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非没有见过死亡,来到这个世界第一眼,面对的便是尸横满目。可是。为什么这两人的逝去,竟如此神伤?他们虽然一个淡然,一个调戏,可是心里,却似对管青弦不错,仅只是不错而已……不错,便是如此难得。
青弦轻轻闭了一下眼睛,随他去吧,十年前,管青弦早应该死去,这所谓的穿越,其实也是一次死亡,已经死过两次的人,居然还怕死,怕等死,岂非矫情太过了吗?她唇角缓缓的浮了一抹笑,又回复了那般温和冷静,轻轻叹了口气,重新掩上了窗。
…………
这次打坐调息,却很顺利的入定了过去,醒来时已经过了两个时辰,却是神采熠熠,毫无睡意,点了蜡烛,背熟了叶非花的药谱,便从房中铺天盖地的书架上翻书来看,虽然字迹奇异,书籍却是包罗万向,易数天相,铜锣占卜,民间志怪……连房中秘术都有,唯独没有古人奉为经典的四书五经,是这大燕朝没有,还是这书房的主人不肯放?
左右无事,便横了心诸事不理不想,安心读书,直读了一夜,第二天三餐送到,俱是连头也不抬,你不是要好酒好饭养着我吗?这房中的书,最少可以读一年,我倒要看看,你有没有耐心守管青弦一年无所动作!
一直到了第二天半夜,终于读的倦了,熄了烛火睡下,这一睡下,才觉肩背酸痛,便用手去揉,揉了一会儿,竟是睡着了。
静夜中床前似有凉风拂过,青弦本能的翻了个身,含含糊糊的叫了声师父,复又沉沉睡去,忽然床前人影一晃,竟是一个男子。这男子脸色苍白,却极俊美,虽沉默不语,仍是掩不出天生的俊极风雅之态。长长挺秀的眉,长长的睫毛,却眉宇深锁,似乎在强忍痛苦,咬牙咬到下巴微微扭曲。
青弦头脑中一片迷朦,本能的去看他的眼睛,然后惊跳起来,他的瞳仁所在,竟是一片空白,只是一个深坑,竟没有眼睛……一时间心惊肉跳,几乎惊恐的喘不过气来,这张脸绝对在什么地方见过,一时却想不起究竟是何时……
第004章:蝶落花殉空余弦
头脑似清醒,似迷糊,拼命想要挣扎起身,却动不了丝毫,那男人却极安静,只是站在她的身前,用没有瞳仁的眼睛对她凝望,那凝望竟似甚为温暖。隔了许久许久,久到几乎窒息,那男人长叹一声,忽然反手,从自己背心上拔出了剑,递到她的手中,一瞬间,满天满眼,竟是血色弥漫。
青弦惊喘出来,啊的一声惊呼,双手已得自由,用力想要击开那人,身子坐起,猛然惊醒,竟是一个噩梦。
晓光初现,门前窗上一片细碎的嚓嚓声,几秒的时间内,竟有最少十个劲装结束的男子忽然出现在房间中,个个兵刃出鞘,如临大敌。看青弦双手捧胸坐在床上发愣,面纱上的眼睛俱都面面相觑,然后互相点头,无声无息的退下。
青弦完全傻眼,交握的手也忘记放下,一时又是骇异,又是好笑,连梦中的惊惧也忘记了,着了鞋子下床,正要去桌边倒一杯茶来喝,门前脚步声急急奔来,竟又是那何玉,原来他毕竟没有被那主上怎么样,只见他躬身道:“弦姑娘没事吧。”
“没事,做了个噩梦。”
两人相对无言,青弦见何玉衣衫虽整齐,脸上却是睡痕犹现,显然是刚从床上爬起,便急急赶过来的,居然略觉歉意,温言道:“多承挂怀!”
何玉呵呵一笑,“弦姑娘这么说,小人却不敢当……若是弦姑娘无事,小人便下去了。”
青弦略一点头,他便返身下楼,这次却只过了小半个时辰,便又返身回来,笑禀道:“主上说了,这间书房太过阴凉,每开窗便易触景伤怀,不免夜有所梦,还请弦姑娘搬到主房去,小人今天便派人把主房整理好。”
青弦一怔,抬头看他,何玉一径陪着笑脸,青弦犹豫了一下,仍是点头道:“多谢何总管。”看着他的背影离去,心头甚是奇异,这位“主上”行事当真透着古怪,似是残酷,又似嬉戏,难道他竟认识自己不成?那他是谁?
