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夫人见他表现得不卑不亢举止有度,也揣度其主必是非富则贵,当下也就不再勉强,只向他笑道:“大恩不言谢……日后若是杨恩人与令主人能到晋阳,务必告知,也让我们尽尽地主之谊……”
杨林遂爽快地答应下来,想着任务圆满完成,当即就提出告辞。
阮蕙亲自送他出来,再一次表示感谢。
杨林无事一身轻,雇了匹快马,不过一日工夫就追上了主人的车队。不待主人问及,他就主动将事情的始末说了:“……这位阮小姐当真是位千金小姐,父亲阮继丰任都转盐运使……还有位义母苏夫人,乃是当朝殿阁苏学士的内眷……”
“都转盐运使……那可是个肥差……”华服少年静静听着,良久才微微一笑:“苏学士学识渊博声名远播,有机会到了晋阳,我必登门拜访。”
杨林一愣,随即苦笑:“您……不会是看上那位阮……”
话音未落,华服少年已伸手在他额头上弹了一个暴栗:“管好你这张嘴,休在我爷娘面前胡说!”
杨林委屈地摸了摸泛红的额头,眼珠一转,狡黠地眨了两眨,随即闪开身去,冷笑一声:“就算我说了又怎样?难不成侯爷还上人家家里提亲去了不成?再者说了,人家阮小姐不仅姿容出众,心性想必也是好的——只看她从马车跳下来呼救的情势就知道了,如此难得的大家闺秀、窈窕淑女,还不人人趋之若鹜?只怕早有人惦记上了。恪爷也别怪我多嘴——这苏夫人可是有好几个儿子,听说与这位阮小姐年纪相当,又英俊又有才,近水楼台先得月,恪爷您还在这儿磨蹭犹豫,说不定等您下回去晋阳,人家阮小姐早为人妇了……”
杨林之所以用这激将法,一是因为他家世子杨恪眼界太高,媒婆一拨一拨地在府里穿梭而过,就没个他看得入眼的,眼看就要年及弱冠,把个长乐侯急得头发都白了一半,又宠溺这个唯一的嫡孙,生怕他受了一丝一毫的委屈,故而不敢有半分勉强;二来呢,杨林也对阮小姐印象颇佳……见她不仅生得美貌,而且还临危不乱,加上出身也不低,论起来也勉强配得上他家世子。当然,还有最关键、最难得的一点,就是他家世子似乎对这位阮小姐产生了兴趣,要不然,以世子平日的性情,是决不会轻易让自己这样重量级的侍卫送她回晋阳的。
杨恪听杨林说完,嘴角微微翘起,唇边绽出一抹笑意:“这位阮小姐真有这么好?竟值得你为她来做说客?”
杨林翻了个白眼:“我说恪大爷,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阮小姐好不好,您心里还没个数?还用得我来做说客?”他又冷哼一声,“我又不是媒婆,您的亲事可不在我操心的范围之内!”
杨恪不由得咧嘴一笑,露出一排洁白整齐的牙齿来:“我不过随意说了一句,你倒顶上十句了。”顿了顿,又笑道,“既然你对这位阮小姐印象不错,下回到了晋阳,就把她的情况打听打听吧!”
明明是你自己对她印象不错。杨林不满地低声嘟哝。
“你说什么?”杨恪扫了他一眼。
“咳……咳……”杨林佯作咳嗽两声,心念一转,嘿嘿一笑,“卑职想着,也不知这位阮小姐有没有定亲呢!若是早定了亲,咱们不就白费心思了吗?”阮小姐没有盘髻,应该还是未婚,却并不代表没有定亲。
杨恪脸上的笑容顿时一敛,眼神微沉,便扬声向车外的车夫道:“加一鞭!”
