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若之从来没有见过云墨池用这种语气对她讲话,也不明白曲云斋从何时起就变作了不能闲聊的地方。何况,这也不算是闲聊,而是关于他的婚姻大事。
回府的路上,她一直在偷偷观察着他,但也许是因为她的三哥失去了光明,所以从他的脸上反而察觉不出更多的神色。
一进府门,云墨池便径直去见了云浩天,云若之因为他的反常而有些纳闷,于是坐在他们时常待的凉亭里只等着他回房时经过。
“若之。”她还没看见他,他却已经知道了她的存在。
云若之回过头,见他正在身后不远处静静地站着,也不知他已经到了多久了。
“三哥,”她起身跑到他跟前,“你和父亲说什么了?”
云墨池淡淡笑道,“你不要操心我的事了。倒是你,回来这么久还没说说在宫里的情况呢,怎么样,还习惯吗?”
她扶着他走进亭里,重又坐了下来。
只是他们坐在一起,却迟迟没有谁再说话,云若之也好像全然忘记了她需要回答自己的近况。
“三哥,”沉默了良久,她忽然开了口,“你真的,要成亲了吗?”
云墨池顿了一顿,脑海里闪过了一个念头,一个带着些许意气的念头。
“恩,也许吧。”
他说的若无其事,她却已经愣住。
脑海有些空白,心里就像是涨潮般起起伏伏连她自己都找不到出口,她没有说话,只是知道自己一定愣了很久。
“若之,你怎么了?”云墨池一怔,语气变得焦急起来。
我?怎么了?她这才回过神,发现自己不知何时竟落了泪,而且这泪水似乎并没有止住的意思,依然在不断从眼眶中往外奔流。云若之用手刚刚拭掉,它就又从脸颊滑落,她惊讶地有些慌乱,努力想要镇定却发现没有丝毫用处。
此刻,这双流着泪的眼睛就好像完全不属于她。
院子里的花瓣纷纷扬扬,如同花雨,一缕缕淡雅的香气混在风里,汇成了难以阻挡的强烈气息。
每一次呼吸,都一下一下,在猛烈地撞击着云墨池的心。
她几乎是有些无措地逃开了他的身边。云墨池皱了皱眉,拼命止住了想要从口中唤出她名字的欲望。
对不起。他不禁埋怨自己,怎么会突然像个冲动不经事的少年一样冲口而出了这样的谎言呢?
心口一阵刺痛。云墨池虽然看不见她流泪的脸,却能想象出那如泉涌般的泪水。他第一次对自己这双眼睛感到无能为力,第一次因为失去光明而痛苦地想呐喊。他最不愿,最不忍,最不能的,就是看见她伤心。
云若之逃也似的回到房里,一路上眼睛都好像是朦朦胧胧地未曾清晰。她静坐在房间里许久,却也并不真的知道过了多久,直到眼睛里再也没有泪水涌出,直到她的情绪终于归于平静,她才在心里松了一口气。
“嘭嘭嘭”。外面响起了轻缓而有节奏的敲门声。
必然是她的三哥了。
她打开门,门外果然是那个温润儒雅的男子。云墨池的唇角挂着一丝浅笑,可脸上的神情却是忐忑和担忧的。
“三哥,对不起。”不等他说话,云若之就先开口道了歉。她对于自己过激的表现实在难以理解,也觉得对这个一直最疼爱自己的人太过不公平。
“你不用道歉,”他这时才笑得轻松了些,“三哥明白你是害怕我若是成亲了就会不像以前那样疼惜你了,真是孩子心性。”
她有些难为情,说话也变得有些底气不足,“三哥,我知道我刚才太失礼了,可我不是故意的。哎,幸好没有旁人瞧见,否则一定会被人笑的。”
“其实是三哥不对,”云墨池说,“我刚才是逗着你玩的,我已经告诉父亲我并没有娶妻的打算。”
“真的?”她一时不经意脱口而出,心里的喜悦是压抑不住的,但随即又开始猜测云浩天的反应,“父亲很生气吧?其实,三哥,你不必在意我,我只是不习惯而已,等你娶了三嫂,过些时日我一定也会和她相处的很好的。”
云墨池笑着摇摇头,否认了她对于自己想法的猜测。“这不关你的事。只是我习惯一个人了。再者对一个瞎子来说,接受长辈的婚姻安排对别人和自己来说都不是一件好事。”
