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游太虚的姬秋急忙回头,只见霞正踏水而来,手里拿着根杵。
冬居然也来了,在岸边停下步子,看看姬秋手里的衣服,隔着水把杵递给我:“用这个才好。”
“多谢。”姬秋说着,伸手去接,却够不着。
她放下衣服,站起身来,不料,脚边一滑,衣服随着水流漂走了。姬秋惊叫一声,赶紧去追,一直淌到过膝的地方才将衣服捞起。这时,裳裾却散了下来,落到了水中,她又是一阵忙乱,七手八脚地收拾,赶紧回到岸上。
身上湿淋淋的,狼狈极了,冬与母亲,并着霞都在看着姬秋笑。
姬秋放下衣服,懊恼地拧起裳裾。
冬踱过来,啧啧地说:“洗衣都不会,你莫非真如白叟所言,是贵族?”
姬秋停住,讶然地抬头看他:“白叟是谁?”
“白叟乃里中最有见识之人,我等周语都是他教的。”冬说:“若非白叟识得些救命之术,你怎能这般快速好转?”
姬秋沉吟片刻,道:“如此,我当登门道谢才是。”
“道谢?”冬的视线却落在姬秋的衣服上,睨睨着她:“白叟乃陌阡中最长之人,能巫能卜,里宰都须敬他。你这般形貌,如何见得白叟?明日再去。”
说罢,不再多言,回身走开。
冬没有食言,第二天用过大食后,他便带姬秋去见白叟。
白叟的屋子在陌阡的另一头,一路上,冬与姬秋遇到了不少乡人,冬熟稔地和他们打招呼,他们答应着,目光却驻留在姬秋身上,满是新鲜和惊奇。
沿小路绕过几处灌木丛和农田,冬指着不远的一间屋子说,那就是白叟的家。
冬带着姬秋走到白叟的屋外,语气恭敬地往里面唤了一声,过了会,姬秋听到有个苍老的声音应了。
“入内。”冬说,领着姬秋进去。
沿着几级低矮的土阶下到穴室中,只见光线从屋顶的几个小窟窿中透下,昏暗无比。一个瘦瘦的老者坐在正中榻几上,面容清癯,须发银白而稀疏。
“白叟。”冬行礼道。
“是冬啊。”白叟笑着招呼道:“来坐。”一口周语说得地道。
冬谢过,又说:“冬携落河女郎来见白叟。”
白叟看向姬秋,微笑:“女郎可已无恙?”
姬秋上前行礼:“秋特来拜谢白叟救命之恩。”
白叟呵呵地笑起来:“叟不过略施看护,何恩之有?不谢不谢!”说着,便要他们在旁边坐下歇息。
冬仰头看看屋顶,皱眉说:“屋顶又透了,须得再修缮一番。”
白叟说:“此屋居住日久,易漏也无怪。叟以为这正好采光,不忙修缮,待落雨时节再补不迟。”
冬点头。
“若说要紧,”白叟看着冬,咧嘴笑了笑:“叟那水缸倒是空了。”
冬一愣,马上应诺起身,乖乖地去墙角担水桶。
室中剩下姬秋和白叟两人。
他看看姬秋,笑容可掬,不慌不忙地说:“女郎是贵人?”
“然。”
姬秋未敢在长者面前妄语,只好点头。
白叟盯视姬秋良久不语,一脸异色。
☆、第两百三十八章 生死福地(三)
姬秋与他对视着,心惴惴地跳。
半晌,白叟方微微笑道:“陌阡虽然僻远,然,却是女郎的生死福地。缘起缘灭之地,缘灭缘起之地呀。”
“叟何出此言?”
想起冬曾说白叟能巫能卜,姬秋忍不住冲口而问。
白叟却好像不愿再继续了,他面色无波地垂目静坐,姬秋只好极力压抑自己的好奇之心,不再出言相问。
不久,冬进来,说他把水缸盛满了。白叟又满面笑容,连声说甚好。
又寒暄了一会,大约是发觉白叟精神不太好,冬提出告辞。白叟没有挽留,便送姬秋跟冬出了门。
黄昏之后,天色渐渐擦黑,秋阳在大山那边留下的最后一抹橘红,也渐渐没去。
陌阡暮色中,虫鸣依旧响亮,空气中飘荡着淡淡的炊烟味道。姬秋独自坐在冬田里的草垛下,脑中仍想着白叟的事。
“陌阡虽然僻远,然,却是女郎的生死福地。缘起缘灭之地,缘灭缘起之地呀。”
每每想起白叟这句话,姬秋便内心惆怅不已,长长地叹了口气,闷闷地躺倒在禾草中。
“秋!”忽然,隔着草垛,姬秋听到霞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姬秋坐起来,答应了一声。没多久,霞的身影出现在草垛旁,光线微弱,只见她四处张望。
“霞。”
姬秋唤了一声,霞转头看到她,走了过来。
姬秋往旁边让了让,她也在禾草上坐下。
“你一人在此作甚?”她问。
姬秋继续躺下,说:“闲坐罢了。”看看她,问:“冬呢?”
