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弦微怔,生怕自己接之不住,刚刚把琴倒了下手,杯子已经到了面前,却稳稳的,如是对面坐着递过来一般。轻轻松松捏入掌中,微微一笑,当真仰头干了。风前舞击掌道:“好!”
青弦一笑,轻轻纵身,轻飘飘的滑下地面,脚尖轻斜,姿态曼妙,落地无声。直至此时,方觉学了武功,也是一桩美事,风前舞却是微怔。略略凝神看她身法步法,又回看衣上云一眼,微微沉吟。
罗袜早上前接了琴,笑盈盈的道:“管少唱的当真好听,便如天赖一般。”
青弦不由好笑,笑道:“过奖了,那还要多亏你们三人品字站着,帮我挡着调儿没有跑开。”
罗袜笑了开来,小脸上隐泛玉质的光泽。抱着琴倚过来,极是亲昵。青弦忍不住抚了下他的头发,柔声道:“罗袜,我真心希望你能做到笑看风云,俯仰春秋……”一边说着,便席地坐了下来,重新抽回了琴,柔声道:“我单唱首歌儿予你。”
细细地在心里顺了顺那曲调。试了试弦。开口唱道:“拈朵微笑地花想一番人世变换到头来输赢又何妨。日与夜互消长富与贵难久长今早地容颜老于昨晚。眉间放一字宽看一段人世风光谁不是把悲喜在尝。海连天走不完恩怨难计算昨日非今日该忘。浪滔滔人渺渺青春鸟飞去了纵然是千古风流浪里摇。风潇潇人渺渺快意刀山中草爱恨地百般滋味随风飘……”
罗袜竟是怔怔地。良久方笑道:“管少。这歌儿单唱给罗袜地么?”
“是啊!”
罗袜玉如清泉地眸子灿灿然地亮起来:“多谢管少!多谢管少。罗袜好喜欢呢。”
青弦垂了睫。有点微叹。这孩子虽则看起来柔婉。骨子里却是这般固执。唱这首歌给他。原本是想让他听听曲中之意。放开心怀。谁料竟是如此。轻轻叹口气。抬起头来。触到风前舞地眸子。他眸中俱是了然。抬指掠了掠发。忽然笑道:“管兄今日既有兴致。不如多唱几曲。”
青弦会意。点头道:“好。”在心里细细地想了一圈。选了一首歌。笑唱道:“笑你我枉花光心计。爱竞逐镜花那美丽。怕幸运会转眼远逝。为贪嗔喜恶怒着迷。责你我太贪功恋势。怪大地众生太美丽。悔旧日太执信约誓。为悲欢哀怨妒着迷。啊舍不得璀灿俗世。啊躲不开痴恋地欣慰。啊找不到色相代替。啊参一生参不透这条难题。吞风吻雨葬落日未曾彷徨。欺山赶海践雪径也未绝望。拈花把酒偏折煞世人情狂。凭这两眼与百臂或千手不能防。天阔阔雪漫漫共谁同航。这沙滚滚水皱皱笑着浪荡。贪欢一刻偏教那女儿情长埋葬。”
风前舞先还侧耳倾听,在掌心中叩击那节拍,听着听着,却又笑了起来,听她曲子终了,忍不住失笑出声,笑道:“管兄,你当风前舞是为了儿女情长的事情,所以避于此处么?”
这……难道不是么?青弦有点面红,轻咳道:“……风兄多心了,我只是随口唱的。”
风前舞大笑道:“是,是,我本多心……管兄唱的好!”
青弦一时不知如何回答,无措的抬头看了眼天色,略微心惊,道:“快亥时了吧?师父,我们回去吧。”
衣上云正执了壶倒进口中,看她一眼,笑道:“难得弦儿开心,多玩一会无妨。”青弦正要随口答了,却觉他虽仍是笑地开怀,眸底却是无边无涯宽容和温柔,连那浓黑的眉睫,都似柔软了不少。便好似自己不论做什么,只要开心,他都会在这儿陪伴,无所怨尤一般。
心忽然很软,抿了唇一笑,从他怀里径直拿了那面具出来,覆在他面上,竟是不避形迹般的亲昵,衣上云微怔,略仰面由了她覆上,微微地笑。
青弦端讪一下,笑盈盈的答道:“是师父喝的开心吧!再不走,师父要把风来堂的酒喝光了!”说着拉起他手,向风前舞和罗袜含笑点头,一直把听话的衣大侠拉到院门口,才站定了整理衣襟,推开了院门。
一出风来堂,便如是进了戏台,一举一动,再不敢脱略形迹,一路无话,直走到恋花楼,刚刚松了一口气,便听有人轻咳一声,自檐下站出来躬身为礼,恭声道:“弦姑娘。”
青弦微吃一惊,情不自禁的退了一步,身后的衣上云随手扶稳了她,然后垂手退开,青弦定了定神,温颜道:“何总管,这么晚了,有事吗?”