“你别这么说,”云若之又回复到了往日和他在一起俏皮地样子,“我家三哥就算是眼睛看不见,但也比那些眼睛雪亮的男人不知好了多少,在我心里一般女子还配不上你呢。不过不接受父亲的安排也好,要是他给你找一个像鸾菀嫣那样的媳妇儿可就惨了,我也是不想被父亲安排自己的婚事所以才离家的。”见云墨池笑而不语,她忽然想到自己还有事要求他,于是觉得时机到了,“三哥,你送我的香粉,是在哪里买的?我的上位说很喜欢,我已经答应了要送她一些。原本我是打算把自己没用完的给她送去,可一想似乎不大好,而且你送我的我也舍不得给人,所以不如重新买一些给她。”
没想到的是,原本还一脸笑意的云墨池听到这个话却忽然脸色大变,似乎还有几分慌乱的神情在其中。
“这种香粉……”他顿了顿,才说,“是我一个好朋友炼制的,且不说他时常云游在外采香研制,这种香最特别的是,香味会因个人的体质而有所不同。她闻见你用起来好闻,但她自己却未必能用到这种效果,好在你没有贸然拿给她,否则她用了不好到时候说不定会责怪你拿不好的东西给她充数,暗地里报复你也不一定。”
原来是这样。云若之不禁也觉得惊讶,还有几分暗自庆幸,忍不住暗暗舒了口气。不过倒真是没想到这世上还会有这样奇异的东西,看来以前自己把这香粉当做平凡玩意倒真是对不住炼香师了。
“若之,”云墨池忽然又嘱咐道,“你现在入宫不比在家里,生活起居不会太安逸。你小时候身体不好,记住不要淋雨,明白了吗?”(文-人-书-屋-W-R-S-H-U)
云若之虽然不记得自己小时候什么时候身体不好,但她还是很顺从地应了他的话,只是后来再想起时她有些不明白为什么云墨池单单嘱咐她不要淋雨,而没有别的注意事项呢?不过当时的她却并未真的在意这些。
阳光洒在身上暖洋洋的,但云墨池因为刚才的事还有些后怕所以觉得背脊有些凉飕飕的,他居然忽略了这么重要的事。不过他又不能叮嘱的太过详细,以免引起她的怀疑。
他在心里叹了口气,第一次对送她入宫的决定感到了怀疑和忐忑。
云出东隅 第一卷 云出岫 第十三章 绣画风波
这几日连续都在下着淅淅沥沥的春雨,雨中的湖景朦朦胧胧带着缱绻的气息,细细的雨丝落在湖面上却能漾起层层涟漪,还有空气中湿润的青草香和花香,在这平静的宫中让云若之觉得充满了生气。
染王的画依然挂在绣堂中间,那副由八名女官一起刺绣的春梅清露绣图也已经完成了一大半。对于这八名女官,云若之总是会觉得很艳羡。
本以为这幅画和自己的缘分就是那么浅的,可没想到那一日飘着风雨的晚上,在这寂静的女官生活中,她的世界因此被掀起了涟漪。
那一日,从白天的时候起天空便阴阴沉沉没有一丝暖意,就像有什么东西被堆积在云层中,越来越重,就快要压破一个洞然后全部落下来。这种堆积的阴沉,在夜色完全降临之后终于冲开了这样的一个洞,而且越来越大,最终从整片天空上纷纷扬扬了数不清的雨丝。混在风里,吹在脸上,湿湿的,凉凉的。
云若之坐在房里,从窗户的缝隙中看着那几名女官陆续都从绣堂回来了,听见她们说终于大功告成可以睡个好觉了,心里便痒痒地憧憬不已。
她在夜里辗转反侧,莫名地觉得有些烦乱,竟第一次失眠了。于是只好起身披了件衣服打算出去走走,却走着走着不自觉到了绣堂附近。那扇门里面黑漆漆的没有一丝光亮,它和宫中每一间空室一样,在这个雨夜里显得分外寂静和幽深。
她站在屋檐下,伸出手想接住这从天而降的一丝丝沁凉,一点一点,轻轻地,落在她的掌中,在肌肤上氤氲出一层薄薄的水汽。云若之正陶醉在着惬意中,从小她便喜欢这样和细雨的亲近,每当这时候,她总是什么都不必去想。
不远处忽然出现一个光点正在快速移动。她微怔,定睛看去,渐渐看清了那光影映照下的轮廓——似乎是一个穿着斗篷的人。直觉在刹那告诉云若之这个把自己包裹的严严实实的人在这个时辰以如此故作玄虚的装扮出现在这里,一定不寻常。
心里有什么东西正在冲击着她,脑海里还来不及想得更多,脚下的步子就已经急急迈开朝着那个光点奔去。她在离他大概只有五十步的距离时,眼前竟如同借着月光般骤然亮了起来,她惊诧地发现自己不仅看见了那人的侧脸,而且还十分清楚!
