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着屋里明亮的烛光,秦秋水把信整整看了三遍,这才抬起头来,颤抖着噪音问道。“这……都是真的?”
没有人应声。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根本无须再多作解释。
好半晌,秦秋水才苦笑道,“这么说来,贵府的姨太太,竟是为此事而殁的么?”
这话有些挑拨的意味,不仅令杨恪感到不快,便是阮蕙。眼皮也微微一跳,心里一阵警觉。
杨慷却立时回答了秦秋水的问题,“我家姨娘因自觉愧对杨家列祖列宗郁郁而终,不知你父亲作下如此歹毒的事情后会有什么感受?是否还能日日高枕无忧,夜夜恣意享乐?”就算黄姨娘是因此而死,他也无法把罪责归绺于杨家,毕竟,黄姨娘犯下的,是不可宽恕的大错。既便不是病死,杨家的家法也会置她于死地。
秦秋水料不到杨慷竟会如此说话,当下只气得身子一阵颤栗,良久才吐出一句话来,“如此说来,我父亲当真是作下了这等歹毒之事?”
还是无人回答。这个时候的沉默,也等同于默认。
“可笑,当真可笑!”秦秋水缓缓抬起头,突然格格地笑地起来,只笑得花枝乱颤。大红的长袖掩着半边粉嫩的脸庞,满头的珠翠摇曳生辉,看起来异常的娇媚动人。
杨恪不禁微微皱眉。
杨慷定定地看着眼前这个千娇百媚的女子,只觉心里一阵难过。
阮蕙也有片刻的恍惚,眼见秦秋水似有些异样,便当机立断,一声脆喝,“秦秋水,你父亲作下如此伤天害理的坏事,你竟然还笑得出来!”
这一喝斥,立时打断了秦秋水格格的笑声,她微微一滞,脸上的笑容就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决然之色,“你说得对,我父亲作下了这样伤天害理的坏事,我还有什么面目活在这个世间?” 说到最后几个字时,语音突然变得尖利起来,“那就让我以己之身替我父亲赎罪吧!”说时迟那时快,她已从袖里掏出一把匕首飞快地往自己脖子上抹去。
烛光映着匕首的寒光刺痛了阮蕙的眼睛,她忍不住失声惊叫,还来不及反应,就见杨慷疾步前一把攥住秦秋水的手腕,匕首随即“咣啷”落在地下。
杨恪的脸色也在这一瞬间变得阴沉起来。事情发展到这样的地步,已经完全出乎他们的意料——他们从来没有想过,秦秋水竟是这样一个烈性女子。
阮蕙二世为人,更觉生命珍贵,当下早将对秦秋水的成见抛诸脑后,暗自庆幸杨慷及时出手,要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秦秋水早在圣谕赐下县主封号又同时赐婚杨家时,她便心思百转,寝食难安。原本她是非杨恪不嫁的,可现在为了那个嫡亲姐姐皇后的位子和整个秦家的命运,她不得不妥协,不得不遵命从嫁了,嫁人可以,便嫁给一个她连面也没有见过的人,她心有不甘,不过若能时常见到自己心爱的男人,也算是弥补了此生缺憾。因而她才温驯地坐上花轿进了杨家之门,同时,袖里也揣上了一把利刃,作了两手准备——若是新郎面目猥琐举止粗俗,她便立时自尽以保清白;若新郎与杨恪相差无几,又能对她温存体贴,那这一生,她也就认命了。
眼下杨慷紧紧攥住她的手腕,她整个人几乎已经偎进他的怀里,他的下巴抵在她的额头,这样暧昧的姿势,更让她羞恼交加,当即仰起涨红的粉面,怒声斥道,“你不就是想看着我死么,还救我做什么?!”
116、风波息
杨慷冷笑一声,“你死不足惜,可平白无故死在这里,岂不是令我杨慷蒙羞?”
“我秦秋水虽然是一介女流,却也知道一诺千金,方才我既已说出为父赎罪的话,自然不会失言。”秦秋水一时只觉血往上涌。这个男人,先前冷言冷语逼她,如今又拦着她寻死,他到底想要如何?心里想着,就迎上他冷凛的目光,“我秦秋水与你并半点瓜葛,我死我的,与你又有何干?!”
“既入杨家门,就为杨家妇。”杨慷依旧紧紧抓住秦秋水一只皓腕,“便是要死,也得等我休书一封。”
秦秋水听杨慷说出这般刺耳的话来,只气得七窍生烟,哪里还顾得上其它,另一只没有受到约束的手直掸到杨慷脸上,“好,好,你放开我,我立时就回家秦家自缢而死,绝不与你杨慷有半点干系!”