霞从垛中抽出一根禾草,细细地掰开,道:“他母亲说要同他商量些事,让我出来了。”
接下来,谁也没有出声,晚风悠悠地拂在脸上,一阵舒适的沁凉。
“秋。”
许久,霞轻轻地开口道。
“嗯?”
她稍稍转过身来,对着姬秋:“你夫婿是什么样的人?”
姬秋愣住了。
夜幕中星光满天,一个白衫胜雪,如谪仙般的郎君昂藏的身影似远似近,清晰地出现在姬秋脑海之中。
只是,当她想定神细看时,那郎君却又变得勇武英俊,恍然如秦王一般。
姬秋重重地摇了摇头,神思恢复清明。注视着穹空,淡然道:“秋没有夫婿。”
“秋没有夫婿?”霞似在咀嚼姬秋的话,稍顷,她疑惑地望着姬秋,困惑的问:“秋已及笄,却还没有夫婿么?”
姬秋笑了笑,看着霞头上的总角,转移话题道:“霞已订亲?”
“然。”
黑暗中,霞的神情不复辨认,不过可以感觉得到,她像是心情大好。
从垛上满满地抱下一堆禾草,霞躺倒在上面,声音惬意:“秋勿忧,陌阡虽小,你安心住上几日,到时前来寻你之人,必定便是你此生的良人。”
姬秋诧然,疑惑地看她:“你怎么知道?”
“我想的。”霞说。
姬秋一讪。
“你别不信,”霞认真地说:“我幼时贪玩,曾追逐着雀鸟进了大山之中走不出来。那时,我虽又饿又冷,却知道冬一定会来找我,丝毫不着急,便爬到大树上等他,等了两日,他果然来救了我出去。”
姬秋听了,淡淡一笑,“与霞已有婚约之人是冬?”
丹一愣,点点头,说:“是呀。”
姬秋本想揶揄她,不料她竟大方地承认了。
这倒让姬秋愣住了。
日子一天天地过去。
月末的一天,冬去田里了,他的母亲在屋前翻着薑苗的土。
姬秋走到井边,打水漱口,又洗了把脸。仰头望向天空,万里无云,无底的深蓝中,太阳金灿灿的。
又是一个秋阳高照的好天气。
被视为贵人的姬秋,原本就极少允许从农事,所以,在陌阡的日子,是她过得最为随心随性的时候。
这种日子,让姬秋几乎都快忘了那个纷纷扰扰的俗世。想要回去的念头,也亦发淡了。
用过些粥食,姬秋正收拾器具,屋外突然响起一阵急急的脚步声。回头,只见霞跑了进来,满头大汗,指着外面喘气:“舟……舟人!”
姬秋一怔,与来时不同,现下,她心中倒是没有太多的狂喜。
不过大至却明白了霞的意思,逐问:“你说舟人回来了?!”
霞仍喘着气,点点头。
不待姬秋再有反应,霞上前拖了她的手,迫不及待朝屋外奔去。
往伊水的路从未像今天这样长,姬秋提着裳裾跟在霞身后不停地跑,到岸边时,已经上气不接下气。
这里已经聚集了不少乡人,望去,只见水波青碧浩瀚,一只大舟正缓缓靠岸。
姬秋被霞拖着一直往前。
当望见舟首上的人时,姬秋的眼睛突然定住,不敢相信地再看,渐渐睁大——蓝天下,公子重耳的面容真实而清晰,深深映入她的眼帘。
姬秋怔怔地望着舟首。
舟人撑出长竿,大舟慢慢地靠岸。只见公子重耳将双眼紧紧地盯向人群,像在搜寻什么,不掩其中急切。
见到大舟上的公子重耳,乡人们似乎很兴奋,推推攘攘地围观。姬秋正要过去,却忽然被几个人一下挡在了面前。
她一惊,推了推,没推开。姬秋忙仰头踮起脚,公子重耳的眼睛却望向了别处。
“公子!”
原本平静的心,此刻居然掀起了惊天骇浪。
那个扬鞭飞奔而来的白衣郎君,那个不顾自身安危跃入急流中舍命相救的如玉公子,他竟然寻自己来了。
“公子!”
