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
胤禟不置可否，视线转到自己身旁的草地。
福圆大喇喇地坐下，谄笑道：“什么时候去？”
“等到了翁牛特，人多混杂的时候再去！”
“九阿哥……”福圆眯了眯眼。
“嗯？”
“你真是只老奸巨猾的狐狸！”
胤禟一滞，呵呵大笑，停住反问：“你就不怕狐狸吃了你？”
阳光下，福圆笑意盈盈，“不怕不怕，我有八月！”
两日后，送亲队伍再次开拔，路上再也没有停留，十日后终于到达翁牛特部。福圆先陪同温恪进了专门修建的公主府第安置，温恪紧紧握着福圆的手，手心里全是汗，福圆舒缓着她的紧张情绪，道：“公主，三日后方是成婚大典，你别紧张，你一紧张，我就紧张了！”
温恪扑哧一笑，柔柔看向福圆：“福圆，这一路多亏了你，谢谢你！”
“我这也是假公济私，若不是公主带我出来，我哪能这么舒坦？”
静了静，温恪道：“难怪哥哥们都与你交好，福圆，你真的很好很好”
福圆脸红了红，摸摸鼻子，腼腆一笑。
待温恪安顿好，福圆便出了公主府，前头人山人海正在举行欢迎宴会，远远听到一个沧阔嘹亮的声音说道：“臣等翁牛特地方向来谋生甚艰，蒙皇上遣官训以谋生之道，禁止盗贼加以养育，又赐牛羊使孳生蕃息，臣等俱已各得其所矣，今公主下嫁，又蒙圣驾亲临光荣无比……”
掏了掏耳朵，福圆转身朝别处去，走了几步就见十三一人立于桦树下，出神地看着远方。
“怎么一个人在这？”福圆绕到他身边。
收回视线，十三淡淡说道：“不想去凑那热闹”
福圆想了想，缓声道：“那日你四哥的话说得极有道理，心里再苦也不能表现出来，你与温恪在皇上眼里先是臣，然后才是子女，温恪都能欣然领命过来联姻，你为何就不能做好臣子的本分呢？”
“先臣后子？”十三反复咀嚼着这句话，如醍醐灌顶，茅塞顿开，眼神清亮朗声说道：“我去看看温恪，一会儿再来找你说话！”
温恪的婚宴定在晚上举行，福圆抬头看看天色尚早，打了个哈欠正欲回房睡个回笼觉，一个小厮走过来，用蒙语低声说道：“郡王在敖包那等着格格，望格格务必前去！”
福圆思忖片刻，“好，我收拾一下，即刻就来！”
待那小厮走远，福圆回房用蒙语写了张纸条，折好交予府外守卫的清兵：“把这个交给八阿哥”，说罢便向翁牛特的敖包寻去。
班第一袭绛红色蒙古袍，正呆呆立于敖包前，身后响起脚步声，头也不回说道：“我第一次遇见你也是在敖包前，那时我就在想这是哪家的姑娘，我一定要娶了去！”
“你还说，那时你鬼鬼祟祟的，不像个好人！”
班第苦涩一笑，从怀里掏出块石头，递到福圆面前：“还记得这个吗？”
平滑的石面上被人用小刀歪歪扭扭地刻了两个字——回家。
福圆惊道：“这不是我那年在敖包前刻的吗？”
“恩，这些年我一直带在身上”
怪不得我找不到那个癞头和尚，原来是被你这小子给害的！
福圆欲拿回石头，班第却又塞回了怀里：“萨齐拉，就当给我个念想吧！”
福圆眉头轻蹙，“班第，你如今已是温恪的额驸，就该断了这念想！”
“你们控制了我的人，还要控制我的心吗？”班第低吼。
一时二人无言，陷入无边的沉默中。
半响，福圆嗫嚅道：“班第，若是没事我就先走了，温恪那儿还要我去帮手”
“等等！”，班第牵过福圆的手，顺着山脊向上爬去。福圆被他拉得一楞，脚步有些踉跄，下意识想要挣开，却被越拉越紧，忙问道：“去哪？”
班第并不做声，只是一个劲地向上爬，福圆被他拖着连滚带爬，到了山顶时，二人均是气喘吁吁。
班第放开福圆的手，指了指山下，“你看！”
只见视线所及之处浅山丘陵，树林草地，无数条弯弯曲曲的小河宛如玉带游动其间，蓝天白云，碧草绿茵，潺潺流水，座座毡房和漫散的牛羊构成一幅彩绘的画卷。
福圆呆呆看着，禁不住叹道：“好美！”
“这就是翁牛特，我们祖先世世代代生活的地方。萨齐拉，你回宫的这几年，我常常跑到这山上，我问过自己很多次，等你从宫里回来后，会不会喜欢我们翁牛特，会不会和我永远生活在这里？”