何玉竟是只字不问,只笑道:“公子有信予姑娘。”
燕公子?青弦一愕,他已经双手送了上来,月光下手心小小纸卷,并不是他常用的洒花印香素笺,显然是信鸽之类送达的,青弦伸手接过,轻声道:“多谢何总管。”
何玉躬身便要退开,青弦略微犹豫,却仍是坦然道:“何总管,我这几日,想在风月楼四处转转,何总管不必帮我送饭来……”
何玉站住,垂手听着,一言不发,青弦又道:“何总管放心,不该去地地方,我一定不去,只不过是……不想学武功,又不想闲着,所以寻些事儿打发时间而已。”
何玉笑道:“是,是,姑娘尽可自便。”青弦略略点头,他便转身去了,仍是陪着一脸的笑,青弦上了楼,总觉心头怪异,在暗影中悄悄回头,月光白亮,何玉的背影在月下慢慢拉长,步履缓慢,毫无一线异样。青弦摇了摇头,缓缓的推开了房门。
只隔了一息,窗格一响,衣上云便跳了进来,青弦的脸只洗了一半,悄声道:“好快。”
衣上云含笑道:“就这会儿,最为安全。”
青弦嗯了一声,拭了脸,随手打开那纸卷,纸上果然是燕公子的笔迹,写道:“今日得了一柄短剑,可当袖剑使用,竟是异玉所制,锋锐无伦,冬暖夏凉……想必弦儿喜欢,惜鸽背难负,待回京便送予卿前……”此外寥寥数语,写了些旅途闲事,一张小小纸卷上,蝇头小篆,写的满满的。
反复看了几遍,心里竟是微酸,叹了口气,收在袖中,径去窗前浇花,一边道:“中午忘记浇了,不知要不要紧啊,早晚浇酒,中午浇水,我要不要再浇一次水呢?”
问了几次,衣上云也不吭声,站在窗前不动。青弦微讶的回看一眼,他正定定站着,看着窗纸中透进地那一线月光,忍不住好笑,悄悄走过去,轻轻抱了他的背,把颊也贴上去。
他似微怔,声音很柔,带一点叹息,浑不似平时嘻笑无忌的模样,只叫:“弦儿。”
她轻轻嗯一声,然后笑:“师父,我今天好开心。”
他又不答了,把玩她抱着他的手指,悄悄去捏那指尖,她笑出来,柔声道:“弹琴唱歌,是很开心,不过,如果没有师父在身边,就算弹一百首,唱一百次,也是开心不起来的。”
第045章: 尘落纤足掩袖楼
衣大侠立刻心花怒放,飞快的挽了手,把人拉到怀里,笑嘻嘻的合抱,“是啊是啊,我就说嘛,弦儿的歌唱东唱西,其实只是唱给我一个人听嘛,哈哈。”
这也要抢……青弦看他笑的双眸闪亮,也不反驳,失笑着偏开头去,衣上云笑嘻嘻的揽紧她,在她耳边笑道:“我才没闲心理那个小狐狸和那风前舞,想从我老人家手里抢东西,哪有这么容易?我们衣家的人,是出了名的死缠烂打,认准的事儿,绝不会回头……”
衣氏词典里,死缠烂打一定是个超级好词,所以衣大侠一脸的沾沾自喜,不知为什么,心里立刻想起之前他说过的,“先父为人陷害获罪,竟至被先帝赐死……”咳了一声,也不敢多说。
衣上云却已经笑出来,笑道:“我刚刚只是在想,我的小弦儿既要笑看风云,邀清风明月对酒当歌;又要眉间放一字宽,快意刀山中草;还想要欺山赶海践雪径,天阔阔雪漫漫谁同航……”一边说,一边合了那调儿轻唱,居然唱的极是合拍,看青弦望了自己出神,笑嘻嘻的用下巴摩挲她的头发,一边柔声笑道:“好弦儿,有朝一日,我们的日子是怎么样呢?想来想去,却也不难,策马扬鞭,雪山草径,对着月亮,畅饮美酒,香香弦儿,抱在怀中……岂不是六全其美?”
青弦有点儿害羞,看着他晶晶亮的黑眸,轻声道:“当真会有这么一天么?”
