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谢。
仰首望着贴在墙上的悬赏榜单,正被人悬赏着的步千岁,他不能告诉自己此刻他的心情很快乐,也不能说名字被贴在上头的感觉很风光,在他那双细长的眼眸里,同时也
堆满了不屑与鄙视。
「还寻获咧,又不是在寻找失物。」他不满地微扯嘴角,「这篇榜文是哪个呆子写的?」
他两眼稍稍往下挪移,瞧见了端端正正书写着「步关之」的三字,就静搁在悬赏单的下方,在姓名的旁边,还盖了一只属于步关之特制的紫红色商印。
步千岁一手掩着唇,小声地在嘴边咕哝。
「哎哟,是大哥写的?」原来他就是那个呆子?他搔搔发,两眼百思不解地来回看着悬赏单上的字字句句,很难相信这张榜文里的内容会是出于大哥之手。
大哥是追他追疯了吗?连寻获这字眼都出笼了?这实在是很不像那个素来稳重的大哥的风格,而他也不过是逃家逃了两个多月而已,就算是要玩,也都还没有够本,而那个巴不得他赶快回家的大哥,有必要急得跳脚,下令全府的人四处在金陵城内张贴这种玩意来悬赏他回家吗?
看了这种榜文,不知情的人,可能还会以为他们步家,是有多么友爱他这个美其名是离家出走,实际上是乐于逃家的人,所以才会大手笔地在城内贴出悬赏单,企图博得民?们的同情,让所有人合力帮忙寻找,好让那个寻弟心切、殷殷期盼的步关之早日达成心愿,然后再像榜文上写的一样,促成他们步家一家团圆共享天伦的美事。只是……一家合乐团圆?共享天伦?
哼哼,别傻了。
他们步家兄弟之间,压根就没有「友爱」这两字存在过,不过「相煎甚急」这四字,他们倒是常常轮流在写。
像这张悬赏榜文,八成就是步关之在发现他落跑了后,派出府内所有探子却仍是打探不到他的消息,怒火中烧之下的杰作,而步关之会这么急着要他回家,才不是像榜文上所写的什么合乐团圆那类的鬼话,步关之是急着要剥他的皮,和要他回去做那些永远也做不完的工作。
说到他们紫冠府的工作,能做那种事的人选除了他步千岁外,还真没别人能做。大哥步关之这些年来,习惯了在外头南征北讨地谈生意,对府内的琐事完全不在行;二哥步熙然装病装了多年,一下子要他恢复正常接管府内的差事,也没办法那么快;而小弟步少则是个还未成气候的半吊子,除了能够辅佐公事之外,单凭他一人要独掌大权也做不来。
紫冠府里头的差事,这些年来都是由他一手张罗的,也难怪在他这么一跑之后,府里大大小小全都想把他给逮回去,只是为何从没人站在他这边体恤一下他这些年来的辛苦?也都不想一下他已经被那些繁重的公事给绑死了多少年?他难道就没有放自己一次长假的权利?
其实,外界对于他们紫冠府,有着相当严重的误解,以为身在那种商业世家有多么了不起,和多么威风八面似的,就他而言,他就完全不认为当个步家人有什么好。待在府里,他就只有每天做不完的工作和看了就头痛的折子要批,要是差事办得不好,还得挨步关之的一顿揍,尤其在步关之眼看着弟弟一个接一个的成亲,所以也就愈来愈想把他也给押着去成亲,他要是不趁着自己还没被架去成亲之前先一步的落跑,谁知道他还有没有机会跑?
