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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怎么能这么大大方方地说,她的所作所为,合乎天地阴阳的道理,所以她也应该享受丈夫一样的权利待遇?
满殿愕然。
一时之间,所有的人都失去了自己的声音。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个有点气急败坏的声音率先传来,“咄!咄!!真是可笑,世间的妇人怎么可以跟丈夫一样相提并论?你不过是一个还没长开的小姑子,怎么就敢大言不惭地说自己能享贤士之名?”
姬秋扭着望向那个怒火中烧的贤士,哧笑着问:“难道君子自认德望才学胜过偃公了么?君子的才学德望有没有胜过偃公秋不知道,但秋却知道,秋既然能得到偃公认可,秋的才学德行已经胜过君子了。”
☆、第六十五章 乾坤阴阳(二)
那个刚刚质问她的贤士气得半天说不出话来,只好不断地重复:“可笑!太可笑了!!你这妇人,你……你不过是个妇人,你怎么配跟丈夫一样享有贤士之名?”
姬秋冷笑一声,她盯着那个贤士慢悠悠地说:“君子如果觉得秋说得不对,大可以跟我据理力争,唾骂就不必了!”
据理力争!
那贤士瞪着姬秋怔住了,而他身边的食客贤士已聚在一起,交头接耳起来。
私语声充斥着整个大殿。
姬秋知道,这些人正在筹措组织着词语,想要把她驳倒。
姬秋突然欢喜起来。
这时世的人就是这样,尽管姬秋说出这么惊世骇俗的话来,他们虽然又是震惊又是愤怒,但这些丈夫,也只能绞尽脑汁地想着怎么去把她驳倒。
是了,只要驳倒了姬秋,就证明她说的话站不住脚,她就得接受世人的指责和唾骂,而驳倒她的人马上就能声名鹊起,或许成名成家了。
如果驳不倒她呢?那世人就得深思了,是不是她的话,本来就是天地至理的一部分,所以他们才无法驳倒?
喧嚣声中,一个中年文人站了出来,他厉声喝道:“咄!你这个小姑子真是不知道天高地厚!这你既然说了天地乾坤,那我就跟你好好掰掰这个理。这自古以来男天女地,夫乾妇坤,那一桩不说明丈夫在前,妇人在后,所以说这天下哪里有妇人跟丈夫一样享有贤士之名的道理?”
姬秋听了只是淡淡一笑,她同样提高了声音,清冽地回道:“君子既然跟我说上古以来的事,那我也跟君子说说上古的事!秋只知道,盘古开天,女娲造人,都是先有妇人才有君子,所以上古蛮荒时,这世上的子女,只知道母亲却不知道还有君父!”
她说到这里,众人脸色微变。
姬秋所说的子女只知道母亲却不知道君父的现象,并不稀奇,这时代,很多小国家还有处于这种情况。
姬秋声音微低,她盯着那个中年文人,声音清脆地说道:“君子何必以上古说事?时有移,世有易!上古时候,这世上尚没有周天子!上古的时候,世人茹毛饮血,哪里还分什么乾坤阴阳!君子何必以上古说事?”
她这是第二次强调。
那中年文人嘴唇蠕动了一下,脸色青白交错,却半晌说不出话来。这么在原地噎了半天,最后只得坐了下来。
“哈哈哈哈……”
正在众人尴尬的时候,坐在公子重耳一侧的狐偃突然大笑出声,他一边笑,还连连拍着几案高声说:“时有移,世有易!说得好,说得好!”
狐偃这么一闹,与姬秋剑拔弩张的众人虽然觉得突然,却也正好化解了眼前的窘境。
好不容易,狐偃才止了笑,他温和地望向姬秋,缓缓地说:“三天前,小老儿我还笑看红尘,而今却与公子把酒言欢,同谋天下,这不是时有移,世有易又是什么?三天前,小老儿我绝对想不到,这世上居然还有如秋这样的妇人,名士风流,策无遗算,有高世之才。这不是时有移,世有易又是什么?看来,时移世易,沧海桑田,本来就是天地正理,储位又有什么好争执的呢?”
☆、第六十六章 姬秋醉了(一)
说到这里,他举起几上的樽冲公子重耳一举之后,又执樽向殿中的食客贤士示意,“都说晋地繁华晋地酒,如此良辰美景,大家何不喝个一醉方休,尽兴而归!”
“偃公言之有理,储位请饮此樽!”