“班第，我很喜欢翁牛特，这儿很好，但是你要明白从此以后陪在你身边的是温恪，以前不是我，之后也不会是我！”
班第颓然地跌坐在地上，福圆蹲下身来，轻轻说道：“满目山河空念远，落花风雨更伤春，不如怜取眼前人！温恪是个值得一生相伴的好女人，你要好好珍惜她！”
“眼前人，眼前人？”班第喃喃自语：“我眼里只有你，如何看得到别人？”
福圆无语，叹了口气，“天色不早了，婚宴就要开始，咱们下去吧”
班第眼中的光芒渐渐湮灭，恍若一潭幽深的死水，再也没有波澜，绝望一笑：“从来都是你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这次也一样！”
二人下了山，却见山脚早已有人在等候他们。
胤禩亲自牵来一匹马走到班第身旁，和煦一笑，神情却不容反对：“额驸，请上马！”
“等一下！”班第远走几步，俯身在草丛中摸索一阵，待起身时手里握了一大把萨日朗，轻轻捻出里面的杂草，递到福圆面前。
“福圆，还理他作甚？”十四讥诮道。
“萨齐拉，这是我最后一次送你花了，希望你不要拒绝”班第似有哀求之色。
火红的萨日朗鲜艳夺目，花瓣上尤带着点点露珠。福圆心里一软，接了过来。
班第翻身上马，最后再看了眼福圆，疾驰而去。
“福圆，咱们也回去吧” 胤禩温言道。
看了眼一直没做声的胤禟，还有一脸气愤的十四，福圆低声问道：“你怎么把他们给招来了？”
胤禩眼里闪过一丝无奈，“纸条被他们看到了，我能有什么办法？”
四人结伴骑马回营，途中胤禟悄悄溜到福圆身旁，压低声音道：“今晚子时敖包相见，你准备一下！”
福圆不确定地看着他，见他冲自己点点头，证实了心中想法，眼中骤然焕发神采，眼角眉梢都带了喜意。
哼着歌回了公主府，温恪看到福圆手中的萨日朗，眼睛一亮，“好漂亮的花啊！”
“这是萨日朗，草原上特有的花！”，福圆见温恪紧盯着花，微微一笑，塞进她手中，“送给你！”
温恪喜滋滋地接过，找来一个花瓶，仔细放进去，摆在窗下。
第三十五章
傍晚，婚宴正式开始。
温恪一身少妇的装扮在福圆陪同下来到聚会的大厅，坐在康熙身旁。班第正对她们二人，直勾勾地看向这边。
偷偷瞟了眼班第，温恪随即低下头来，一张小脸变得通红，福圆浑身不自在，感觉自己就像个罪人。
宴会很无聊，无非是这个王爷敬酒高唱赞歌，或者那个台吉唱着祝酒词，一顿乱喝！福圆盯着火红的篝火，心里暗暗期盼婚宴快点结束。
此时，十三与十四端起酒杯结伴向班第走来。
“额驸，今日是你的大喜日子，我敬你一杯，祝你与十三姐百子千孙，百年好合！”
十四，你这不是成心闹事吗？
康熙略带笑意看着这边，班第稳稳拿起酒杯，掩去眸中冷意，一仰而尽，“多谢十四阿哥！”
十三笑道：“额驸，温恪是我的亲妹妹，你日后若是欺负她，我这个做兄长的可不饶你！”
“十三阿哥，尽管放心，我答应过要珍惜公主，就必定会对她好！”班第凝眸向福圆这边看来，福圆感到些许悲哀，也不禁看向他。
十四身形微动，挡住班第的视线，笑道：“来来，额驸，咱们再喝一杯！”
温恪忽然起身，拜倒在康熙面前，悲声道：“皇阿玛，女儿今日出嫁，再也不能承欢膝下，侍奉双亲，以后山长水远，还望阿玛多多保重，女儿在这也会为您祈福的！”
康熙双目泛红，眼里尽是茫茫痛意，并未说话，只是点头应允。
温恪站起身来，目视康熙，朱唇轻启唱道：
“鸿雁展翅向南飞，芳草低头躲秋凉
含泪告别阿爸阿妈，孩儿出嫁到远方
云雾缭绕在草原上，秋风吹来花凄凉
含泪告别众乡亲，今日出嫁到他乡
当年牧羊在西山岗，东南草场花最香
家里的奶茶常醉人，阿爸阿妈恩情长
马儿送我到远方，阿爸阿妈保安康
来世脱生男子汉，终身陪伴在父身旁”
一曲歌毕，满场俱静，唯有烧得正旺的柴枝爆出噼啪的炸裂声。
月上中天，繁星灿烂。
