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意一阵阵袭来,福圆拉拉萱妍的衣袖,苦苦哀求道:“我肚子痛,你扶我回去,好不好?”
猛然荡开福圆的手,萱妍厉声道:“可是为什么我这么聪明,阿玛却从来都不多看我一眼,他总是一个劲地提你,说你小时候多么懂事,多么机灵,我哪里比不上你了?”
远远望见墨雨向这边走来,福圆忍住痛意,拖着沉重的身子,慢慢挪着脚步,却被萱妍抓住手臂,叫道:“我话还没说完!”
“放开我!”
二人拉扯间,萱妍瞥见大步跑过来的墨雨,冷冷一笑,忽然松手,福圆重心不稳,踉跄着后退几步,猛然跌坐在地上。
眼前一黑,腹部坠痛一阵强过一阵,一股湿热冲体而出,血迹从衬裙里浸透出来,福圆捂住小腹,向墨雨伸出手,“救救我的孩子……”
像是置身于火上,蚀骨的疼痛灭顶而来,福圆的意识渐渐模糊,而身体撕裂般的痛苦却又将她拉回到现实中,腹中的骨肉急迫地想要冲出去,耳旁一直有人在喊叫:“再使把劲!”
使劲睁开眼,墨雨、明玉、石氏环绕在自己周围,福圆的视线越过她们,投向门口。
接生的嬷嬷见福圆的力气越来越小,而孩子还没有生出来,再这样下去恐怕一尸两命,擦擦额间的汗,急忙去讨胤礽的意思:“二爷,是保大人还是保孩子?”
“大人、孩子都要!”胤礽吼了一声。
福圆收回视线,费劲挤出话来,“保……保孩子!”
“格格!”墨雨与明玉齐声痛哭。
明玉擦干眼泪,梗咽道:“格格,奴婢去找九爷!”,说罢,毅然转身离去。
福圆的手抓了个空,身体猛的收缩一下,断断续续说道:“回……回来,危险!”
手忽然被人温柔握着,胤礽失声道:“福圆,我已经派人去通知九弟了!”
仿佛全身松懈下来,福圆渐渐觉得睡意袭来,眼睛轻轻闭上,胤礽大惊失色,拉住福圆的衣领,在她耳畔嘶喊:“九弟就要来了,你再坚持下,孩子还没有见过阿玛!”
孩子,孩子!
睡意顿消,福圆醒过来,口中被人塞进几片参片,胤礽红着眼眶,颤声道:“不要睡!”
福圆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忽然身体一松,有什么东西离开了自己体内,室内响起清脆的哭声,老嬷嬷高兴地说道:“恭喜二爷得了个小格格!”
胤礽颤抖着接过包好的孩子,放到福圆枕畔,轻轻说道:“是个女孩,跟你一样漂亮!”
福圆费劲转过头去,看了眼小家伙,嘴角扬起一抹奇异的微笑,忽然嬷嬷大叫:“不好了,侧福晋血崩了!”
源源不断的血水从福圆身下涌出,雪白的被褥换了一批又一批,室内弥散着血腥味,福圆面无人色,双眼只是盯着门外。
“福圆,福圆……”胤礽拼命晃着失神的福圆。
噙着一抹微笑,福圆看着胤礽,淡淡说道:“二哥哥,我不怪你!”,最后再看了眼孩子,缓缓闭上眼睛。
胤禟,原谅我等不到你了。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于嗟阔兮,不我活兮。于嗟洵兮,不我信兮!
咸安宫门外,胤禟扼住侍卫的脖子,冷冷道:“把门打开!”
脸被掐成猪肝色的侍卫哆哆嗦嗦从怀里掏出一把钥匙,交给胤禟。
尘封许久的大门被缓缓打开,胤禟几步冲到后院。
满室俱静,唯有咽咽呜呜的哭声转入耳中。
福圆静静躺在床上,脸色苍白,嘴角还含着微笑。
墨雨抱着婴儿,泪流满面,“九爷,您怎么才来,格格一直在等您啊!”
跌坐在地上的胤礽暴喝一声:“闭嘴,福圆只是睡着了,别吵醒她!”
胤禟跪倒在床前,仔细抚摸她的脸庞,柔柔哼道:“福圆,我是胤禟,我来了,你睁开眼睛看看我!”
轻轻一笑,胤禟捏了捏她的鼻子,宠溺地说道:“你一定在怪我来晚了,对不对?”
福圆一动也不动,任胤禟摆弄着她。
大颗大颗的眼泪夺眶而出,胤禟将福圆缓缓抱起,不满地皱眉,“你又轻了,为什么不好好照顾自己呢?”