公子重耳也执樽而起,率先一饮而尽。大座的食客贤士本来就在跟姬秋的嘴仗上败下阵来,哪有不附和的。
一时间,大殿里又热闹起来。
姬秋也学着食客贤士的样子执樽一饮而尽,谁知道这酒入口甘辣,进喉就像火烧一样。
姬秋第一次喝酒,而且又一口气喝了一樽,放下樽时她的五官不能自制地全皱在一起。
公子重耳正巧在回头看到这一幕,不由嘴角一扯,暴笑出声,众人不明所以,也跟着哄堂大笑。
只有姬秋明白,这厮笑的是刚才出糗的自己。同时她心里也一惊,心想自己不胜酒力,如果在这殿上失态,到时只怕又会引起那些食客贤士的嘲笑讽刺了。
于是,她打起精神,趁着大家的注意力不再集中在自己身上的时候,找了个机会溜了出去。这个时世,不管大小宴会,只要正宴开始以后,到处走动却是可以的。
毕竟数百上千人的宴会,如果不能走动,又怎么交际应酬?
公子重耳自然也注意到那个踉踉跄跄离开的人了,今晚一宴,这个女郎给了他太多的意外跟震撼。
什么乾坤阴阳,时移世易,她侃侃而谈,博古论今,面对一殿食客贤士,竟然不惊不惧,舌战群雄。他从来不知道,这个女郎居然这么善辩!
如果不是碍于这种场合,身为主人的他脱不开身,他真的很想马上去见见这个女郎,很想!
面对着一殿的食客贤士,面对着他渴求已久的大儒狐偃,公子重耳突然觉得没有了往日的快意自在。事实上,这一殿之上少了那个伶牙利齿的女郎,他就觉得索然无味起来,有点打不起精神。
又过了盏茶的功夫,公子重耳有点坐不住了。
他的眼风扫过殿角,少顷,一个黑衣人悄然出现在他身后。
“去看看她。”
公子重耳嘴角噙着淡笑,轻声交待了一句。
明明他并没有指明是谁,但那个黑衣人却已经明白这个“她”是谁了,一“诺”之后便悄然离开了。
“郎主,女郎醉了,这会儿正在庭院吹风。”
又过了一会儿,黑衣人再次出现在公子重耳身后,他小声地报告完姬秋的行踪后,见公子重耳没有什么表示,便又隐退了去。
“醉了么?”
公子重耳喃喃轻语,连他自己都没有发觉,自己的语气竟是前所未有的温柔。
再次环视大殿一周,他终于再也坐不下去了。
于是他举樽高声说:“储位,偃公今天肯来助我,重耳欣喜不已,从今往后,偃公便是我重耳左膀右臂一样的存在,往后在座的各位,事无大小,都可先与偃公商议决断,大家都明白了么?”
“然!”
随着殿上食客贤士响亮的回应,就连向来不拘小节的狐偃也动容了,他冲公子重耳一揖,高声说:“公子仁厚,德才兼备,狐偃自愿归于公子麾下,从此肝脑涂地也在所不惜。”
☆、第六十七章 姬秋醉了(二)
公子重耳大喜,连说了几声:“善!大善!!”
要知道,大儒狐偃可是足以令天下贤士闻风而动的人物,能得到他的真心拥护,无形中,公子重耳在各国的声望,比起以前来也要高出许多,这叫他如何能不激动狂喜。
姬秋能做的,只是将这个人逼到自己的公子府。
而公子重耳要做的,却是用诚意打动他,让他真心臣服。
至此,他今天的目的已经全部达成了。
于是,他站了起来,再次朗声说:“储位,晋地繁华晋地酒,君若不醉枉风流,在下已有倦意,今天就请偃公代重耳陪各位贤士,一醉方休。”
“然!”
随着食客贤士的高声应和,大殿上又开始了新一轮的热闹喧嚣。在这热闹喧嚣中,公子重耳施施然地起身离开了大殿。
“郎主,女郎在偏殿庭院。”
像明白他的心意似的,那个黑衣人又如幽灵般出现在公子重耳身后,小声地提示。
公子重耳顿了顿,这才咬着牙说:“暗,你今天话太多了。”
黑衣人僵在原地,公子重耳脚步一提,却分明是往偏殿去了。
黑衣人有些不解。
郎主明明就是想去找女郎的,难道告诉他也错了么?