衣上云笑道:“当然当然,就在眼前。”一边说着,便低了头,偷偷吻一下她的颊,意犹未尽,又吻一下,仍是不舍,小心的揽紧了。贴上她的脸颊,小声道:“弦儿……”
她应他一声,他便不出声的笑,吮吻一下,又抱了好一会儿,才轻咳一声。飞快的转身跳上桌子,盘膝坐好,笑道:“有弦儿的江湖,想来是衣上云的乐土……我先去梦里瞧瞧,帮弦儿踩踩路。”一边说着,笑盈盈的眨一下眼睛,便缓缓地入定了过去。
青弦看他虽是闭目,浓黑的眉睫间仍是笑意萦绕,忍不住轻轻一叹。也走去床上躺好,梦里,在他画出的情境里微笑。
清晨起身。衣大侠又摆出一幅无事闲人的模样,在恋花楼坐着,一动不动。青弦心知他必有用意,见他不说,便也不问,只是拿了剑自行习练。一直拖到午后,吃过午餐,衣上云才懒懒的伸个懒腰,抖擞精神。正色道:“诸事宜早不宜迟,越快越好……弦儿,我们去掩袖楼好不好?”
青弦卡了一下,轻声问道:“掩袖楼?现在?”
“是啊!”衣上云一脸理所当然的点点头:“掩袖楼啊!现在啊!”
“师父……你确认你是要查甚么眼线。而不是要带着弦儿来个风月楼体验游么?”
衣上云笑出来。又正色道:“弦儿若是不喜欢。那就……衣上云自己去。”
“还是不要了。让我跟展逸飞对坐。还不如去掩袖楼历险……”一边说着。就翻箱子找出一套灰蒙蒙地长衫。找了一根灰仆仆地发带。衣上云只是笑嘻嘻地看着。忽然凑过来。抚抚她地头发。笑道:“弦儿别怕。我担保没人敢接近你身前三尺之地。”
青弦失笑。“弦大人出巡么?”
衣上云笑道:“不管怎么。我们只是去看看而已。弦儿放心。什么事儿都不会有。”
“好!是要去看那些……人。还是去看那传说中掩袖楼地楼主?”
衣上云笑道:“都看。”话音未落。青弦已经打扮停当,从屏风后绕出来,衣上云有点失笑,笑道:“弦儿好快!”
青弦笑道:“自然,要看美男,自然是干净麻利,有多快跑多快喽!”说着格格一笑,便当先走出。
要去掩袖楼,会经过护院的东院,虽然也有别的路径,可是若大大绕路,反而让人怀疑,索性坦然,一路走到闲云居门前,却见房门大开,门前树下放了一张桌子,有两个人正在桌前对坐。斗然见到衣上云的脸,脱口便叫了一声师父,叫完了方才想起,正版的衣上云本在身后。其实一直也觉奇怪,想展逸飞怎么肯乖乖地待在闲云居冒充衣上云,此番一看,明明是衣上云的脸,目光却是一片空白,竟无丝毫情绪,身边的那人守地寸步不离,心里立刻恍然。
当此情境,做什么显然不妥,不做什么则更是启人疑窦,幸好离的并不太近,犹豫了一下,便遥遥福下身去,深施一礼,然后缓缓的转了身,仍是足不停步的走出。
来风月楼这么久,掩袖楼,却是第一次来。据说这掩袖楼对外是一间茶楼,可是从内里看来,与风月楼也无多大差别。避了人,悄悄进了楼里,虽有衣上云在侧,仍是不免忐忑。
楼里果然茶香弥漫,格局也与风月楼差相仿佛,只是少了那大厅中的小间,楼下布置的,倒像一个书画苑的模样,满墙俱是字画,中间设了个小桌,楼上也仍是分别的雅间,只是,却都是向外敞开的。
时辰刚刚过午,大约还不到客来之时,几乎每间雅间中,都有一个风采绝艳地美少年独酌,座前虚席以待,若是不知就里,瞧上去当真雅之极也。在美少年膝前,俱都有一个模样极清俊的小少年,着了皎白的衣衫,面前却是摆着茶道,诸般器皿,极是精致。
青弦站定了,悄悄转目四顾,一眼便看到轻竹正在左手第一间坐着,着了一身宝蓝长衫,肤色白的几近透明,唇角微勾,眼角尖尖,眼神颇有邪气,当真便如是一条吐着信子的蛇一般。可是他独坐房中,微撑着膝,却又带了一份莫名的气度。
他显然也看到了管青弦,眉毛微挑,放下了茶杯,含笑对身边的小少年说了一句什么,那孩子便站起身来,出了雅座,走到青弦面前,施礼道:“管少,轻竹公子请您过去坐坐。”
第046章: 金屋藏帅锁清华
青弦略一犹豫,回看了衣上云一眼,衣上云的目光正淡淡的从这所有隔断中一一掠过,神情虽似无意,眸光却甚是机警,也许唯有此刻的衣大侠,方有几分卧底神探的味道,碰到她的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