“就算要回秦家,也得等到三日回门,我杨慷,决不容许别人说三道四。”杨慷仍然板着脸,冷冷说道。
杨恪与阮蕙交换了一下眼神,便对杨慷说道,“三弟,秦三小姐是圣上御赐的福宁县主,就算嫁你为妻,你也不能对她如此无礼。”
秦秋水见杨恪为她说话,又想着父亲对他做出那样歹毒事情,心里更是觉得对不起他,当下泪水又盈上眼眶,好不容易才止住这份伤感的情绪,苦笑一声,“事到如今,我已无话可说,他这样对我,自在情理之中,我……如今唯有一死,才能替父亲赎罪……”
“弟妹千万不能生出这样的念头来。” 阮蕙上前一步,柔声劝道,“你是你,他是他,又怎能混为一谈?你就算不为自己着想。也要为你远在深宫的姐姐想一想,你若执意寻死,又叫她情何以堪?”
是了,她若死了,姐姐还以为是因不愿嫁给杨慷而死。自然会埋怨孝宗赐婚,进而影响帝、后的感情,甚至危及她的后位,而她的父亲秦仁德膝下如今只她一个女儿,一向爱如珍宝,若她不在,父亲必伤心欲绝……秦秋水一时心绪纷乱,眼里蓄满泪水,一滴一滴。顺着脸颊缓缓滑落下来。
眼看火候差不多了,阮蕙便轻叹一声,“事情已经过去了,世子爷如今也安然无恙,你就不必自责了。慷儿原也是因为姨娘的死心里难过,才会失礼于你……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又向杨慷道,“三弟。还不赶紧跟秋水陪个不是?”
“还不快去!”杨恪在杨慷身后推了一把。
杨慷便磨磨蹭蹭地上前两步,拱手施礼,“还请秦三小姐原谅我方才的无礼。”
秦秋水冷哼一声,别开脸去。
“什么秦三小姐,秋水都已经是你的媳妇儿了,怎么还这样称呼?”阮蕙眼见气氛缓和,当下便微笑着提醒杨慷。
杨慷原也聪慧,自然领悟到其中深意,当下便长掬到地。“还请娘子原谅我方才的无礼。”
他的声音虽然不大,但“娘子”两个字却刻意拖得较长,听得秦秋水面上一红,狠狠跺脚,“谁是你的娘子!我便是绞了头发去做姑子,也不做你杨慷的娘子!”
“傻姑娘,怎么又说傻话了?”阮蕙不由得笑了起来。这小两口现在的情形,就像是一对闹别扭的情侣,比起先前那种剑拔弩张的气势来,已经趋于平静了。
哪知杨慷竟顺着秦秋水的口气道。“你是圣上御赐给我的娘子,若你去做了姑了,那我岂不是要去寺庙里做和尚?”
此言一出,不仅阮蕙杨恪相视一笑,便是秦秋水也忍不住“扑哧”笑出声来,忽又板起脸来,狠狠瞪了杨慷一眼,“胡说八道!”
阮蕙这才松了口气,当下把杨慷往秦秋水身边一推,“都是你惹的祸,还不赶紧好好给你娘子陪个不是?时辰也不早了,我们累了一天,也要回去歇息了。”说着拉起杨恪便走。
秦秋水心里虽然还觉别扭,可又不好拦着阮蕙夫妇,眼见杨慷被阮蕙推了趔趄差点倒在自己的身上,连忙退开几步,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携手而去。
回头望了一眼屋内摇曳的红烛,阮蕙长长吁出一口浊气,冷风扑面而来,她下意识地往杨恪的身边靠了靠。
杨恪唇角微微一翘,眸子在暗夜里闪闪发光,“姨娘若是在世,看到三弟娶得佳妇,必定十分欣慰。”
想起黄姨娘临终时所说,阮蕙一时也觉十分感慨,扭过头来,直视着杨恪,“但愿这佳妇,能早日为咱们杨家开枝散叶。”
话未说完,就觉腰上一紧,却是杨恪的手落在那里,紧接着又听见他促狭地在她耳边低语,“就算要开枝散叶,也得咱们做大哥大嫂为他们做个榜样嘛……”说着嘴唇就覆上了她的脸颊。
颊边满满都是他情动的气息,阮蕙不由得红了脸,低声说道,“别这样,小心让人笑话。”
杨恪呵呵一笑,遂直起腰来,手上却微微用力,把阮蕙揽得更紧。
……
次日一早,阮蕙醒来,眼睛尚未睁开,手就下意识地往旁边伸去,触手一片冷清,杨恪已经不在,她微微睁眼,举目一看,却见屋里已经支起了炭盆,杨恪正坐在窗边的桌案前,手里提着毛笔,毛尖还挂着一滴墨汁,欲落未落,想是在思索该如何下笔。
天已大亮,往常这个时辰阮蕙一般都已经起床,因这几天操持杨慷的婚事,里里外外的张罗,倒也让她倍感劳累,加上晚上又有杨恪的折腾,这一睡,就睡得沉了,连杨恪什么时候起来也没察觉。
她倦在被褥里微微一动,杨恪的目光就看了过来,见她睁眼,不由得笑道,“醒了?”