这又是她那偶然发挥作用的灵力在作怪。她重重呼了口气,心里明晃晃的。
但那人似乎正是被这个叹气声给惊动了,那盏灯火在顿了一顿之后忽的灭了,云若之跑过去时那个转角处已经没有了任何声息。她讶异,看来这不是普通人。但那到底是谁会在宫禁之后出入内宫?她越想越觉得蹊跷,刚才只是看清那是一个容貌美丽的女子,却又实在想不起四神族中是否有类似这样的名人。她又想起云墨池曾经叮嘱自己在宫中对有些事要不闻不问,便想着也许这种事便是宫中的禁忌之一。也罢,现在更让她莫名的,反而是身上这股潜藏着的似有若无的灵力。
她心里有事的时候不觉得,等到反应过来才发现自己回身时已经走到了绣堂门口。她有些踟蹰,犹豫了片刻之后终于推开了那扇门。
云若之刚一点亮蜡烛,那幅画便立刻被笼罩在了晕黄的光亮中。夜里的它,多了一分幽静。她看着看着心便又荡漾起来,而那副刺绣就在眼前,只欠了画上的诗句尚未绣上去,画上的景致被绣在一张纯白的绸上,整张绣画掺色柔和、针法精细,一看便知是刺绣上品。她瞧见上面的梅花着实可人,忍不住伸手轻轻摸了上去,可随即她就被接下来的事情吓了一跳。
她摸过的地方还沾着淡淡的水迹,这本来不是什么要紧的事,可是云若之却惊讶地发现沾上水的彩色丝线竟然有些晕色!甚至还伴着她的手指划过的痕迹,晕到了底绢上。她的心陡然沉了下去,一时愣在哪里,半晌都不知该如何反应。
“你在这儿干什么?”乍然响起的这一声质问,让云若之在瞬间已经做好了了必死的准备。
来人是专司女官刺绣的媛娥王氏。
她还没来得回答,王媛娥便已经几步走了上来。
“这幅刺绣怎么会变成这样?”王媛娥的声音有些发抖,也不知是因为怒气还是害怕。
“小女也不知道,这幅画,突然就晕色了……”她也不知该如何辩解,因为心里很清楚,这件事即使与她无关也已经避免不了受罚,甚至还可能就此背上一个黑锅,就那么做了冤死鬼。
果然,王媛娥已经听不进她太多的解释,立刻就叫来了几位媛娥议事,而且还派了人去请陆姮娥过来。
王媛娥主张立刻把云若之关起来,然后明日一早将这件事上报皇后,其他四位媛娥也表示没有意见。但出于云若之所料的是,在这个时候,沈媛娥竟表示出了不同的意见。
“这样不妥,”她说,“这件事本来还有机会挽回,若是急急忙忙我们自己就先把它闹的那么大,说不定会连累整个姮娥阁。不如等姮娥大人来了再好好商量。”
虽然她的话听上去也只是为了姮娥阁在打算,但云若之还是觉得有些感谢,毕竟自己不必立刻被关起来,否则她们去找皇后禀报之后自己肯定也是连辩驳的机会都没有就冤死了。
但王媛娥大概始终觉得不处罚她心里便不痛快,于是让她出去跪在院子里不许起来。云若之也只好照办。
地上湿漉漉,冷冰冰的。膝盖刚一碰到地面,她就不禁打了一个寒颤,那一刻她觉得很委屈。曾经觉得在家里是最受罪的日子,现在她才知道是自己眼界太小了,在这个皇宫里,受罪是小的,不丢命就已经是万幸了。想到可能要死,云若之的心里不是不害怕,但她却没有掉一滴眼泪,这大概是她倔强的性格在作怪,就是要死也不能让人看不起。
雨丝密密麻麻的,不断飘在脸上,落在身上。她却觉得心里平平静静的,竟似乎很享受在雨里的感觉。她从来没有淋过雨,没料到在今天因为这种原因而有了第一次尝试,她想起不久前云墨池才告诫自己要爱惜身子不能淋雨,可是她那么快就违背了他的叮嘱。
不知跪了多久,陆姮娥在片刻前已经匆匆地赶了过来,然后和几位媛娥立刻关在绣堂里商量起了什么,甚至都没来得及下达对她的正式处罚。雨渐渐又大了一些,云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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