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蕙也不客套，径直往锦杌上坐下，又招呼着李氏坐了。
阮薇扶着贤妃在上首坐下，自己则侍立在她身边，并不入座。
贤妃见状，便冲她一笑，“你也坐吧！都进宫这么久了，怎么还是刚进来时那样拘谨？让你姐姐见了，还道你在这宫里受了多的委屈的似的。”
听她这么一说，阮薇倒还真不好再站在她身边了，只得拣了张锦杌在她下首坐了。
贤妃这才说道，“听说佑王妃与皇后娘娘的嫡妹是妯娌？”
“是。”阮蕙道，“贤妃娘娘真是心怀天下，竟连这些许小事都知道得这么清楚。”心怀天下这四个字，用在皇后身上倒还恰如其分，用在贤妃身上，无疑是太抬举她了。
不过，贤妃听起来却十分受用。直到此刻，她眉宇间才真正露出一丝笑意，“佑王妃谬赞了。本宫常恨自己身为女子，不能如男儿一般驰骋沙场报效国家……不过，本宫虽然处在内宫，却也常以能为圣上分忧而感到自豪。”
听着她毫不自谦的言语，阮蕙便笑道，“贤妃娘娘是巾帼不让须眉，哪是我们平庸之辈可以望其项背的？只是请贤妃娘娘在操劳大事的同时要多多注意身体，毕竟，您是万金之体，又身怀龙嗣，可不能有半点闪失。”
贤妃点点头道，“你说得极是……”说着又问起了她的“妯娌”秦秋水的情况。
对于贤妃如此关注秦秋水，阮蕙自然不敢掉以轻心，当下便笑道，“自迁到长宁，她便与二叔搬了出去，住得虽然不远，平日里来往却也不多，毕竟，各家有各家的事情，总不能天天呆在一起。”
贤妃不由得笑道，“是么？听说这位秦小姐性情骄纵，当初还曾被圣上赐婚给佑王为妾，那时候，佑王妃已经嫁到佑王府来了吧？这段公案，一时传为街头巷尾的奇谈，本宫一直十分好奇，不知佑王妃能否告知一二？”
阮蕙笑道，“这其中的隐情，不仅臣妇毫不知情，就是咱们家佑王，也被蒙在鼓里。”见贤妃秀眉一挑，便又说道，“不过，臣妇在府里时，曾听说秦小姐未出阁时曾立下过非臣妇家佑王不嫁的誓言，至于前情如何，臣妇也是不知而知了。”
贤妃自然不满足于这点原本已经知道的八卦，便又说道，“皇后娘娘生得天姿国色，她的嫡妹想必也差不到哪里去，这样的绝色女子，又何愁找不到称心如意的夫君？为何偏偏赖住你们杨家？可真是奇了怪了……依本宫看，不是你们家佑王太过出众，便是她太过死心眼了。”
关于这个话题，阮蕙实在不想再跟贤妃继续讨论下去，当下便敷衍道，“贤妃娘娘说得极是。”说着话锋一转，“听老人们说，怀有身孕的人不宜久坐，不知贤妃娘娘可曾听说？”
这些常识，身边环绕着众多太医的贤妃又岂会没有听说？听她说完，便把目光转到她身上，缓缓站起身来，笑道，“佑王妃果然是生过孩子的人，知道得可真多。本宫也坐了许多时辰，是该起来活动活动了。”顿了顿，又道，“佑王妃难得进宫一趟，要不，去本宫的慈宁宫的坐坐？”
阮蕙也随即站起身来，十分客气地道谢，“多谢娘娘盛情了……舍妹既然身为妃嫔，臣妇往后自然会时常进宫拜访，到时候，只要娘娘不怪臣妇鲁莽，说不得臣妇还会时常到娘娘那里叨扰呢！”
听阮蕙这么一说，贤妃倒也没说什么，只微微点了点头，便道，“只要佑王妃肯到慈宁宫去坐一坐，本宫决不会嫌你叨扰本宫的……你们慢慢聊吧，本宫就先走了。”
阮薇与李氏便起身相送，阮蕙也跟在她们身后，送她走出房门。
目送贤妃的背影消失在拐角处的游廊处，阮蕙才收回目光，向阮薇道，“这个贤妃，是不是时常欺负你？”
先前唤做春娥的宫女不知何时竟出去了，这个时候，屋里没有外人，故此阮蕙就直言相问。
阮薇不禁眼眶微湿，轻轻点了点头。其实，在这深宫之中，欺负她的，又岂止贤妃一人？不过她碍于脸面，实在不想说出来而已。
李氏闻言，顿时也是眼眶一红，只是她能力有限，就算知道女儿受尽了委屈，却也无能为力。
阮蕙便道，“可是你曾做过什么错事让她拿住了把柄？”以她的常识判断，贤妃出身不错，看起来也不是个泼辣蛮横的主儿，想来不至于无缘无故为难阮薇。