车夫应声甩动马鞭,马鞭在空中发出两声“啪啪”脆响,马儿长嘶一声,扬起双蹄,溅起一片混浊的水花。
杨林的目光扫过杨恪冷峻的脸,不由得暗自窃笑——看来,一向玩世不恭的世子竟把自己的话当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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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前苏、阮两家的马车浩浩荡荡地沿着驿道缓缓而去,广绵知府黄大人这才松了口气。虽然还有一桩人命官司在案,不过送走了苏夫人这尊大佛,也就不用即时破案了。
为防再次出现意外,这一次,阮蕙又坐进了苏夫人的马车。采青与姚妈妈则另乘一辆平头小油车。
三人在车内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闲话。
苏夫人有意无意地向阮蕙道:“……在衡州失散的事,若无必要,你还是别跟令祖母提及……怕对你将来议亲不利……至于死了的那个阮成,若令祖母问起,就说是偷窃了你的首饰出逃,被歹人杀死的……广绵那里,我叫你干爹给官府打个招呼……”
阮蕙静静地听着,温顺地点头。未婚女子被匪徒劫持且还失踪了一夜,便是毫发无伤,也不能不令人怀疑她的清白。纸里终究是包不住火的,若是李氏知道此事,便可信手拈来玷污抵毁她的清名。倘若此事原本就是李氏所为,自然更会在这上面大作文章了。这个时代,女子的名节远比生命更加重要。
因为这次劫持失踪事件,苏容也变得有些沉默起来,好几次搂了阮蕙的肩膀想要跟她说什么,却欲言又止。
这一路走来,苏、阮两家的仆从更是小心翼翼如履薄冰,一如先前苏定在时,先探路再启程,并将苏夫人的马车里三层外三层地严密保护起来。
这一天清晨,马车终于到了晋阳,众人才算放了心。
早有苏、阮两家的仆从接到城门处,簇拥着马车往城内而去。
马车停在阮家门前,苏夫人亲自携了阮蕙下车,进去见了阮老太太,转达了江老太爷的问候,又说了一会儿闲话,这才告辞回府。
阮老太太再见阮蕙,惊讶地发现她竟消瘦了不少,眉宇间那份呆然之气已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明澈自信,这个发现,让阮老太太安心不少,因而对她更加和蔼可亲起来,细细地问起她在扬州生活得习不习惯、江老太爷他们身体可还康健等等问题来。
阮蕙记挂阮蒙,却也不便敷衍老太太,一一回答了她的问话,有意无意地抬起手来掩住嘴巴,不动声色地打了个哈欠。
芍药随在老太太身边近十年,早已练就出色的察言观色本领,瞧出阮蕙神态倦怠,便笑着对老太太道:“……大小姐这一路长途跋涉,必已疲惫不堪,老太太还是先让大小姐洗个澡,眯上一觉,再慢慢跟您说那些扬州趣闻才是……”
阮老太太就笑了,指着芍药骂:“我老糊涂了,你也不早些提醒我!”又向阮蕙道:“你先回德园歇息……和蒙儿一起过来吃晚饭……”
阮蕙这才不好意思地站起身告辞。
柳妈妈早在敦园门口候着,眼见阮蕙出来,忙笑盈盈地迎上去,未及张口便流下泪来:“大小姐……您还好吧?”
阮蕙连忙上前挽起柳妈妈的胳膊,替她揩去眼角的泪痕,“这些天来,多亏妈妈照顾蒙儿了……走,看看蒙儿去。”
便往德园而来。
姐弟见面,自是欢喜无尽。
明珠与明月殷勤地沏了茶,自觉地退出屋去,只留了姐弟俩单独说话。
阮蕙便问起这些日子阮蒙过得怎样。
阮蒙将府里下人们对他态度翻天覆地的改变说了,末了正色说道:“那个罗贤志,只怕早识破了我。不知为何却没有当面说破。”
阮蕙不由得想起苏定来,心知肯定罗贤志必与苏家关系匪浅,要不然怎么会替她姐弟二人圆场?当下就笑道:“想是这个罗贤志见我们姐弟可怜,动了恻隐之心吧!”
阮蒙却觉此事必没有姐姐说的这般简单,不过又不想让姐姐担心,也就一笑了之,忽又想起一事,遂肃然道:“听老太太说,李氏已经开始为姐姐议亲了。”
“哦?”阮蕙一愣。李氏并没有因为芙蓉糕的事而有所收敛,反而更进一步,倒出乎她的意外之外。
“而且,议的仍就是衡州邵家。”阮蒙低声说道。“那天杜妈妈探听到了消息,我还以为只是李氏的主意,就特意到老太太跟前提了提,没想到老太太竟也是知道的,还亲口应允了。她好像看出我的疑虑,便告诉我说议的是邵家品学兼优性情温和二公子,还说等你回来之后让你亲自相看,一定不会让你受到半点委屈。”
阮蕙对邵家的情况了如指掌,听说议的是邵家二公子时,不免有些惊讶——邵家二公子不论人品才学,比起邵仲平那还真有天壤之别,只是他并不是嫡出,虽说邵家富甲一方,似乎也高攀不上阮家的嫡小姐。李氏又是怎么说服老太太答应议亲的呢?
她沉吟片刻,便笑道:“不过是议一议,又没有答应下来,你也不必太过担心。况且老太太还答应让我亲自相看,便是李氏有什么花样,有老太太在一旁看着,我又怕他作甚?”
