,都能配得上你,不如将来请我做个媒人……”
苏定俊朗的脸上顿时浮起一丝红晕,他不好意思地咧嘴笑道:“我不过随口夸夸她,倒没有别的意思,您可千万别误会,也请千万别跟我父亲提起才好,要不然,他又要生气了。”
罗贤志微微笑道:“也罢,婚姻大事,自有你父母做主,想必也由不得你任性而为。”说着话题一转,“可惜今天没有机会跟阮大小姐说说话,要不然也能探探她的底细。”
“我看还真没有这个必要——就算探清了她的底细,也不知道江老太爷的底细呀!”苏定呵呵一笑,见罗贤志面露出疑惑之色,不禁又道:“我祖父既与江老太爷是八拜之交,怎么竟没有提及江家的女儿嫁到了晋阳?那江老太爷既心疼外孙,怎么数年来对他们不闻不问?依我看呐——那个江老太爷就是要给我们家找点麻烦,他自己压根儿就没想来趟这混水!”
罗贤志浓眉一皱,“江家与阮家的恩怨纠葛,连你祖父与父亲都蒙在鼓里,你个小孩子家家知道什么?从信中可以看出江老头并不是个薄情寡义之人,之所以对那两个孩子不闻不问,必定有他的苦衷。”
苏定这才敛了笑容,正色道:“这且不管它了。师父,您觉得阮老太太是真心疼阮大小姐和她兄弟么?”
“不管阮老太太为人如何,我们都得按江老头的计划去做,他有病在身不便前来,咱们怎么着也得出手相助才是。”罗贤志缓缓说道,“只是……阮老太太出身名门,年轻时素有贤名,为什么竟会置两个嫡长孙于不管不顾呢?”眉宇间犹有不解之色。
马车里两人疑惑重重,阮府德园里的阮家大小姐阮蕙也正满腹狐疑,努力回忆着前世的剧情与今世的经历,只不过她想得头都发胀了,却仍旧没想到曾经在哪里与罗贤志这位晋阳名医有过任何交集。
自送走罗贤志,阮老太太也没在德园多做停留,只将钱、赵两位婆子和明月明珠几个带回了敦园询问,另叫了敦园的二等丫头明竹和明梅两个来东次间侍候阮蒙,又命姚妈妈亲自拿了药方去抓药、熬药,亲自送至德园,亲眼看着柳妈妈喂阮蒙喝下之后才回敦园复命。
当阮蕙看到阮老太太对阮蒙如此重视时,不禁暗暗松了口气——东次间既来了明竹和明梅,李氏自便不敢轻易再作手脚,虽然与阮蒙交流受阻,但她终于可以放下心来了。只不过她想到阮蒙数年前生病时老太太的不闻不问,心里还是不免有些疙瘩。
此时,一轮弯月已挂上树梢,淡淡的清辉给整个德园披上一层朦胧的轻纱,也为其增添了几分神秘和肃穆。
阮蕙独自站在窗前,望着空中皎洁的月牙,思忖着明日去敦园后该如何应付老太太——既不惹她生疑又能让她得知衡州邵家来相亲的事。李氏此时已尽知老太太对她姐弟俩的重视,想必更要提前实施她的相亲计划,她必须在李氏的计划实施之前让老太太知晓这个讯息。
今天,她不得不将自己真实的一面展露在两个并不能完全信任的人面前。虽说此举是临时起意且行事仓促,又是权宜之计,不过从杜妈妈感激的眼神来看,日间所冒之险还是值得的——至少,杜妈妈已不甘心再做李氏的耳报神了。
柳妈妈也对采青却不太放心,处处提防小心,暗暗嘱咐杜妈妈看紧她,以防她做出什么不利于大小姐的事来。
杜妈妈则因芙蓉糕的事对阮蕙心存感激,自然对柳妈妈的话言听计从,想着采青也是李氏那边过来的人,生怕她将今日发生的事透露出去,晚间连家也没回,索性就在德园里头过夜了。
阮蕙在窗前站了足足半个时辰,脸上的神情忽明忽暗,直到柳妈妈进来催促,她才上床去睡。
这一夜,她睡得十分酣畅沉稳,天刚蒙蒙亮时,柳妈妈便叫了她起床。洗漱之后,按惯例去东次间看了阮蒙,回来吃过早餐,便领着柳妈妈去敦园给老太太请安。
阮蕙来到阮府虽说已有整整一年,可这一年里几乎足未出户,除了元宵节那日在敦园吃过一顿饭,再未踏入敦园半步。所以这一路走来,路上遇到好些个丫头婆子竟不认得她,还是看到她身后的柳妈妈后才猜到她的身份,仓促向她行礼问好。
德园里昨天发生了什么事,阮府上下人等都不太清楚,不过阮老太太到德园呆到天黑时才走且还带走了侍候阮蒙的事,却是人人都已知晓的,此时看到阮大傻小姐前往敦园,便猜测她可能重新获得了老太太的欢心,因此对她的态度便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纷纷躬身行礼让路。
今天的阮蕙,还是平日里那样淡雅的装束,发间只别了一支年前老太太赏的翡翠玉钗,低眉顺眼地快步往敦园走来,完全没有得到老太太关爱的兴奋与自得,低调得令柳妈妈她们也暗暗叹息。
德园与敦园之间,隔了馨园、雅园、静园和勤园四个小院,算得上是离敦园最远的院子了。
雅园等四个小院里,居住的分别是阮继丰的嫡、庶子女,馨园里住的是李氏所出的二少爷阮茂;雅园里也是李氏所出的三小姐阮薇;静园里则是阮老夫人的陪房之女二姨娘方氏所出的四小姐阮茵;勤园里则是目前最受宠爱的三姨娘向氏所出的五少爷阮慕。
几位少爷小姐都已得知阮蕙今日前来敦园请安,早早便候在前往敦园的必经之路“悠然亭”里,期待着能看到阮蕙出糗。
四位少爷小姐里头,两个小的阮茵与阮慕不过十岁左右的光景,脸上稚气未脱,满眼兴奋地望着来路;而阮茂和阮蕙两人则神情略显晦暗,焦急地等待着阮蕙的出现。
017、苦心筹谋
早晨的阮府后院,清新的空气里还飘着淡淡的荷花馨香。阮蕙一如平日迈着轻快的步子,与柳妈妈一起径直往敦园而来。
“悠然亭”里,远远看见阮蕙过来的阮薇已忍不住站起身来,往前迎出几步,一把拽住阮蕙,略显紧张地问道:“傻大姐,奶奶昨天到德园里去做什么?”
阮蕙抬眼一眺,已看到姚妈妈与几个小丫头往这边过来,便微微皱了皱眉,轻声说道:“薇妹妹,你弄痛了我。”
阮薇一听,立即甩开她的手,怒道:“怎么,奶奶才见你一面,你就不听我的话了?!”
话音未落,便听见亭外有人大声说道:“大小姐,二少爷,三小姐……各位少爷小姐都在呀!老太太今天起得早些,特意叫咱们来请少爷小姐们过去呢!”
阮薇回头一看,原来是姚妈妈并敦园的几个丫头,她心里窝火,却又发作不得,只得换上笑脸,飞快地去牵阮蕙的手,佯作亲密无间的模样。
阮蕙眼睑一垂,有意无意地避开了阮蕙伸过来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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