门外,一轮残阳敛去光芒,却鲜红如血,胤禟抱着她融入夕阳中,惨然一笑,“我带你回家,回咱们自己的家!”
手臂垂落,一张锦帕从福圆袖间飘然落地,上面用小楷写着:浮生所欠止一死,尘世无由识九还。
第五十五章
“福圆,福圆……”
耳旁响起嘈杂的人声,眼皮动了动,福圆慢慢睁开眼睛,白色的房间,刺眼的光线,眼前一个熟悉的人正焦急地看着自己。
“妈?”
福圆猛地起身,却被老妈压回病床,嗔道:“你这孩子啊,就是平时经常熬夜,这下好了吧,住到医院里来了!”
狠狠掐了自己一把,福圆摇摇头,再次睁开眼睛,还是老妈,试探地问道:“妈,我睡了多久了?”
“你足足昏睡了五天,医生说你太缺乏休息了,媛媛,以后可不许再这么折腾了!”
福圆,不,符媛愣愣地看着老妈,忽然眼泪慢慢流下,老妈停止唠叨,还未开口即被抱了个满怀,“妈,我真想你!”
“傻孩子,又不是很久没见面了,哭什么?”
“妈,我做了一个很长的梦,遇到了形形□的人,有我爱的人,爱我的人!”还有一个孩子!
扶上自己平坦的小腹,那里曾经孕育过一个孩子的感觉竟是无比真实,心里涌起强烈的失落感,胤禟,你还好吗?
符媛擦擦眼泪,柔柔一笑:“妈,我爱上了一个男人!”
老妈两眼放光,打探道:“什么样子的?在哪里工作?”
符媛怔然微笑:“他很英俊,很高,眼睛是微微上挑的凤眼,看人时总给人轻蔑的感觉,薄唇微抿,有时凌厉尖锐,有时却又深情款款。”,眼前,好似胤禟勾唇一笑,挑眉看着自己。
“什么时候把他带回来吃顿饭,让爸妈见一面!”
摇摇头,符媛胸中一痛,几欲滴下泪来,“我再也见不到他了!”
手上一暖,老妈紧紧握住符媛的手,慈爱地说:“孩子,去找他啊!妈妈从没见过你这么喜欢一个人,记住,不要因为也许会改变,就不肯说那句美丽的誓言,不要因为也许会分离,就不敢求一次倾心的相遇!”
余晖透过百叶窗斜斜洒在床上,空荡的病房早已没了符媛的影踪,唯有床头留下一纸信笺。
“妈,我去北京了,以前都是他追着我跑,如今该是我去找他了,天涯海角,我总要把他找到!您不用担心我,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北京,故宫。
符媛再一次站在绛雪轩前,雕栏画栋今依旧,只是朱颜改。
前尘旧事蜂拥而来,恍然如梦。
如果这只是自己的一个梦的话,为何梦境如此真实?
胤禟、胤禩、十三、十四、二哥哥、胤禛、班第、婉华、苏嘛拉姑、额布格、多尔济……他们都是真真实实出现过的人啊!
如今,我该去哪里找你们?
微风吹过,墙角一丛芍药,花姿妖艳,红灯烁烁,荧荧绿龙。
“《诗经》《溱洧》里有‘维士与女,伊其相约,赠之以芍药’,相传上古的男子将芍药相赠于女子,表达结情之约或惜别之情,以此之意,芍药又名‘将离草’!”导游的声音徐徐传来。
“将离……”,心中蓦然一酸,符媛从人群中抽身离去,一路默默行走。
忽然有人声传至耳中,“快点,雍和宫那边今天有法会!”
肩膀被人撞了一下,符媛见一男一女手牵手向前跑去,那个女孩子远远回过头来冲自己不好意思地喊道:“对不起啊……”
笑着摇摇头,符媛转念跟上那对男女。
雍和宫,符媛抬头静静仰望着这闻名遐迩的真龙福地,佛教圣地。清人曼殊震钧在《天咫偶闻》中描写道:“殿宇崇宏,相设奇丽。六时清梵,天雨曼陀之花;七丈金容,人礼旃檀之像。飞阁复道,无非净筵;画壁璇题,都传妙手。固黄图之甲观,绀苑之香林也。”
三百多年前,这里走出了两代帝王,而明明不久前,自己还被拒之门外。
敛了心神,符媛随一干游客步入雍和宫,
恰逢里面在跳法舞,莽号、鼓、镲声中,一名头戴大遮檐帽的舞者拿着盛满甘露水的小铜碗,不断做敬献状,周围侍从都尽兴狂舞。
这种藏传佛教的舞蹈,蒙语称为“布扎克”,以前在科尔沁祭祀时常常能见到,符媛没有多看,直接穿过甬道,进了照佛楼。
那里「六道轮回图」陈列于墙上,仔细端详,却是绘一个长爪三眼、形如黑熊的巨大怪物坐在地上,抱着一个大车轮形的圆圈。圆圈四周彩绘各种人物和种种恶行劣迹。几股气流将圆轮分成六道,分别是天道、人道、阿修罗道、饿鬼道、畜生道、地狱道。
佛经里常说轮回,那自己到底是前世轮回到现世,还是现世轮回到前世呢?
