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後,他把寂寞小站中所有 PN4的信件备份下来,改了名片及签名档,又把原本的好友名单整理了一遍,接着用自己的英文名字,重新注册了一个新的ID。
於是,至此之後,PN4就不再存在了。
·
「leibniz(单子的集合):你有空跟我聊天吗?」
叁天之後的寂寞小站上,紫鸢默默地看着那陌生ID传来的讯息,心中充满疑惑。
「莱不尼兹?」她心中冷笑:「好个哲学家,想跟我聊单子论吗?」说着切到了使用者名单,query这个不速之客。
「leibniz(单子的集合) 共上站 3 次,发表过 28 篇文章
最近(1/5/98 00:54:13 Mon)从't134。n81。s355。hi'上站
'目前动态 : 送讯息' 所有信件都看过了
leibniz 的名片:
纵无窗户
亦有内在目的
纵然隔绝
亦有预定和谐
不矛盾到矛盾的进程
导致连续及单一的结果
於是得证
全体大於部份总和
'请按任意键继续'」
「呵,是个罗嗦的菜鸟。」她心想:「只上站叁次,倒发过二十八封信。倒是挺新鲜的,看来这家伙打字慢不了。」
说着她又看着对方的名片,半晌之後,开始佩服了起来。
「一定是个哲学系的学生……」她暗忖:「了不起,几句话就把单子论的精神全讲完了,连论证过程一个没少,还能联系柏拉图做结论,这个人我要认识。」
於是她当即呼叫对方talk。半晌之後,便和对方处於对谈画面下。
「你的单子论研究得很……」她快速地打着字。
「你看到了?」想不到,对方比她更快。
「呵,好快:)」她放弃了上文,暗自吃了一惊。
「人总是要变的。」对方古古怪怪地答了一句。
她没有抓到对方的意思,岔开话头问道:「怎麽会想要找我聊天呢?」
「因为我要问你一个问题。」
「请:)」她说。
「什麽是『风芦草』?」
「呵呵,明知故问,是我的昵称。」
「风芦草是什麽样子的东西?」
「就是风中的芦苇嘛……」她回答。随即浮起了一股复杂的感受。
「所以,你很喜欢风中的芦苇了喔?」
「还好。」
「那为什麽用这个当昵称?」
「这个……」她又顿了一顿:「因为,我希望能从当中,找到一点东西。」
「你想找什麽?」
「这就是秘密了喔~~」她说。正要打个「:P」来装傻回避,就看到对方的字句闪动了起来。
「是你的秘密,还是对方的秘密?」
她一愣,不禁问道:
「你怎麽知道这跟别人有关?」
「我当然知道,」他说:「我还知道,你打算回避这个问题。」
「我哪有说要回避……」
「有,你有。」对方说:
「因为,你要找的爱,在阳明山顶是找不到的。」
她大吃一惊,只见对方又说:
「头发最後会长出来。场景变换,也才会有不同的爱。你是单子,我也是,我们是隔绝的存在。但别忘了,全体总归会大於部份总和。」
她一句话也说不来。
「我想了很久,不知道该怎麽讲。语言是有障碍的,我不能光跟你说『我爱你』。再说,用讲的我说不出来,用talk,那又不是你要找的对象。」
「你……」她抖动地键入了一个字。
「对,就是我。」对方说:
「满天星,已经学会上网路了。」
孤岛集之二
【希望沈默如故】
冬天过去了,四月初,又是一季浮汤慵懒暖风的春天。
从 PN4在寂寞小站消失之後,时间倏忽地过了将近叁个月。换句话说,紫鸢和满天星在一起的时光,算来也有一季了。
他们踏过了圣婴现象中和暖炎热的冬天,也渡过了传说中大限动汤的九七年。美国政府预算在数十年的不景气後第一次达到收支平衡,挟优势倾销的微软也遭到了不公平竞争的控诉;人人插的北港香炉标示着香烟鼎盛,而奸淫掳虐无恶不作的绑票犯,也大快人心地被判了四个死刑。
交通顺畅了,政争平息了,中东没有区域对抗,共匪没有武力犯台。真的,像奇迹一样地,一切都转好了。
正如没有人相信,紫鸢和满天星会变成情人一般。
真实世界里的紫鸢是个很活泼的人。她很会说笑话,任何一件平淡无奇的事,到她口中便转化初无穷的乐趣。满天星喜欢默默地听她说,偶尔加以询问或应声,却鲜少表示自己的意见。
他不爱笑,也很少笑,但只要一笑,紫鸢就会感到十分开心。在这种时候,满天星就会觉得自己完成了一项莫大的成就。
但,他不是一个虚伪的人。多数的时间里,他都是默默地。
或许是因为网恋的关系,他们虽然是情人,却不太提自己的过去;紫鸢体谅满天星的孤独,就像满天星知道紫鸢必然有许多不堪回首的前尘一般。他们有一个默契,那就是认为过去并不重要,若要永远地走下去,便要发展现有的关系。只要彼此之间拥有足够的题材与回忆,之前那二十多年在干什麽,并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
据紫鸢自己的说法,她在网路上最常逛的板有 wedding、story、cat、x…file,以及wine等几个。但是,满天星从来没有看到板上有过她的文章。他一直好奇她那将近叁百篇的文章数是怎麽产生的,但他从来没有开口问。