细细推想风月楼诸人中,似乎都没有这样的人物。风前舞一身华丽却满怀隐逸之情,轻竹妖媚入骨却凉薄自专,水菱?似乎冷静深沉,却有些装腔做势,衣上云……绝不会是师父,坏人绝不会有这般漆黑灵动的眼睛……那还有谁?不知为何,心头竟掠过一个素洁如雪的影子,难道是那空灵绝艳的燕双飞?
言念及此,不由摇头,燕双飞早已经不在风月楼了,怎么会想到他身上?忽然心里一动,猛然站起身来,在室中转了两圈,毅然的抽了纸,便写下:“蝶落花殉空余弦,燕来拈指风云变。”有意在那燕,风,云三字上笔力略重,意含双关,写完吹干折好,拿了那纸,开门出去,遥遥的叫道:“我有书信要给那人,谁来接去?”
停了一息,无人应声,正要再说一次,墙角上人影一翻,已经有人跳身出来,躬身施下礼去,有意无意的以袖遮面。青弦便投了下去,那人接了,一言不发,翻身之间,便即消失。扶栏站了一会儿,却见不到那人影走去哪里,只得折身回来,随手捧了书,居然仍能看的下去,漫漫翻过几页,便听脚步细碎,有人走上楼来。
房门本就开着,青弦把书放到桌上,不一时,便有两个丫环模样的女子走了过来,福身道:“姑娘!”
“嗯?”
“奴婢伺候姑娘去浴泉沐浴。”
青弦一怔,这时候洗什么澡呀!不过还真的很想洗澡的说……这几天只顾斗智斗勇,只怕都要臭了。犹豫着站起,轻声道:“洗完之后呢?”
“奴婢不知。”
想也知道是这个回答,青弦苦笑的摇了摇头,此时身上所着,仍是那身长裙,可是却不会梳那繁复的发式,早改回简单的束发,想必不伦不类吧。自这儿去浴泉,不知会不会偶然碰到谁?一边想着,便缓步走出,温言道:“有劳两位。”
一路行来,大大方方的东张西望,却连只苍蝇都没撞到。那浴泉的木屋仍是枝叶盈盈,清香弥漫,青弦缓缓的蹲下来,用手掠过那水面,水温微热,浸在指尖,雪肌香凝的蓝凤蝶似乎仍在那水中抚发微笑……方自不出声的叹了口气,身后那小丫环已经笑道:“姑娘要咱们伺候么?”
“呃……不用。”
那两个丫环对视一眼,盈盈一笑,便把手里的衣服放在泉边,把旧衣服收了,然后转身出去了。青弦愣了许久,终于咬着牙解了衣服,浸下水去,不知自己要面对些什么,心头竟是惶然。在水中浸了许久,只顾胡思乱想,竟忘记有所动作,忽听外面有了人声,居然是男子声音,离的略远,却听不清究竟说的什么。
青弦大吃一惊,难道这个主上竟要这时候闯进来不成?明知无益,仍是本能的跳起来,手忙脚乱的去解那个衣包,越急越是解不开,索性一把扯断,包中是一件浅碧色的长裙,花样繁复精致,手感极是柔滑。
青弦从未见过这种长短里外分为数层的水裙,急急的在手中东扯西扯,扯了半天,竟不知要如何穿法,听门外脚步声响,情急之下,又是一把撕开,好好的百叠水裙被她扯去一层布面,若是哪天得知这裙子比燕双飞的身价都贵,不知会做何想法。刚刚披上肩去,门便开了。
那个十四五岁的小丫环愕然的微张了口,定在当地,又赶紧垂了头,柔柔的道:“原来姑娘洗完了,奴婢给姑娘送了一套长衫来,主上说道:姑娘若不爱穿女装便穿男装,若不会梳发髻便不梳。”
青弦恼羞成怒,气道:“料事如神,真了不起!”
那丫环已经躬身退下,青弦羞愤之下,只想把那长衫砸回去,却终于还是悻悻的收回,恨恨的洗净身子,着了长衫,束了湿发,便走了出去,犹自面红。
门外那丫环却已经不在,只有三个护院模样的人站着相候,不远处有人急步赶来,仍是带来一方素笺,墨汁淋漓的写道:“聪明人每常不拘小节,会穿长衫已经不错了,别害羞了,快来吧!”