若有来世的话,只愿来世,得遇胤禟,心似明镜,身如琉璃,内外明彻,净无瑕秽!
“痴儿……”,空旷的大殿内忽然回荡着年迈的声音,旷远而又沧桑。
符媛猛然回过头去,却见殿外白灿灿的阳光中站着一个人,带着通透怜悯的眼神望着自己。
“是你?”
那人双手合十,飘然离开,符媛急忙追了出去。
出了殿外,人潮涌动中,一抹灰色身影正在徐徐走着,符媛大叫一声:“等一等!”,急忙跟了过去。
一路尾随那和尚到了佛仓,此处为老年僧人的居所,极为清幽僻静。
那和尚转过头来,见符媛锲而不舍地跟着自己,轻叹一声,“施主,我帮不了你!”
“大师,你一定有办法的,你活了三百多年,肯定能让我回去的,对不对?”
“爱别离,怨憎会,撒手西归,全无是类。不过是满眼空花,一片虚幻!”
“我信缘,不信佛!情不为因果,缘注定生死!大师,我求你了!”符媛梗咽道,跪倒在他面前。
扶起符媛,那和尚从袖中掏出一物件,递与她。
符媛接过一看,却是自己在清朝时从未离身的玉佩,无暇问他从何得来,马上套入脖颈。
“不在此岸,不在彼岸,不在中流,问君身在何处?无过去心,无将来心,无现在心,还汝本来面目!”
和尚幽幽念道,将手搁在符媛肩膀上,顿时二人身上金光四射,符媛看着自己的身体渐渐消失,轻轻一笑,“大师,谢谢您!”
漫天黄沙,西风渐起。
符媛看了看自己降落的地方,竟是一片杳无人烟的茫茫戈壁,心里哀叹一声。
大和尚,你是在整我吗?这是哪里啊?为什么不是紫禁城?
远处狼烟袅袅,符媛拍了拍一身的沙尘,朝狼烟处走去。
第五十六章
还未走多远,视线尽头处就出现一小队人马,个个都是清兵打扮。
很快跑到符媛跟前,符媛见那几人骑马围着自己打圈,用警惕的眼光审视着自己。
“从哪来的?”
“科尔沁!”
当先问话那人摸着下巴,仔细打量着符媛,似在辩驳她的真伪。
“头儿!看她奇装异服、鬼鬼祟祟的样子,八成是个细作!干脆一刀砍了她,一了百了!”
符媛急得直摆手,这个可是我的真身,砍了可没替补了!
“我真不是细作!我一觉醒来就被人给扔到这了,我以前是科尔沁右翼土谢图汗王家的人!”
那人听福圆这么一说,眼里闪过一丝波动,抬手道:“来人,将这女的捆了带回去交给副将处理!”
符媛来不及反对就被人捆了个瓷实,扔在马背上,随队奔回驻地。
一路上,符媛与那领头之人套着近乎,“大哥,这是哪啊?”
“西北!”
“哦……有战事?”
押着符媛的那个小兵回头奇怪地看了她一眼,道:“你不知道策旺阿拉布坦反了?”
符媛沉默了一会,忽然大叫一声:“现在是康熙几年?”
“头儿,我看这人八成是个傻子!”
你才是傻子,你全家都是傻子!
倒是领头那人沉稳地说:“六十一年”
突然没了声音,那小兵回头一看,却见符媛趴在马上低着头默然不语,正想去问她怎么了,忽然见那个女人爆出一声怒吼:“为什么啊?为什么会晚了十年!为什么?”
掏掏耳朵,众人加快速度,身后一阵飞沙走石。
到了驻地,符媛尚在恍惚中,就被人领到一个偏帐中,被人强制按着跪在地上,符媛心中一恼,挪了挪屁股,由跪变成了坐。
一个人从帐外进来,操着不太流利的汉语问道:“听说抓了一个细作?”
“副将,就是这个女的,不过她说自己是科尔沁土谢图王爷家的,因此请您来认一认!”
难道碰到熟人了?
符媛愕然抬起头,一个熟悉的人影映入眼帘,失口叫道:“其格其?”
其格其楞了楞,仔细打量了符媛,半响将她一把从地上拖起来,符媛来不及高兴,便听见他恶狠狠地说道:“你是谁?为什么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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