他唯一问过她有关 Silence的问题,是在问她的名片档。他还记得最早认识她的时候,名片上有这样的两句话:「深夜的客栈/不再有你深情的对谈」。他问过好几次有关这句话的含意,但她都只是笑而不答。
是故,在一起叁个月了,满天星对她所有的认识,只限於她是一个外文系的学生,会用王安终端机,以及打字很快而已。此外,就只有知道她还谈过一场失败的恋爱,如此而已。
然而,紫鸢却知道了所有他的故事。
这一天,紫鸢带他去桃园。
下午的天气很好,天色蓝得像夏天一般,只点缀着几抹稀薄的云。两人无目的地开着车,下了高速公路,开到了一方一望无际的水田旁边。
她停下了车,对他说:
「就到这里吧!」
「这里是哪里?」他问。
「桃园县,大园乡。」
「我是问,这里有什麽特别的地方?」
「没有,只是一块田。」她下了车,牵起他的手,对他说:
「走一走好吗?」
他没回话,只是默默地跟着她。
她带着他走向田中的小径,两人靠得紧紧地,穿过了好几条曲折蜿蜒却又整整齐齐排列着的田埂。
田中尽是泥土的香味,绿油油的新苗,也在阳光和微风中摇曳着光芒。
穿过田埂是一爿小小的土丘,丘上茂茂密密地种植着许多作为防风林的杂树。树林之间有一条几乎已被草丛覆盖了的小径,好不容易穿过小径,则看见一条映照着日光的溪流横卧眼前。
小溪旁都是大块的圆石,溪水潺潺地,发着声响而从石缝间渗流。
溪旁有几只蜻蜓飞舞,圆石上反射着的满是午後的乾燥与敞亮。
四周空无一人。
他们在溪边坐了下来。
「这里好舒服喔!」紫鸢说。
「嗯。」
「我好喜欢大自然,」她又说:「世界就该是这样子的。」
「嗯,」他附和:「平常在台北没有这种景致。」
「小时候我住在南投,」她说:「风景虽然跟这里不太一样,但感觉是一样的。」
「什麽感觉呢?」
「就是这种青草及溪流的感觉。」
「青草的感觉是什麽?」
「扎扎实实的清香,不虚假。」
「那溪流呢?」
「凉凉的,乾乾净净的感觉。」
「唔。」他又应了一声。
紫鸢看了他一眼,问道:
「你有话想说吧?」
「对。」
「那你说。」
「我……」他想了片刻:「你是真的很喜欢大自然吧?」
「对。所以呢?」
「我在想,一个喜欢大自然的人,怎麽会喜欢BBS?」
「大自然和BBS是冲突的吗?」
「我是这麽觉得。」
「哦?你说说看。」
「 BBS上大家都是虚伪的,」他说:「每个人都在设法保护自己,隐藏自己,给别人看到一副装出来的样子。」
「所以,你觉得」
「这句话要反过来说,」他说明:「我是觉得,一个喜欢大自然的人,不像会喜欢
BBS。」
「你是在问我的感觉吗?」
「也算吧。」
「我是觉得,之所以喜欢自然,是因为想洗涤自己。」她说:「你说得不错,我们都是虚伪的,尤其是在网路上。但是,总要找几分钟解脱一下,面对一下自己。」
「那你觉得,现在你面对自己了吗?」
「是的。」
「那你面对我了吗?」他问。
她愣了一愣,但随即笑了起来:
「你觉得呢?」
「那要问你。」
「好吧,我说实话。」她微微一笑:「没有,我还是戴着面具。」
「那你打算戴到什麽时候呢?」
「等一下吧。」她笑道。
「我想问你一个问题……」他说。
「可以,」她打断她:「但是,我也有一个问题,而且要先问。」
「你总是不吃亏的。」他终於笑了起来:
「你问。」
「我要问你,」她说:「什麽是『香草冰淇淋』?」
「……」他沈默了半晌。最後说:
「是第一次在德国餐厅里,你的脖子和肩膀给我的感觉。」
她甜甜地笑了起来。
「那天我穿什麽?」她问。
「这个嘛……」他又想了想:「忘记了。但一定是无袖的衣服。」
「那我问你……」
「这是第二个问题了。」他打断。
「不,这是刚才那个问题的一部份。」她说:
「那你是什麽时候开始爱上我的呢?是看到我的脖子和肩膀的时候吗?」
「不,是你在擎天岗流眼泪的时候。」
「那天我有流泪吗?」她又是一愣。
「有。」他回答的很直接。
「为什麽会爱上流眼泪的我?」
「因为那真实。」
「比我跟你做爱还真实?」
「嗯。」他又应了一声。
她沈默了半晌。随後说:
「好,该你了。你要问什麽?」
「我想问你,你是不是来过这个地方?」
「这里?」她回头看着他。
「对,这条溪边。」
她想了想,点了点头。
「对,我来过。」
「我就知道。」
「你怎麽会知道?」
「因为我觉得你对这条路很熟。」
「你倒是观察得很仔细。」
「我的观察,一向仔细。」
「那你观察到我什麽?」
「我觉得,你有很多事情瞒着我。」
「你……」她微一迟疑:「你又不问。」
「我该问吗?」
「这有什麽该不该的?」
「我不喜欢你对我说谎。」他说:「你不想说的事,我不会逼你。」
「我有对你说过谎吗?」
「你有。」他肯定地说:「不过,没关系,那不重要。」
「我说了什麽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