哪知阮薇听了这话，鼻子一酸就掉下泪来，“姐姐竟不信我？”
不是不信她，只是想进一步确认一下。阮蕙转向她道，“你心思单纯，又没经过世事，哪里会是这些女人的对手？”说着，盯着她的眼睛，郑重说道，“你且记住了，任何时候，都得先占住一个‘理’字，有理走遍天下，无理寸步难行，只要你处处有理，便是圣上，也决计不会故意为难你的。”
这是内宫，水有多深，阮蕙自是无法测量，不过她知道，就算水深得无法潜到水底，这水，注定也是要被人搅浑的。单纯的阮薇，身上险境犹不自知，唯有让她处处小心，步步占理，才能井水不犯河水，才能暂时保住身家性命。
阮薇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眼泪还是忍不住往下流着。
“别哭了。”阮蕙柔声劝道。这个时候，她容许自己的心变得柔软一点。毕竟，阮薇仅仅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小姑娘，又从来没有在风浪里穿行过，遇到一点小挫折，她都会当成天大的事情来对待。“陪我去见见皇后娘娘吧……如果你能与她投缘，往后的处境，就没有现在这般为难了。”
311、乾清宫
听了这话，李氏心里不由得一阵窃喜。看来阮蕙对自己的女儿，还真是用了心思的，要不然，也不会带她去见皇后了。
阮薇也是一阵暗喜。入宫这么久，她统共只见过皇后娘娘一面，那还是第一天入宫时的例行召见，之后便连个人影都没瞧见过了，这会儿阮蕙一提，她便想起皇后娘娘那张清艳过人的脸庞来，虽然那表情看起来有些令人高不可攀，可比起贤妃娘娘，还是觉得可亲些。
两人相视一望，都看出对方的心思，不禁微微一笑，随即站起身来。
因为事先已经安排妥当，阮蕙此刻便也气定神闲，算算时辰差不多了，便站起身来，向阮薇道，“这宫里的路我不太熟，你领我去乾清宫。”
乾清宫是皇后娘娘秦若水所居的宫殿，阮蕙之前也曾来过一次，只是当初来得匆忙，并没有刻意记住路径。
阮薇忙道，“姐姐事先可曾向皇后娘娘请见？”
阮蕙点点头，“你领我去就是了。”
阮薇不禁面露喜色，连声说道，“好。姐姐请这边走。”
一面说着，一面领阮蕙出来。
这时，那唤作春娥的宫女不知从哪里钻出来，突然站在房门口，躬身问道，“淑嫔娘娘与客人们这是要去哪里？”不偏不倚，她正挡在前往乾清宫的路中央。
对于这个胆大妄为的宫女，阮薇虽然心存忌惮，不过现在有阮蕙撑腰，倒也少了几分惧意，便冷冷地把手一挥。“本宫与姐姐要去见皇后娘娘，快快让开，休得阻挡我们的去路。”
春娥不动声色地往旁边移开一步，仍旧轻声说道，“奴婢不敢阻挡淑嫔娘娘的去路，只是随口问一问淑嫔娘娘的去处。也好安排人随侍。”
“不用跟着了。本宫自己找得到回来的路。”阮薇看到春娥的气势比往常弱了何止百倍，心中不由得暗喜，气焰便也高涨了几分。
春娥又往后退了两步，垂着头道。“是，悉听娘娘吩咐。”
阮薇再也不看她一眼，径直往前走去。
阮蕙不露声色走在阮薇身后。也是目不斜视。
李氏落在最后，从袖里掏出一块沉甸甸的银锭，飞快地塞进春娥手里。低声说道，“这位姐姐，与人方便自己方便，往后你们淑嫔娘娘还请你多多照顾了。”
春娥这才抬起头来，淡淡地看着手里的银锭，推辞道，“照顾淑嫔娘娘本是咱们做奴婢的份内之事。这样的东西……夫人还是请收回吧！”竟是推拒不收的模样。
李氏不由得急了，“姐姐莫非是嫌少？”
春娥冷冷一笑。“不管多少，我们都不能收。”
李氏见她态度如此坚决，便也不好再硬塞了，只得怏怏收回银锭，笼回袖里，转身看时，阮薇与阮蕙已经走出老远，便也大步跟了上去。
春娥在身她身后低低啐了一口，用只有她自己才能听见的声音骂道，“当我是什么人了，这么点碎银子就能买通的？可真是忒瞧不起人了！”
李氏哪里听见春娥所说，忙不迭地跟上阮蕙与阮薇。
阮蕙虽然没有回头，却也猜到李氏所为，此刻略一扭头，就看见她怏然的神情，便知她一定没有得手，不免多出几分快意。