看着眼前温文儒雅的男子,她就不由得想起他昨夜的疯狂勇猛,眼里就漾出一丝柔情,应声笑道,“你起来也不叫我?”
两人单独相处时,阮蕙已经习惯“你、我”相称了。
“你这几天累坏了,就想着让你多睡一会儿,倒不忍叫你。”杨恪放下手中的毛笔,站起身来。
阮蕙忽记起听涛园里那一对小夫妻,当下惊道,“我竟忘了秦三小姐和慷兄弟!”一边急急地穿衣起来。
杨恪不由得失笑,“我一早就让芍药过去打听了,说是一夜无事,想来一会儿就要过来问安了。”
阮蕙这才松了口气。
外面候着的小丫头听到里面说话,知道已经起来,不等吩咐就忙去端水进来侍候阮蕙洗漱。
刚刚收拾完毕,就听芍药在外头说话,“哎哟,三爷和三夫人这么早就过来了!快请屋里坐吧!”语气里洋溢着浓浓的笑意,边说边招呼着他们进了厅堂。
按长乐的规矩,新妇进门,是要给公婆敬茶的。这敬茶的礼节也有定制,须得全家老小齐聚一堂,从长而下,依次敬遍。杨家凡有大事,俱在青柏园或是胜仙居里商议,亲郎新妇本应早早在那里等候,怎么竟到桃花源来了?难道又出了什么状况?
阮蕙看了杨恪一眼,见他也正望着自己,当下就笑道,“你倒是有先见之明,竟还知道三爷和三夫人竟会先来这里问安!”
杨恪绽颜一笑,“我不过是随口一说,哪里知道他们真的会来。”二人说着,就携手出了房门,往桃花源正厅而来。
腊月尾上的天气,寒风正刮得凛冽,吹在脸上,只觉沁入骨髓遍体生寒,饶是身披裘衣,阮蕙还是禁不住打了个寒颤。
“是不是很冷?回头再做一件狐裘给你御寒。”杨恪忙将她搂入怀里,顺手还把裘衣紧了紧。
阮蕙笑道,“我哪里就这般娇贵了,不过是刚起床有些惧寒罢了。”说着已到了厅堂。
芍药正指挥着两个婆子生火,杨慷与秦秋水已各自褪去大红喜服,身上只着了家常棉袄,外面都披着毛茸茸的皮裘,秦秋水的颈间,还围一条雪白狐尾,阮蕙一眼认出是黄姨娘的心爱之物,想是杨慷昨夜必定极尽温存收复了秦秋水的心,要不然,她又怎么会接受他的礼物?
杨恪想是也瞧出一丝端倪,唇线就微微翘起,率先开口招呼,“三弟与三弟妹来了?”
杨慷与秦秋水早已站起身来相迎。
秦秋水经过昨夜那一场尴尬,此时自然有些不好意思,两颊微微泛着红晕,款款上前向二人行礼,“秦氏秋水,见过大哥大嫂。”
阮蕙连忙上前相扶,笑道,“咱们平辈妯娌,又何须如此客气?”一边又问她见过祖父和父亲没有。见秦秋水摇头,便又笑道,“那正好,我们也要过去请安,就一起去吧,顺便也把新妇茶给吃了。”
秦秋水脸上的红晕更盛,禁不住偷偷睃了杨慷一眼,不料正对上他灼灼的眸光,当即羞得粉面通红,赶紧垂下眼睑。
这一幕被阮蕙瞧在眼里,心里不禁暗暗欢喜。人说欢喜冤家欢喜冤家,不正是这两人的真实写照吗?秦秋水如此娇羞的模样,分明就是已经对杨慷上心了。想到之前秦秋水非杨恪不嫁的传言,她心里更是好一阵感叹,这丫头先前与杨慷大吵大闹,甚至还对他不屑一顾,可经过新婚之夜,就仿佛变了个人似的,如此神奇的变化,还得归功于古代“三从四德”的教导——女儿家一旦嫁人,果真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了。
117、再怀孕
当初孝宗皇帝要把秦秋水嫁进杨家的目的,大家也都心知肚明的。秦秋水因被御赐了福宁县主的封号,一向又是被秦仁德宠上了天的,再者心仪的对象还是杨恪,按常理来说,她嫁给杨家的庶子杨慷后,必然会将杨家弄是鸡犬不宁。
杨恪当初之所以顺着孝宗的口气答应娶秦秋水进杨家,也是经过慎重考虑的。一则是因不能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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