操办了一天的喜事，众人累得筋疲力尽，加之又多喝了几杯酒，因此守卫比平时要松懈很多。福圆穿着从婢女那借来的蒙古袍子，打散两把头，梳了一个简单的马尾，溜到桦树林边，那儿自己白天就绑好了一匹马，一应水与干粮也都备好了。
悄手悄脚地解开缰绳，福圆正欲跨上，夜风中忽然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你是何人？”
福圆慌忙跪下，将自己藏在树影里，用蒙语回道：“奴婢是这附近的乡民，多喝了几杯，正要回家呢！”
“既然如此，就快点回去吧！”那人也转成蒙语说道。
福圆如临大赦，急忙回身，不料那人又沉声道：“站住！你一介乡民如何听得懂汉语？”说着一步步逼近福圆。
就在福圆欲骑马而逃的瞬间，月光透过林间，那人讶异道：“福圆？”
猛然抬头，却是胤禛！
胤禛盯着福圆这身打扮，皱眉道：“快子时了，你要去哪？”
“我……我要回科尔沁去看看！我只去看一眼，看过了就回来！”
“明日我去皇阿玛那请旨，然后再叫十三弟陪你去，如何？”
福圆摇摇头，淡然道：“皇上不会同意的！四阿哥，此事只要你不说，没有人会发现的！”
“那也不成，你一个姑娘家晚上骑马赶路，太不安全了！”
福圆见他百般阻挠，眼看马上就是子时了，心里一急，翻身上马，道：“无论如何，科尔沁我是去定了！”，说完狠狠地抽了一下马，冲了出去。
生怕胤禛会追上她，福圆骑马飞快跑到敖包那，胤禟早已等候多时，牵着一匹马从暗处转出来，嘴角噙笑，道：“我等待着的美丽姑娘呀，你为什么还不到来？”
福圆剜了他一眼，“快上马！一会四阿哥就要追来了！”
“四哥？你被他发现了？”胤禟略微意外。
“路上再说！”
二人快马加鞭，披星戴月向科尔沁方向驰去。
幽暗之中，一个瘦高的身影冷冷定在敖包旁，看着二人远去的身影，怔立了一会便打马回营。
不知跑了有多久，二人确信身后无人追赶，方才将速度慢下来，胤禟柔声问道：“福圆，你累不累，咱们休息一会吧！”
福圆摇摇头，“不累，我现在热血沸腾，精力充沛！”
胤禟呵呵一笑，半响，道：“温恪唱的那首歌是你教的吧？”
“嗯，这是我们科尔沁女儿出嫁时常唱的一首歌！”
二人又骑了一阵，夜风寒冷，福圆衣衫单薄，忍不住打了喷嚏。
胤禟见状，停住马道：“我饿了，咱们先吃饱肚子再上路吧！”
福圆从马背上的包袱里掏出干粮与水递给胤禟，后者接了却并不急着吃，只从地上拣了些枯树枝，簇在一起，生了一堆火。
火光明亮，福圆冰冷的手脚渐渐温暖。
“从小到大，除了离京时唱过一首歌，再也没见你唱过了！”，含着淡淡的惋惜，胤禟软声道：“你能为我再唱一首歌吗？”
月光下，胤禟含笑看着福圆，眸中星光四射，心中一紧，福圆静静答道：“好！”
“黑黑的天空低垂
亮亮的繁星相随
虫儿飞
虫儿飞
你在思念谁
天上的星星流泪
地上的玫瑰枯萎
冷风吹
冷风吹
只要有你陪
虫儿飞
花儿睡
一双又一对才美
不怕天黑
只怕心碎
不管累不累
也不管东南西北”
胤禟静静听完，心中五味陈杂，说不出的酸楚，幽幽问道：“福圆，等你三年孝期一过，是不是就要嫁给老十二？”
“这是苏嘛嬷嬷的心意，却不是皇上的意思！”，福圆凄然一笑，“皇上留着我这步棋，还未想好怎么下呢！”
胤禟喟叹一声：“皇阿玛的心思，岂是我们能猜透的？”
四周忽然亮起无数绿灯，徐徐朝二人飘来，远处传来一声长啸。
“是狼群！”福圆厉声道。
胤禟从火堆中抽出一支火把，握在手上，又从马上抽出一把剑塞到福圆手中，沉声道：“别怕！有我在！”
狼群成品字形向二人包围，两匹坐骑焦躁不安，死命挣脱开缰绳，还未跑出几步，群狼一拥而上，初初还听见马的嘶鸣，后来声音越来越小直至湮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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