姬秋再次大声地喊。
陌阡的小童在前面脆声笑闹着,将她的声音淹没。
姬秋心中不由地一阵焦躁,她一瞬不移地望着公子重耳,急急地往前挤。
乡人走动,日头在上方忽明忽暗,没多久,身前出现一条缝隙。
姬秋用力地探出去,公子重耳的视线经过,霎时间,与姬秋正正碰上。
周围的喧闹似乎消去,世界定格在相接的目光之中。
日头灿灿地打在颊上,忽而又被遮去,乡人推挤,姬秋再次被挡在了后面。
突然,人群一阵惊呼。
未几,身前的人猛地被一双手往两边推开,阳光豁然而至。
公子重耳喘着气出现在姬秋面前,星眸中神采明亮,满是狂喜,脖颈处,喉结微微滚动。
他的样子消瘦了许多,眼圈有些发黑,眼睛里布满血丝,一袭白裳,早就被灰尘粘得失去了原来的颜色。他的手指指节处,又青又肿又有血迹斑斑,那是勒紧了什么东西才有的痕迹。
如珠如玉,如谪仙般的公子重耳,几时有过现在这般尴尬的模样。
姬秋看着他,一时竟呆呆地没了动作。只觉喉头涩涩的,心底的情绪突然一齐涌起,辨不出是喜是悲,翻腾着上冲。嘴唇张了张,然,所有的话均被卡在生疼的嗓子里。
鼻头忽地一酸,眼前变得模糊一片。
在周围人群的低呼声中,姬秋的身体登时腾空而起。
公子重耳紧紧地抱着姬秋,脸贴着她的颊上,颈窝处传来熟悉的温热气息,带着难以抑制的粗重。
“秋,秋……”
他的声音带着混浊的沙哑,不住地在姬秋耳边低喃着。胸口下,那有力的心跳鼓鼓地透来,充满安定的实感。
泪水夺眶而出,姬秋再也忍不住,哽咽着哭了起来,双臂用力地环在他的脖子上。
良久,公子重耳松开臂膀,将姬秋放下来,片刻,又将手扳在她的臂上,紧张地将她上下地细看。
姬秋仍哽咽着,摇头道:“无……无事……我无事……”
公子重耳这才缓下神色。他低头注视着姬秋,眸中满是欣喜和释然,好一会,公子重耳伸手拭去她脸上的泪痕,捋去她颊边湿贴的头发。
姬秋望着公子重耳,抽着鼻子,嘴角慢慢地噙起笑容。
“秋……”这时,霞的声音从旁边传来。
姬秋望去,霞满面通红地看着她与公子重耳,冬也在,愣愣地站在她身后。
再往四周看看,乡人们也一直没有离去,驻足围观着,表情既羞赧又好奇。
姬秋的脸上微微有些发热,回头,公子重耳正看着她,目光柔和。
公子重耳俊美无暇的脸上,又恢复了照人的容色。
此刻,他眼神晶莹清澈,姿态优美高贵,若不是身上还是一袭泥衣,若不是眼中还有泪意,姬秋几乎以为,刚才那个近乎失控的郎君,并不是他。
“公子。”
劫后余生,再面对一路寻找自己而来的公子重耳,就算曾经怨怼过,在这一刻,姬秋也全然放下了。
上前拖着公子重耳的手,走到霞和冬的面前,对他说:“他们是救我的人。”
公子重耳看向霞和冬,片刻,他放开姬秋,向他们深深一揖:“蒙二位搭救我的妇人,重耳感激在怀。”
他居然说“我的妇人”!
姬秋一怔,然后,脸颊上的红晕,便慢慢地漫延至耳尖。
霞似乎也吃了一惊,奇怪的是,她面上的红晕更深。
冬上前,瞥瞥霞,神色自若地还礼道:“不过举手之劳,吾……”
“吾子不必客气!”
冬没说完,霞便抢着说道。
她红光满面,看看公子重耳,又看看姬秋,脸上笑吟吟的。
☆、第两百三十九章 谁更在乎(一)
冬朝她瞪大了眼睛。霞没管他,红着脸飞速瞅瞅公子重耳,对姬秋甜甜地笑:“秋,你夫主辛苦前来,先带他去歇息吧。”姬秋愕然,红着脸看向公子重耳。公子重耳也正望着姬秋,长长的睫毛下,双目神采柔和。
“不用了,重耳寻找妇人已久,今日重逢,只想带她离开此地,重耳就此携妇人告辞了。”
公子重耳望向姬秋的目光,如珍似宝,尽管他仍然优雅如故,然,语气中失而复得的感觉,却甚是明显。
随着公子重耳话音方落,他身后一随侍便越众而出,拿出百金奉上。
公子重耳又说:“二位救我妇人,此为重耳对二位的谢礼,还请笑纳。”
说完,公子重耳转身,不由分说地拥着姬秋走到大舟。公子重耳的随行剑士跟着一拥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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