在他的错愕中,公子重耳已穿过重重朱红楼阁,来到偏殿。
远远地,他便看到湖边那灯火明暗中,一身长袍大袖的妇人。此时她正伏在围栏上,依水而坐,嘴角含笑,目光迷离地望着湖水中随波一荡一荡的月光出神。
随着树影婆娑摇晃,光从侧面看着她,公子重耳都能感觉到她那种真正的放松跟自在。
这样的姬秋,公子重耳不曾见过。
他所认识的姬秋,聪慧狡黠,惜命如金,却又性烈如火。明明只是个妇人,却偏偏天生傲骨,不过是个妇人,她竟然敢自己来等价交换!公子重耳明白,她这样处心积虑,无非是不想自己像天下的妇人一样,被抛之弃之赠之求之随意处置。
明明是个惜命如金的,公子重耳却不明白,她为什么宁愿脱离暨氏一族的庇佑,宁愿跟自己等价交换,宁愿把自己推上风口浪尖在丈夫间争一席之地,也要跟暨氏一族画清界线,难道仅仅是不被暨氏待见?
要是以前,公子重耳或许会认为她真像自己所说的那样,因为不被暨氏待见,所以才要脱离。但在见识过姬秋的种种能耐后,他便对她之前的种种说词不再相信了。
因为眼前这个女郎的才能,已不是一般丈夫可以比肩的,再加上姬氏百年士族的名望,这个女郎,如果她想,那么一定可以在暨氏一族中过得风风光光。
到底是什么原因让她非要摆脱暨氏不可呢?公子重耳很好奇,非常好奇!!
眼前这个女郎,一向谨言慎行,小心谨慎地防备所有的人,但在这一刻却是开心的,松弛的。
公子重耳突然觉得,这个女郎,像猫一样,犀利的时候很犀利,温柔的时候又很温柔。
这个女郎,竟比起世间那些媚俗女郎还要有趣,还要引人遐想。因为,她就像个待解的迷,让人迷惑,引人深咎。
☆、第六十八章 生气的公子(一)
“秋很高兴。”
公子重耳缓缓自林间走出,当他在姬秋面前站定时,便这么随口说了一句。
不是疑问,而是肯定。
姬秋稍嫌迟缓地转过头来,望着公子重耳,很认真地望着他,似在辨认。
“然。”
终于,她似乎认清了眼前的是人是谁,声音酥软糯绵地应道。
随即,她又坐正了身子,歪着头很认真地瞅着身上披着绣了飞凤黑红相间的外袍,白袍玉带的公子重耳。过了半晌,又酥软糯绵地嘟嚷,“公子很美。”
几乎是姬秋的话音一落,公子重耳的脸就僵了半边。
要知道,公子重耳最早名动天下时,却不是因为他的才学德行,而是他的谪仙之姿,亘古未有之貌。
如果不是有先帝护佑,就算作为晋侯公子,公子重耳也差点被送去楚国,成为楚王的男宠。据说就是现在,楚王还对他念念不忘。
也因为这种缘故,公子重耳可以接受这世上任何赞誉之词,唯独就是不能忍受别人夸他长得很美,而姬秋显然是不知道他还有这种喜恶,她只是醉后直接、本能地表达了自己的意思。
公子重耳,冷着脸恨声说:“不是说本公子于你而言,是求而不得的奢望,秋深知此理,所以不会心生妄想的么。怎么,今天你这个无欲无求的女郎倒是动了凡心,垂涎起本公子的美色来了。”
“咄!公子何必生气。公子虽美,却不是姬秋要许的良人。”
姬秋眨了眨眼,又眨了眨,漫不经心地说完,便又扭过头去专注地看她的月亮。
公子重耳心里那股不舒服比起刚才来,更让他莫名地气堵。
一阵沉默后,他才气息不稳地问:“秋已有中意的良人了?”
这话问得,试探中已带有隐隐怒气。
然而,因为开心而放任自己沉醉的姬秋却没有察觉,她一向冷清的双眸里此刻跟湖面的水波一样,一荡一荡地,荡着属于小姑子特有的柔情。
“然。”
就在公子重耳按捺不住,准备再次追问时,她却回答了。
明明她的声音还是那么酥软糯绵,但听在公子重耳耳里却尖锐刺耳。
公子重耳脸寒如水,心里却很是生气地想:看来她费尽心机地摆脱暨氏一族,还跟自己搞什么等价交换,无非是因为有了中意的良人,怕暨氏一族不答应,不得已才使的下策罢了。这个女郎,利用自己摆脱暨氏,拒绝成为自己的贵妾,就算将自己推上风口浪尖也要争个贤士之名,除了怕自己将她跟别的妇人一样当货物送了之外,或许也是为了以后离开作准备。
想他公子重耳,几时被人这么算计利用过,如今竟然叫个妇人算计利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