愈想愈感慨的步千岁,悠悠地叹了口气。
「做人是要懂得善待自己的。」决定了,就先去玩个三年五载,然后再看心情好不好,再考虑要不要回去继续被苦毒。
早冬的初雪静静落下,如鹅毛似柳絮的飞霜虽是沾衣不湿,却朦胧地妆点了大地,正宣告着冬日的脚步已一步步的逼近。
步千岁伸手拂去衣袖上的落雪,收拾起满脸的不满和不屑,再次把头上的方帽压低一点以免被人认出来,然后就这般大咧咧地站在悬赏单前,有一搭没一搭地与围观的群?们讨论着那张最新贴出来的追缉赏单。
「步三爷离家出走?」一名老汉难解地望着赏单上的榜文。步千岁懒懒地应和,「对啊,离家出走了。」什么离家出走?他是去逃难了。「紫冠府家大业大,他为何不留在府里当少爷,反而让亲人这般悬心的四处找他?」受到榜文的影响,老汉顿时同情起四处寻弟的步关之。他打了个呵欠,「是啊,也不知道为什么。」啧,又一个被悬赏榜文给误导了。「不不不。」另一道声音马上压过来,某位像是详知内情的男子开始散播八卦,「根据可靠的内幕消息,听说是步关之要逼步千岁娶亲,所以步千岁才会逃家避婚事。」步千岁直点着头,「对对,这个内幕满准的。」「只是要他成个亲而已,这有什么好逃的?」老汉拈着白须,频频摇首的动作,似乎是很不能体谅他逃家的原因。「当然要逃,不逃就是呆子。」步千岁自言自语。「别管那个三爷他为何不成亲了。」某位年轻男子用力拍着榜文,「你看看,只要能够向紫冠府通报他的下落,就可以净赚白银五百两!」步千岁低低冷哼,「不多啦,才五百两而已。」真不值钱,竟然把他的身价估得那么低。
年轻男子兴奋的摩拳擦掌,「我看我干脆就把我的摊子先收起来,先来找找这位步三爷的下落,说不定我的运气好,就能不费力气的赚进白花花的千两白银!」「这位兄台,」步千岁一手搭上他的肩,「咱们做人还是脚踏实地好,何必为了一个人竿子打不着的步家少爷而不务正业?」这家伙是想凑什么热闹?他逃他的家,与他们这些闲杂人等何干?
「可以赚钱啊!」只要向紫冠府报个下落就可赚五百两,逮到人可赚一千两,这种无本生意,当然要抢着去做!
「才区区五百两,又没什么看头。」步千岁不以为然地撇撇嘴角,「你还是规规矩矩去做你的生意好,别管步家悬不悬赏这回事。」众人同声讶异齐呼,「五百两还少?」
「少。」步千岁啧啧有声地摇首,「像上回步关之悬赏步熙然回家时,开出来的价码可是一万两。」
「价码差这么多?」众人开始交头接耳地讨论起这之间的价差。「可不是?」他满脸的不痛快,「步关之的弟弟们,一个比一个不值钱。」太过份了,同样都是弟弟,大哥为什么就比较偏心?讨论的声浪忽地静止了下来,站在悬赏榜单前的人们,皆狐疑地回过头来盯着这名不但论调不同,且还似乎很清楚紫冠府内情的人。老汉试探性地问:「你是……」
「我?」步千岁含笑地朝他挥挥手,「路过看榜单的人,不必太在意。」「噢……」众人又把注意力拉回来,重新七嘴八舌地讨论起该怎么成全步关之,以及该怎么去赚那些赏金。
赶在众人起疑前步千岁悄悄地退出讨论圈外,远望着墙边聚集而来的人山人海,一抹讥嘲的笑意自他的唇边逸出。
「吱,净是一堆呆子,我哪有这么简单就被抓到?」他耸耸肩,根本就不把悬赏一事放在眼底,「要贴就尽量去贴,就算你贴遍金陵城,本三爷照样逃给你看!」大哥愈是要逮他回去,他就愈要逃个痛快!
就算金陵城在他离家出走的当晚,就已被大哥透过三位郡王,要他们下令封城,并设下寻人路障让他无法轻易出城,他还是有法子在城里躲得神不知鬼不觉,并且准备趁所有人都为了找他而忙昏了头时,舒舒服服地躺在暖烘烘的宅子里,安心又清闲地度过今年的寒冬。
他的这次逃家,可不是不经大脑的就这样逃出来而没有详细计划的,事前他早就私下在金陵城城北附近,以假名买下了一间私人别院,以备私逃时好躲藏,并在宅子内储存好了大批过冬的粮食,只要他不出门,任谁也找不着他,若不是他今天闲着无聊想出门上街逛逛,那些想找他的人,恐怕还不知道他们要找的人,就远在天边近在眼前。步千岁愉快地拉低了帽檐,转身打算打道回府,却冷不防地撞上了一名正要前去看悬赏榜单的女子,令她的身子晃了晃,看似即将跌入一地的淡雪里。他连忙伸出双手扶稳她,「失礼。」
「哪里。」白衣女子在站妥后,仰起螓首,朝他露出一抹淡笑。美人!