一路上，倒也碰到不少宫女太监，大多认得阮薇，看她一改往日怯懦的气势，又见她身后还跟着一个气度不凡的美貌女子，便忖度一定是位大人物，就纷纷收起往日里那份目中无人的态度，为其行礼让道。
阮薇想是头一次体验到这种尊贵的待遇，一路上，脸上的笑容愈来愈灿烂，浑然忘记了自己在清云宫里的境遇。
李氏也因一众的太监宫女们恭敬的态度而暂时忘却了刚才在清云宫受到贤妃娘娘冷待的事，脸上竟也露出喜色来。
只有阮蕙，冷眼打量着宫中景致，遇到人时，也略略侧身让道，不过脸上始终带着淡淡的冷意，似乎并不因众人的恭敬而有所欣喜。
内宫之大，远远出乎阮蕙的意料。
三人走得不快，但也不慢，估计走了近大半个时辰，阮薇才在一处华丽的楼宇前停下脚步，回头向阮蕙道，“到了。”
走到面前，阮蕙也依稀记起乾清宫的模样了。此时阮薇一说，那一日走过的路径便清晰地出现在脑海之中，再抬头看时，当初镏金的“乾清宫”三个大字，已经改为铜铸了，连字体也变了，变成了古板的隶体，看上去远没有当初的气势了。
如此看来，秦若水在宫中的地位，已经远远不如当初了。
阮蕙心里暗忖，脚下却不停，继续往前走去。
走到楼宇的正门前，早有大太监拦在前面，举起手中的拂尘问她们是何人，可曾有懿旨召见。
阮蕙淡淡一笑，“我是皇后娘娘的故交阮蕙，之前皇后娘娘已经知道我会前来拜见，烦公公进去通报一声。”
那太监听了，顿时露出笑脸，将拂尘往胳膊上一掸，尖着噪子笑道，“您是佑王妃吧？皇后娘娘说了，您一来，就直接领您进去见她。快请进，快请进。”一边说，一边上前领路。
阮蕙向来宠辱不惊，淡淡地向大太监道了谢，这才随着他往里走。阮薇与李氏料到阮蕙竟有如此大的脸面，不禁都面露喜色，看向阮蕙的目光中，竟带上了自己都察觉不到的钦佩之色，脚步都显得有些轻飘飘了。
进了乾清宫正门，大太监让她们在此处稍候，便叫了一个宫女前去通报。
阮蕙看着宫女匆匆而去的背影，不免有些奇怪。不是说直接靓见的吗？怎么还要着人前去通报？
好在宫女不多时就匆匆转来，说皇后娘娘宣三人靓见。
那位大太监便领着她们拐了两道弯，绕过两间稍矮的房屋，就在一间大屋前停了下来。
这间房，布置得十分雅净，全然不似上次阮蕙进宫时的奢华富丽。
大太监尖细的嗓音打断了阮蕙的思绪，“佑王妃等三人请见。”
片刻，屋里传出一个女子怏怏然的声音，“让她们进来。”
大太监便推开了虚掩的房门，做出一个请的姿势，“皇后娘娘请三位靓见。”
阮蕙点了点头，率先进屋。阮薇与李氏依次跟在她身后。
才迈步进去，阮蕙的目光就落在北面上首的锦榻上。
锦榻上坐着一个女人，穿着灰褐色的长袍，一头秀发披散而下，浑身上下，没有半点饰物，一眼看去，就像是庙庵里的姑子。
这时，榻上的女子也抬起眼睑，看见阮蕙时，便露齿一笑，“你们来了。”
听到这似曾相识的声音，阮蕙心里顿时一惊。眼前这位素面朝天的女人，不就是那艳惊天下的皇后娘娘秦若水吗？什么时候，她竟变成了这副模样？
阮薇跟在阮蕙身后，此时也悄悄抬头打量了榻上的女子几眼，依稀记起她的眉眼，也是大吃一惊，却又不敢再放肆看她，便垂下了眼帘。
李氏走在最后，听到榻上女子说话，也猜出她的身份，顿时便低下头去，一言不发。
阮蕙再次凝眸，十分认真看着榻上的秦若水，微微一笑，“皇后娘娘，一别数月，别来无恙？”
秦若水盯着她的脸，看了好半晌，才笑道，“哀家是无恙的，不知你一向可好？”
“多谢皇后娘娘挂怀，臣妇一直身体康健。”这样友好的态度，令阮蕙心里一松，当即便上前行礼。
阮薇与李氏也依次上前行礼。
秦若水不耐烦地挥了挥手，“那些个虚礼，你们也不必太过讲究了。有什么话，就尽管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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