阮蒙也就放下心来:“对,只要咱们姐弟齐心,其利也可断金!”
“只是这一次,我们要倍加小心了。”阮蕙点了点头,这才郑重说道:“我心中有强烈的不安,总觉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了一般。”
043、罗氏为媒
第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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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姐姐清减了不少的脸庞,阮蒙忽觉心里一跳,不由得低声问道:“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阮蕙遂将两次遇险的事情简短说了一遍,又把苏夫人临别时特意嘱咐的一番话告诉了他,也让他有个心理准备。
阮蒙的脸色慢慢变得忧郁起来,好半晌才咬牙说道,“没想到她的手竟伸到了衡州!”
阮蕙忙轻声道:“无凭无据的,你千万别声张出来。”她揉了揉眉心,又道,“眼下最要紧的是,老太太要是知道了我被劫持且失踪一夜的事,还不定会怎么想呢!”
阮蒙也知事关重大,站起身来在屋里踱了几步,才缓缓说道:“既便姐姐不说,那姚妈妈是老太太的心腹之人,又怎会不将此事告之老太太?”
屋里有片刻的沉寂。
“……也不知苏夫人跟姚妈妈说了什么,姚妈妈在我面前承诺,只要老太太不问,她半个字也不会泄露,也不会让玲珑珍珠她们泄露半句。”阮蕙抬起眼来,看向窗外阴沉沉的天色,轻启双唇:“可是,阮成没有回来,老太太迟早也会知道的。”
她想起那天姚妈妈特意避开众人跟自己说的话——请大小姐放心,这次的事,我们一众的人都不曾看见……阮成的死,若老太太问起,我们都就按苏夫人交待的话说……老太太那里,就算将来知道您瞒了她,您终究是她嫡亲孙女儿,又哪有不向着您的道理?还请大小姐勿需为此事忧心,该怎么行事仍就怎么行事……
姚妈妈的最后一句话,刻意加重了语气,显得郑重无比。
可她还是觉得心神不宁。如果此事确是李氏所为,就算老太太不问,李氏也会想办法让老太太知道的。
最终,老太太还是会发现她嫡亲的孙女和外人串通起来骗了她。那时候,老太太又会有怎样的感触?又会怎样对待她嫡亲的孙女?
三思而后行,一直是阮蕙做事的原则。
“如果我们在老太太知道这件事前把亲事定下来,就算将来老太太知道了,也必不会旧事重提。议亲的事既已被李氏两次三番地提起,又得了老太太首肯,如果不把姐姐的亲事定下来,李氏也不会善罢甘休。”阮蒙缓缓坐下,一字一句地说道。“晋阳城里多的是世家子弟,我就不信找不到一个与姐姐相配的。”
阮蕙一阵沉默。这样的下下之策,不到万不得已,她不想用。
眼下,算不算已经无路可走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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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的苏府,正大摆家宴为苏夫人母女接风。
罗贤志与苏启明对面而坐,谈笑风生,并不见拘束之态,俨然就是苏家的常客。
苏夫人与苏定、苏容并苏家另一位妾室所出四小姐苏宛同坐一席,显得十分自然随意,显然也没把罗贤志当成外人。
苏定坐在罗贤志的下首,悄无声息地朝他使了个眼色。
罗贤志佯作没有看见,向苏夫人问起了扬州的风土人情,又一阵闲谈之后,才装作不经意地笑道:“……听说嫂夫人新近认了阮家的小姐作干女儿,真是可喜可贺呀!”
苏夫人淡淡一笑:“……那丫头是个苦命的孩子,又生得惹人疼,公爹与她外祖父原是至交,我认下她,把她当作女儿看待,也当是全了当年公爹的遗愿……”
罗贤志也就顺势接道:“那日我去阮家为她姐弟俩个诊脉便觉得阮小姐兰心蕙质,样貌又生得标致,若是嫂夫人也觉得那孩子不错,莫若亲上加亲,给定儿求来做媳妇……”
话音未落,苏夫人已站起身来,端起酒壶亲自为他添了杯,待罗贤志欠身说“不敢”时,她才微微笑道:“定儿脾气浮躁,又是跳脱的性子,还子不承父业,终究难成大器。阮丫头不仅容貌出色,品性心机都属上上之选,定儿……怕是配她不上。”说着瞥了罗贤志一眼,又温言说道……“况且,阮丫头还有个眼高于底的继母在堂,待她病痊愈之后,晋阳城里的王孙贵勋还不闻风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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