步千岁一瞬也不瞬地盯着她那张沾了点雪花的小小容?,在这张细致的面容上,那更胜细雪的雪肤,足以将那漫天纷飞的美丽雪花都给比下去,盈盈的笑靥,静静安栖在她那张甚是诱人的红唇上,而她的眼眉……「公子?」他还没将她看个仔细,被他紧握住不放的女子便轻轻出声。
「抱歉。」他猛然回过神,迅即撤开大掌。
他在想什么呀?虽然眼前的美人很美,但天寒地冻的,加上还有贴满城的悬赏单,还是回家和先躲人避风头要紧,这可不是看美女看到发呆或是和她搭讪的好时机。再三确定她已站稳后,步千岁对她投以一笑,随即匆匆地离开原地。白衣女子伸手抚上他曾经短暂碰触过的肩膀,感觉他掌心的微温,依旧停留在她的身上,她为首看了看远处的悬赏榜单上的大名,再回过头凝望那道已然走远的身影。「步千岁是吗?」白衣女子缓缓握紧了仍带着他体温的小手,唇边漾出一朵花似的笑靥,「即使你插了翅,恐怕也很难飞了。」???紫冠府内蒹葭楼的管事,在步少步入蒹葭楼外堂时,随即扯住他的衣袖,在他准备进去里头给人削之前,先将他拉到一边去。管事同情地向他警告,「四爷,如果我是你的话,我不会现在进去。」步少叹了口气,「我大哥的心情还是不好?」打从三哥落跑了后,大哥就一直处于火爆狮子状态。
「很不好。」管事拍拍他的肩头,「步爷像在刮大风似的见一个扫一个,你若进去的话,自己要保重。」
步少无奈到极点地迈开沈重的脚步走入内堂,为首看着步关之那张这两个多月来,一天比一天黑的脸庞。
步关之两眼充满血丝地扫他一眼,「人抓到了吗?」「抓不到……」步少惭愧地低下头,无辜地转着手指。「还抓不到?」步关之怒嗓一拉,火爆地拍着桌,用力瞪向这名又是办事不力的人。
步少被瞪得很委屈,「三哥实在太会躲了。」这能怪他吗?精明狡猾的步千岁,就像头狐狸似的,不要说他找不到,被派去找他的人也全都找不到。「你们呢?」在内堂又步入三个人时,步关之的炮火马上转到另一边去。满心挫败感的三位郡王,整齐一致地在大椅上落坐,而且每个人的脸都远比步关之还来得臭。
「别说想抓到他了,我们就连半点他的消息也没有。」北郡王司马圣叹烦躁地爬梳着发,「千岁不知是怎么躲的,居然这两个多月来能够躲得无声无息,任我们再怎么派人找也找不到。」
「千岁是不是在和我们玩躲迷藏阿?」南郡王司徒震沮丧地皱紧眉心,「躲我们躲成这样,有谁找得到他?」
「哼哼。」步关之咬牙切齿地将两掌扳得咯咯作响,「很好,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敢跟我玩躲迷藏?」好,爱躲就让他躲,被找到他就知道有苦头吃!望着他们一致的苦瓜脸和火爆狮子脸,步少不禁感到怀疑。以他们紫冠府和三位郡王们的财力和努力,这般投下庞大人力物力大肆搜寻步千岁后,为何却会连个音讯也毫无所获?
没道理,说也说不通。
在三位郡王联手有限制地封城之后,金陵城里,三五步便可瞧见一张悬赏榜单,每一个街口,也皆有他们府中派出去的手下站哨寻人,更不要说那个?做生意而人面极广的步千岁,他那张人人熟识的脸孔广众人知,在这种情况下,他却还能像是空气一般地消失在金陵城中?这其中一定有古怪。
「三哥他……」步少杞人忧天地问:「会不会已经逃出金陵了?」也许就是当时他们封城的速度不够快,让他给逃出城外逍遥去了,所以他们才会都找不到。「不可能。」司马圣叹马上排除他的疑虑,「有我们三位郡王联手把关城门,他绝无机会踏出城门一步,他一定还在城里。」步千岁一逃,他们就紧急封锁城门了,若没通过搜身验证,任步千岁再怎么神通广大也过不了关。步少两眉纠得紧紧的,「可是我已经派出旗下所有商号的人手,全面围堵金陵已经两个多月,若三哥还在金陵,就算他再怎么能躲也早该被人翻出来了。」「如果真是这样的话……」愈听愈觉得有理的司徒震,沈默了半晌后,忽地向众人提议,「那我们不如开城门去外头找?」
步关之一口否决,「不能开城门。」
「为什么?」众人不解地望着他。
「千岁还在金陵。」他要是不了解那个由他一手带大的弟弟,那他这个大哥就白当了。
「你怎么知道?」司徒震懒洋洋地瘫在椅上问。步关之说得甚是笃定,「千岁可能在逃家前,就已经事先计划好该怎么躲掉我们这些想把他逮回来的追兵,并打算等我们屡寻不获想开城到外头找时,再乘机逃出城外永远甩掉我们,此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