第005章:公子动静总相宜
从不知风月楼竟有这么个清雅的所在,颇有几分曲径通幽处的韵味,时已近午,这林中却仍是一片静谧,不染半分尘俗。婆娑的树影中偶然透进几点阳光,空气中微带几分清草之气,透肤清凉宜人。
诸人早已退去,这不长的小路,青弦竟走了小半个时辰,这个时间,便是用来逃走也足够了吧?可是却无一人干涉,一直走到尽头小院,竟是芳草掩门,浑然天成。没有门扇,自然也无从叩起,犹豫了一下,便轻咳一声,缓步走了进去。
院中芳草萋萋,却没种任何花卉,只是一片绿意,尽管已经猜到八成,见到燕公子,仍是不由自主的震动。他竟席地坐在院中,目光微凝,似在深思。他身上着了银色的长衫,便是如碧海中的月光一般,那一份遗世独立般的感觉,竟是说不出的轩逸俊雅,便连他平庸的面貌,竟也雕塑般的美好。
他听到脚步声,含笑偏过头来,青弦在十步之隔时停住,温言道:“公子这是闹中取静么?”
燕公子失笑道:“不错,你倒真是一语中的。”
“过奖了。”
燕公子哈哈一笑:“果然不愧是我选中的人,只凭一面之缘,居然便猜出是我。”
“青弦认识的人实在不多,如公子这般的人物,更是只有一个。”
燕公子一笑:“你一向知道怎么讨我欢心……我是哪般的人物?”一边说着,早弹身跳起,走了过来,一直走到她面前停住,湛亮的眸子微微含笑,俯看下来,有如黑玉,深不见底,却仍是砥柱中流般的坚定,青弦竟不敢迎视那目光,缓缓的侧了脸,道:“我一向认为,目为心之窗,难道我竟错了?”
燕公子笑道:“怎么?”
“举手之间,枉杀生命……”
燕公子截口笑道:“慈悲便是好人了?不慈悲便是坏人了?何况,好人坏人……又怎样?”
青弦微怔,竟无辞可答,燕公子笑道:“蓝凤蝶也罢了,叶非花可是出了名的任性妄杀,她们是好人?他们杀的人,你又见过多少?”
“他们杀人,岂非正是执行你的命令,出自你的授意?”
燕公子失笑,“我却没这闲情管他们杀不杀人,我一向只问结果,不理过程。”含笑看她一眼,续道:“何况,就算是我,又怎样?”
青弦默然,燕公子笑道:“你想怎样?替叶非花报仇?”
青弦真正茫然,摇头道:“不知道。”停了一息,反问道:“你想让我怎么样?”
燕公子挑了眉笑:“我想让你怎么样,你便肯听话了?”
真的很认真,很认真的想过要帮蓝、叶报仇的,看着绝美的风景平空消逝,任谁也不能不动容,何况,报仇似乎比较符合这个世界的潜规则,只是,不用想也知道这是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青弦迟疑道:“我不知你是什么人,也不知蓝凤蝶和叶非花是什么人,也许你们都是坏人……也许你们都不是好人……
燕公子笑道:“是,我是坏人,我不是好人,你认识的人中,只有好人坏人之分么?”
青弦继续沉默,这个男人的视角似乎永远是俯望,一点点不经意的言辞动作,也会被他轻易的看到隐约的稚弱。停了一息,忽然淡淡的笑道:“好人坏人的概念,好像不是管青弦先提到的呢!”
燕公子一怔,略一回思,失声大笑,笑道:“好个管青弦,当真有趣,我倒从没见过这般有趣的女人……”他伸手过来,随手拉了她手,笑道:“过来坐。”
也许是他的动作太过自然而然,竟忘记要挣开,由他拉着走到草地正中,他拉她盘膝坐下,笑道:“我来问问你,你这一辈子,最想要的什么?”
这个问题好像有人问过,可是那个人却已经不在了。生命竟这般无常……而此时,管青弦却在与他的仇人对坐谈笑……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内疚,却仍是叹气,仍是原样来答:“自由?”
他笑着摇头:“不对。”
“哦?”
他竟难得耐心的解释了一句,“你答的言不由衷。”
青弦垂下了眼帘,淡淡的道:“公子在与我谈心么?”换言之,你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早点抖搂出来吧!何必浪费时间?
他说:“谁许你低头的?”声音仍是懒洋洋半含微笑,她却不由自主的抬起了脸,对上他湛亮的眸子,他满意的点点头,笑道:“你会些什么?说说看?”
不是不知这样的男人不可以顶撞,却终于还是忍不住,淡淡的道:“公子料事如神,有如目见,岂会看不出管青弦一无是处?”何况,像你这种阴险狡猾的人,早不知在风月楼安了多少眼线,只怕连草里的公蚊子